第44章
【我是人民警察, 我有保護人民的責任和義務。】
蔣月的話歷歷在耳,周意有一瞬間的怔愣,仿佛聽過另一個人也這麽對自己說過相差無幾的話,一樣充滿正義, 一樣滿是釋懷。
她沒能徹底回憶起, 耳邊就傳來歐亞憤怒的聲音, 壓住回憶苗頭, 須臾消匿。
“快開車!有狙擊手!”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将周意每根汗毛都激了個遍,她瞬間清醒,不再沉溺于掙紮跑出來的回憶, 而是神色肅凜撥開人往車窗外一探。
“太遠了,預估在八千米外,東南角方向。”沈宙估算了距離,這樣說道。
“我知道。”
周意拉下夜視鏡, 側頭在車窗處拉開的小縫朝狙擊手的方向看去, 角度避開他人的可見視線範圍, 在心裏迅速丈量距離。
東南角方向最高的地方只有她去過的鐘樓,那人在那邊無疑。
切西亞已經啓動車子,在車尾漂移轉彎那刻,一枚子彈迅速刮過周意所在的窗戶, 金屬摩擦金屬的刮蹭聲乍然而尖銳。
她眯起眼, 這是挑釁。
對專業狙擊手來說,在短瞬之間擊中目标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然而那人在擊中蔣月之後再也沒有行動, 等他們要離開時,她/他才嚣張地放出一木倉, 像是在對她說——小心點,我盯上你了。
“按照原計劃去廢棄工廠?”切西亞急打方向盤,在警察來的前一秒終于離開紛亂的現場。
“去,得把這些人先安排好。”
周意收回視線,寒意在心頭飛竄無人得知。
她其實早就想到丁志森發現他們并不是盧卡斯的可能,所以心裏是有準備的,但獨獨沒有料到居然有狙擊手守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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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情,最說意料之外的還當屬樂雅。
她眼神驟冷,轉向奄奄一息的樂雅。
如果不是她,說不定丁志森不會安排狙擊手,現在她才真是後悔多跟她說那一句。
歐亞正在幫樂雅進行緊急治療,岑津津擊中的是她胸口左側處,不過岑津津似乎不大會使用木倉械,準度不高,這才讓樂雅避開生命危險。
“放心,她沒事,但還是要去醫院處理下比較好。”歐亞咬住随身攜帶的紗布,也不顧樂雅因疼痛瘋狂抽冷氣,徑直摁上去做着簡單處理。
周意沒說話,下巴輕擡,示意歐亞往後退。
等歐亞松開手,她才伸手掐住樂雅的傷口,語氣冰冷。
“如果早知道你會背叛我,我就應該越過你救其他人,把你留在那兒等死。”
樂雅好不容易被裹好的傷口被人平白掐住,她嘶叫一聲弓起脊背,冷汗直冒,哽咽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逼我的!”
她知道自己惹人厭,求救的是她,背叛的也是她。
她忍着疼痛,強壓下眼中淚水,抽噎着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是丁志森拿我弟弟做威脅,我不得不這麽做…..他要我試探你是不是警察…..狙擊手也是在我和他說了之後,他安排的。”
樂雅說到這裏臉色愈發發青,她不敢去看被放置在車椅上的蔣月的屍體,眼神閃爍間,她低聲又說:“我聽到他打電話,和一個叫窦真的人聯系。”
周意聽到她的解釋,是真心實意想笑。
她松開手,看了眼皮手套上沾着血液,眸光愈發冷,一點點在樂雅身上磨蹭擦幹淨,同時嘲諷起來。
“據我所知,你因父親賭博欠債進入新娛成為藝人,所賺的錢不僅要給家人,還要供養弟弟,而你的親弟弟在外面大手大腳花着你的血汗錢,你呢?在這裏像個玩物一樣供人玩樂,他們知道嗎?所以就為了個廢物弟弟,你浪費我的好心,還害了個人。”
“你真可悲。”
話落,歐亞和沈宙幾人也冷不丁哼笑起來,譏諷意味十足。
樂雅身子重重一顫,她沒去細想周意怎麽知道她家裏的情況,只是滿心滿眼的難堪,再沒忍住瞥向蔣月冷冰冰的屍體,那眉心間的血液已經凝固變黑,如深淵黑洞般可懼,她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緊緊閉上眼。
不不是她的錯…..就算是她堵住門口,但她自己也受傷了!要說錯,都是岑津津的錯,都是那些禽獸不如的家夥的錯!
她磕磕巴巴否認:“不,我只是…..”
“只是什麽?只是無處安放你的善良?”切西亞開車拐入車道時,從後視鏡裏望向臉色蒼白的樂雅,語氣一點不客氣。
“……”
面對質問,樂雅無話可說,只能默默流淚。
“行了。”周意最煩看見女人掉眼淚,她冷漠移開眼,沉聲道:“有功夫哭,不如先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對于今天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岑津津是最令大家意外的。
先前她就猜測岑津津不大可能是卧底,卞鴻宇也沒提起過這人,所以她認定她應該是專門盯朱嘉譯梢的人。
“真沒料到,居然會是她。”god也非常意外。
那天在醫院從周意戒指裏看到岑津津的時候,他還瞎樂乎這麽個美女可惜了,現在想想真是愚蠢至極。
“好看的女人果然身上都帶刺。”他又頗為無語的補充道。
“先不管她。”歐亞望向跟僵屍一樣身板挺直坐着、巋然不動的周意,眉心緊緊擰皺起來。
面罩遮住sera所有表情,但周身過于平淡鎮定的氣場沒有絲毫收斂,歐亞不禁覺得有些古怪。
和sera從小一起長大,她知道警察對她的意義,所以蔣月之死她如此平靜,才是最奇怪的。
她朝沈宙丢過去一個眼神,他只是搖搖頭示意。
這是什麽意思?就不管她?歐亞氣不打一處來,猶豫片刻,她翼翼小心開口:“sera,廢棄工廠到了,現在怎麽做?”
音落,一片沉寂。
車廂裏氣氛算不上好,被救出來的男性女性年齡分布在12-20歲之間,看樣子互相認識,圍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但個個眼神飄忽到處亂轉,卻始終不敢落在前座冷冰冰的屍體上。
不知道在旗艦遭受過怎樣的對待,他們心态幾近麻木不仁,一開始都沒有哭鬧,似乎早就習慣這種狹小/逼仄的空間裏生活,但終究是年紀小,頭一回碰上死人這種事,懵過頭後還是隐隐綽綽流出哭聲。
壓抑随之而來,萦繞在周意心頭恍若陣陣烏雲,散不開,化不開。
她閉了閉眼:“等卞鴻宇他們來了再說。”
樂雅就坐在周意旁邊,察覺到這壓迫低迷的氣氛,她蠕動唇瓣好幾下才吐出一句話,“對不起,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可以彌補。”
周意壓根不在乎她道歉不道歉,事已至此,她一生都彌補不了。
長久的沉默過去,她終于有了絲類似于嘲諷的表情,只不過藏在暗處,無人知曉。
“所以,岑津津是誰。”
樂雅其實也不大确定岑津津的身份,思考過後,她小心地開口。
“應該算是會所的老鸨?我被帶到會所後,她負責專門調教我們。我只知道這裏分兩種情況,像我比較特殊,為了保證貨物完整性他們不會對我動手,頂多強迫我學習那種技巧。但我見過她對其他人的調教,她會….會讓何為致先強/暴她們,然後再進行學習接客。”
提起岑津津,樂雅神情着實怪異起來。
當初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看起來純淨溫柔并主動接近示好的小姑娘,在撕掉面具之後,竟然會露出那種兇神惡煞的神色。
她抖了抖身子,強行壓下滿身竄起的雞皮疙瘩感,繼續說:“她很兇,但凡反抗就會用鞭子抽我們。”
聽到這裏,周意還沒說話,沈宙就追問道:“你是怎麽進去的,不,準确來說,你是怎麽被他們脅迫的?”
從一個人被脅迫的方式就可以推斷出新娛的手段,所以他們必須要知道樂雅為什麽會走上這條路。
提起過去,樂雅有點難堪:“你們知道我爸爸欠了很大一筆賭債……”
樂雅父親賭博成性,母親早亡,家裏還有個上初中的弟弟,她小小年紀就要勤工儉學貼補家裏,誰知辛辛苦苦過到成年,成年禮上父親帶回來一個人,那人像打量商品般将她看個遍,随即父親高高興興簽下字,那人對她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新娛的簽約藝人了。”
她曾經對做藝人這件事有過憧憬,暈暈乎乎跟着那人住進新娛安排的公寓後,她才知道那裏是怎樣的一個地獄,那裏住的都是要被輸送到旗艦會所的——交易“物品”。
“是的,他們當着我們的面都稱我們為物品,我們沒人敢逃,也沒人敢去起訴不合理的黑暗條約。因為有人逃出去報過警,後來她反而被起訴吸食毒品…..最後沒了消息。”
樂雅指向大腿膝蓋後的隐秘位置,語氣非常不自然。
“他們還會用毒品控制我們,所以誰都離不開他們。”
周意睨了眼,她腿窩處的确有着不少針孔,粗看發現不了,細看就能看清密麻黑點。
“知道了。”沈宙長舒口濁氣。
對于她說出的會所行為模式沈宙等人并不奇怪,也早就猜測到大概是這麽個流程。
畢竟罪犯們通常慣用威逼利誘的行徑來控制某人,而威逼利誘的過程有很多方式,這些方式通通都離不開錢、命、家人這三個人類最難以割舍的東西。
“那麽會所裏面的成員分布你了解多少?”緊接着歐亞詢問道。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丁總是老板,何為致何總負責給貨物□□,何水佃經常給藝人介紹訂單,至于岑津津應該就是老鸨,其他人我沒見過。”
“訂單?”
“就是和別人睡覺,他們出去一次一晚上可以拿一千。”
“行。”
問完話,沈宙偏頭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周意,語氣沉沉:“所以,你接下來到底要怎麽做?”
車是迅速離開現場的,避開監控到達廢棄工廠花費一小時,現在又在這裏呆了半小時左右,她在罵完樂雅後就再也沒說話。
他知道周意有多敬佩警察這一職業,但并不代表她就要為此傷神,從而連最基本的反應也失去。
蔣月的死是意外,拿意外來自責內疚,是最不理智的。
許久沒見她有點動靜,沈宙眉端越來越緊,剛要說話,周意推開車門直接往廢棄工廠走。
“…….”
“讓她靜靜吧。”
切西亞手搭在方向盤,目光穿過半開的車窗落在她寂寥冷漠的背影之上,他略帶惋惜地說:“你們知道警察對她來意味着什麽。”
準确來說,應該說——卧底。
此話一出,沈宙幾人陷入無言沉默,唯有樂雅忐忑不安,悄悄縮回座位。
【我是人民警察,我有保護人民的義務與責任。】
蔣月的話再度浮現在耳邊,周意緊咬腮幫子,努力不去回憶被這句話牽連起來的過往。
走到蔭蔽處,她整個人沒入黑暗,忽然停住腳步靠在牆上。
【爸爸,我們為什麽要去澳洲?】
【因為爸爸是警察,爸爸不僅要保護人民,更要保護家人。】
低沉厚重的男音穿越時空空間,跨越塵封鐵匣,終究還是勾起周意不斷深埋的東西,差不多的話從兩個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只有她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因為她的父母,從前也是警察,因為她的爸爸,也是個卧底。
可最終,他們的結局和蔣月一樣。
周意閉上眼平緩着情緒,她知道這件事不能怪自己,畢竟誰也沒料到旗艦竟然有狙擊槍盯着。
她只是不懂他們,明明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卻偏偏因舍己為人而硬生生截斷自己退路,倘若蔣月沒有多此一舉,那她也不會變成一具沒有起伏的屍體。
她也不會……這麽挫敗。
過了會,一輛大衆風塵仆仆停在工廠外,卞鴻宇與黃天成急匆匆下車,打折扣手電四處張望。
周意悄然擡頭,習慣性隐身在黑暗中窺探這個寂靜又優美的世界,窺探外界所有人倉皇或驚喜的表情,将一切信息納入心底。
良久,她邁出腳步,攔截滿頭霧水的兩人。
黃天成看到她這副打扮以及夜視鏡上的骷髅紋路,眉心重重一跳,“你叫我們來做什麽?”
然而周意并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只是放下一記重磅炸彈。
“蔣月死了。”
“她的屍體在車裏,裏面還有會所用非法手段控制的十幾個人,你們自己處理,我想以徐家的關系悄無聲息把人安排好不是不可能。”
“另外,我需要更多的消息。譬如,你們知不知道旗艦與納北的窦真有關系?”
她沒有告知狙擊槍的事,只是簡略說明她在會所發現的事。
聞言,卞鴻宇瞳孔驟縮,身型不受控制往後一退。
“窦真!”
當然有關系,如果沒關系,他怎麽可能查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