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多謝兩位道友出手相助, 我等才能從那魔龍爪下逃脫。”
魔龍終于倒下，幾個受傷虛弱的青年修士從龜甲下走出，面向剛剛平息戰鬥面容平靜的兩人, 連連道謝。
他們被魔龍逼到絕境, 是他們兩個及時出手搭救，這才幸免于難。
經歷了這半個多月與魔龍的纏鬥，幾人對他們兩個深不可測的實力深感敬佩, 姜行景那防禦之術簡直了, 由他施術二人在這纏鬥期間愣是沒受一點傷。
而郁離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劍術更是讓他們望塵莫及, 一招一式他們看都看不清, 幾人連連贊嘆感慨不已。
果然玄羽子門下的這幾位弟子, 一個比一個厲害。
兩人聽完他們的話都沒什麽反應, 并未回應。
郁離将劍收回劍鞘，靠着一處石壁垂眼, 拿出了琉璃鏡。
姜行景在魔龍身上幾處貼上符箓，随後手指夾起一張, 垂眸低低念了句咒，紅火快速燃盡符箓, 魔龍屍身同符箓一起消失。
幾個金陵修士不免也有些尴尬地站在旁邊，待了好一會兒，繼續找話：“此番魔龍已除, 金陵百姓也再無性命憂慮，二位道友想必也累了, 同我們一起回金陵好好休整幾日吧？”
“金陵別的沒有，但待客之道保管讓你們滿意！”
琉璃鏡仍停留在那晚, 看來不是他在這期間沒注意到錯過了，是果真半個多月都沒發來一條信息。
少年微眯起眼, 眸光微恸，情緒不明。
他把琉璃鏡收回，語氣平淡：“不必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都這麽冷漠地拒絕了，幾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是心裏對傳聞中“性情淡漠生人勿近”的評價愈發認同起來。
“那我們就不再挽留了，二位路上多加小心。”
符箓燃盡，姜行景睜開眼看向幾人，忽的笑了聲：“啊哈哈不用謝啊，舉手之勞而已，大家都是修士，應該的。”
正神色黯然的幾名青年修士愣了下。
……離他們道謝好像都過去半刻鐘了，這人怎麽像才聽到似的？
“嗯……金陵。”
姜行景看向正準備離開的郁離：“師弟，這幾日是金陵的花神節，你要不要去看看？”
幾人中的領頭趙止應和：“這倒是，花神節十年一度，很熱鬧的，兩位道友正好可以放松游玩一下。”
“我們也是金陵的熟人了，想去哪我們都可以帶路。”
少年眉眼平淡，“沒興趣，你自己去吧。別玩過了頭，記得三日內将魔龍屍身帶回宗裏。”
“我沒說要去啊，累了，回去睡覺。”
姜行景眼下透着疲倦，打了個哈欠：“只是我以為師弟會想去呢，畢竟花神節是為了心意相通的情侶開設的，節日裏很多漂亮物件還有特殊含義，深受女修們追捧，我想小師妹大概也會喜歡吧。”
數月前，魔域與修真界交界處九墟結界忽然裂出一道罅隙，有數名魔修與魔物從罅隙中鑽入修真界禍害生靈。
魔物入侵這種事若是放在百年前，九墟派雖是小門小派，但也能泰然自若的處理，完全不會放在眼裏。
甚至可以提前規避這場劫難。
原因無他，因為九墟派是玄學門派，最擅長的便是蔔算天機，其宗門至寶九墟鏡更是可以提前預知禍福。
但自從百年前九墟宗主月螢真人仙逝，用來蔔知禍福的九墟神鏡也破碎後，九墟派就元氣大傷，從此陷入了一蹶不振的狀态。
聽聞月螢真人有一個妹妹，不過從未有人見過，在月螢真人仙逝之後也沒見過她出現過。
後來九墟派就由長老們接手，這麽百年過去才慢慢恢複一些元氣。
姜行景早年間同月螢真人學過幾式占蔔之術，對于她的宗門受難也沒理由不幫，所以在出事的當天就前去了。
只是姜行景早在事發之時前往九墟處理此事，他和九墟派的人花了數月才算清理得差不多，魔修餘孽四處逃竄，很難抓捕完全。
直到他師弟前來尋他，一起去處理這逃匿的魔龍。
本來預計是需要一個月的，只用了半個多月就解決了，比預想中快了很多，姜行景也大抵明白為什麽。
不就是着急解決完回去見小師妹呗。
嗯……關于他倆的事他從俞桃剛入宗就知道了，什麽在那裏跟他繞彎繞半天，說什麽“剛入宗在別的峰修煉不安全”“師尊未出關無人教授”，說了一大堆正經的理由，就這麽讓他把小師妹安排住在他那。
這司馬昭之心別說是他，路人皆知了都。都這份上了他要是還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就枉活了這幾百年了。
“不過你沒這個打算就罷了。”姜行景轉頭看向趙止等人，“幾位道友，那我們就告辭了。”
如今魔龍除去，姜行景也想回宗休息了。
“……”
少年沉默了片刻，擡起眼來，面色平靜。
“既然幾位如此盛情邀請，我也不好推辭，那便留在金陵一日吧。”
姜行景：？
你小子，剛剛說沒興趣的又不是你了？
趙止樂呵呵的：“那郁道友我們就走吧，放心，我在金陵待了一百年了，有我領路絕對靠譜。”
“嗯，那就麻煩了。”少年淡聲道。
啧，戀愛中的男人。
姜行景搖搖頭，“那師弟我就先回去了。”
姜行景搭着他的龜殼離開，趙止讓受傷的幾人回去休息，自己則帶着郁離在金陵逛了起來，充當導游。
金陵是一座略有些奇特的城，這座城最大的特殊之處，就是這裏是凡人與修士混住的，金陵之中既有從未接觸過靈力道法的凡人，也有實力高深的修士。
他們在這座城的規則約束下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也互相之間沒有隔閡，這是一座和平又悠然的城。
花神節十年一度，在金陵的人是真不少，有各處來游玩的修士，街上花燈錦簇，十分熱鬧。
見趙止回來，街上百姓紛紛圍了上來，得知危險的魔龍已經除掉之後，對郁離是感激不已，又是送東西又是送花的。
趙止在旁邊咂舌，估摸着若不是他周身近不得人，女修們都要把他淹沒了。
眼瞧着少年神色愈發冷然，眉頭都皺起，趙止趕緊解圍，以城裏護衛隊隊長的身份讓隊員們把百姓遣散，領着他離開了此處。
“金陵的景園衆多，若想全部逛完至少需要四五日時間，不過我覺得郁道友肯定也不想看這些。”
趙止笑笑：“剛剛聽姜道友一番話，郁道友應是想送別人花神節禮物對吧？那我就直接帶你去花神廟吧，花神樹本就有祝願情人間心意相通之意，花的香味更是獨特而清心，若能求得一朵神花制成香囊送禮是最好的了。”
少年思索了片刻，同意了。
趙止在心裏暗戳戳地想，沒想到看起來這麽冷漠的人，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到了花神廟門口，剛想進去，身旁忽然落了道紅影，傳來一道輕靈的嗓音，“郁師兄，你也在這裏？”
趙止轉頭一看，是個漂亮的女修，紅裙翩然靈動，眉眼彎彎。
聽她叫郁離師兄，莫非……她就是郁道友要送禮的人？
郁離淡淡掃了一眼，經過上次花漣的提醒，他倒是記得這人是誰了，蘇琉璃。
嗯……俞桃的表姐。
只是不是說幾年前去世了麽？
蘇琉璃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莞爾：“郁師兄是不是吓了一跳？其實我也沒想到我還能再回來。”
趙止非常有眼色地開溜：“已經帶到了，那我就不打擾兩位了。”
“我剛從瑤池過來，本來是打算回無常宗的，但路過這裏瞧見熱鬧，正巧是花神節，就留下來待兩天，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蘇琉璃看了眼花神廟，“郁師兄也打算制作香囊麽？正巧，我繡活不錯，可以幫你做樣子，這樣你也能方便一些。”
琉璃鏡忽然振了一下，郁離神色微頓，拿出來看。
【小師兄，你今天回來嗎？】
……半個多月了，終于想起來還有他了？
淡金色的眸中劃過一絲不滿，面色仍冷淡，指尖動了動：【還有一些事，要過兩日。】
那邊沉默了片刻。
【大師兄說你們的任務已經做完了，是還有什麽事要做呢？】
郁離看了眼面前的花神廟，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眸子微垂：【沒什麽，不過是一些瑣事。】
【……好。】
放下琉璃鏡，郁離并未看蘇琉璃一眼，語氣冷淡。
“不必了，她不會喜歡被別的女修經手過的東西的，當然，我也不喜歡。”
說完少年就走了進去，絲毫不留情面。
蘇琉璃笑容僵硬了一下，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某處，很快調整過來，挂着微笑也跟了上去。
巷角暗處，俞桃失落地垂下眼，手裏緊攥着小小的琉璃鏡，神色黯然。
她還是想着書有可能不是真實的，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可能，所以瞞着祝明玉和陸清羽，跑過來親自問問他。
在城門那裏看到了他，只是當時人實在太多，她跟着跟着就走丢了，卻意外碰到了祝千螢。
“俞姑娘你也來花神節玩啊。”祝千螢淺笑，“正巧我和蘇姐姐也來逛逛，不過她這會兒赴約跟人去花神廟了，就只剩下我了。”
俞桃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聽到赴約怔了怔，問：“她和誰？”
“當然是郁離師兄呀。”祝千螢莞然一笑，“他們也有好久不見了，應當是有許多話想說吧，所以我就留給他們空間了。”
祝千螢善意道：“看你的樣子，是找她有什麽事嗎？那我帶你過去吧。”
俞桃便跟着過來了，只是真的在廟前看到了兩人的身影時，她還是沒敢再往前踏出一步，只敢遠遠地看着。
她為什麽要問呢。
俞桃垂下眼，攥緊了琉璃鏡，他應該也會覺得煩吧，跟蘇琉璃獨處時卻被她打擾。
“俞姑娘，你臉色看起來很差，是哪裏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館看看吧。”
祝千螢彎下腰，關切地詢問。
俞桃搖了搖頭：“沒事，不用了。”
“欸，蘇姐姐他們進去了，俞姑娘你不是還有事要找她嗎，我們得走快點，一會兒找不到她了。”祝千螢驚咦了聲。
俞桃擡起眼來，笑了下，“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就不打擾他們了。”
“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俞桃回了趕路回宗暫時住宿的客棧，祝明玉陸清羽已經發現她丢了，正出門去尋她，兩方剛好撞上。
見她神色黯然，二人也差不多明白她去哪了，都沒出聲，只是暗中嘆氣。
俞桃本來就不怎麽愛講話，經了這事後就愈發沉默了，回宗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過。
問她什麽倒也答，也會笑，但兩人卻越看越難受。
當天晚上回宗之後，她們便把俞桃帶去了藏書閣。
白夜的光與暗在遙遠的河岸交接，涼風吹拂，俞桃面前放着書，如平常一樣神色平靜，指尖緩慢翻着書頁。
“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了，今天帶你來這裏不是讓你看書的。”祝明玉壓住她的書。
俞桃笑笑：“來藏書閣不看書幹什麽？”
“喝酒。”
陸清羽從外走進，将一壇子酒擺在桌上，邊啓封邊說：“這樣的環境可再适合不過了，秋朝師叔可是好不容易才準我們在藏書閣喝酒的。”
俞桃抿了抿唇：“我不能喝酒的，會醉的。”
祝明玉一把将酒杯遞到她唇邊，“喝醉了就能忘了，而且一醉解千愁，懂不懂啊你。別磨叽，來，喝。”
俞桃微微一怔，輕嗯了一聲，将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三人就這麽喝了半宿，俞桃被灌了不少酒，意識昏昏沉沉的，眼睛也霧蒙蒙的，确實是醉了。
她盯着酒杯裏的月亮，一如既往的清冷如華，忽然就有點委屈。
她小聲地說了一句。
“渣男。”
祝明玉也醉了，一攬她的肩膀，“這麽小聲幹嘛呢，這誰能聽見啊，要罵就大點聲，臭渣男——！”
“自己有喜歡的人還要招惹別人，就應該直接送去火葬場給燒了，完了把他骨灰都給揚了！”
祝明玉自己罵還不夠，撺掇着俞桃一起，俞桃酒勁上來，眼睛濕漉漉的，聲音大了一些：“渣男！”
陸清羽失笑，喝盡自己杯裏的酒，也湊過去不嫌幼稚地跟她們一起罵。
俞桃放下酒杯的月亮，看向天上的月亮，很亮很亮，她想起了那晚，少年背着她回家，那樣的溫暖。
就好像月光也曾照在她身上一樣。
但那終究不是她的月亮。
她的暗戀，也到此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