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下班, 林回和賀見山兩人準時到了薛沛新開的飯店。
飯店在京華西邊的美食街上,叫“隐鮮”。看名字也能看出來,主打就是海鮮。薛沛買了街尾的一棟舊樓, 以船和海為主題, 請設計師重新做了裝修設計,不但提升了檔次,還兼顧了氛圍。
兩人在包廂坐定,薛沛也陪着他們一起坐下。賀見山看見滿桌子的海鮮, 薛沛一個勁地招呼他們吃,也不像是要走的意思,便問道:“店裏好像挺忙, 你不用去幫忙嗎?”
“沒事, 人手夠的。而且我都出錢了, 還要我出力啊, 那這老板當得沒意思。”
林回笑着看了一眼賀見山:“萬築最忙的就是老板。”
“不能跟你們賀總比。你看我跟他私交這麽鐵, 照樣約都約不到, 提前半個月都不行。”
“今天不是來了嘛, 一樣的。”
薛沛搖搖頭:“還真不一樣。你要是昨天一回來就來我這, 這桌上還能多個藍鳍金槍。”說着他又抱怨道:“之前都說了讓你一下飛機就來我這,周日林回不上班, 也能早點過來,非得說有事, 多大的事啊, 晚飯都不吃啊?”
賀見山笑了起來:“人生大事。”
林回聽着臉熱, 不敢看賀見山, 只管悶頭吃菜不說話了。
三人閑聊着, 話題不知道怎麽的從“隐鮮”的設計拐到了賀見山房子的裝修上, 薛沛像是想起什麽,對林回說道:“林回,你去過老賀家沒?”
“去過,怎麽了?”
“你有沒有見過他家那個浴缸?”薛沛一下來勁了,“他家那個衛浴間不是特別豪華嘛,尤其浴缸看着超級享受。”
林回忍不住偷偷看向了賀見山,卻發現賀見山正看着他。兩人對視了一下,林回趕緊移開目光,結結巴巴地說道:“噢,噢,那個啊……”
薛沛興致勃勃:“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真的饞,饞死我了,可惜太貴,實在裝不起。你說給老賀是不是浪費?他這麽不懂享受的一個人,寧願放着落灰都不會用的。”
賀見山不置可否:“誰告訴你我不會用的?”
“你就是用來養魚,都不會泡一次澡。”薛沛篤定道。
“你說對了,是養魚了。”
薛沛看賀見山言之鑿鑿,頓時有點懵:“啊?真的假的?什麽魚啊?”
賀見山停了一下:“美人魚。”
“——咳咳——”
賀見山和薛沛一起看向咳地驚天動地的肇事者,林回滿臉通紅地說道:“不好意思,這個有點辣,嗆到了。”
薛沛一看,是辣椒炒海瓜子。他連忙站起身:“那我趕緊給主廚說下,不能做太辣。老賀說你挺能吃辣,你都嫌辣,那肯定不行。”說着他便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兩個人了,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賀見山拿了一杯椰奶放在林回面前:“水不解辣,喝飲料吧。”
林回瞪了他一眼。
賀見山莫名有些想笑,卻又無辜地開口道:“林助理,你這招用了第二次了。”
林回覺得此刻自己的臉真的燙得海鮮都能蒸熟,賀見山這話說得讓他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默認自己是那條美人魚;不接吧,心裏實在臊得慌。他無語地想:這還是我認識的賀見山嗎?他是不是把用在商場上的那套用來對付我了?
一向能說會道的林助理,就這樣忽然就陷入了詞窮危機!
“您就欺負我吧。”林回嘀咕着,忍不住又冒出了敬稱。
賀見山又笑了,他朝着林回的方向伸出手:“來,林回。”
林回看着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賀見山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屋內開了空調的緣故,賀見山的掌心很熱,帶着細微的潮意。賀見山低聲道:“你看,都出汗了,我也會緊張。”
林回一下就笑了:“我不信。”
“我——”賀見山剛想說什麽,只聽見門鎖“咔噠”忽然轉動了一下,林回“唰”地抽回了手。果然薛沛推門走了進來,他端着一份蒜蓉竹蛏,一擡頭就看見賀見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而林回則大口大口喝着飲料。
薛沛展示了一下:“……這蛏子特別肥。”
他把菜放在桌上,重新坐下:“說起來,你倆今天怎麽反過來了——”
他點了點賀見山:“老賀,話變多了——”
賀見山是那種私下喝酒也不會話多的人,但是今天罕見地一直說個不停,表達欲過于旺盛了。
随後他又把目光移向林回:“林回,一聲不吭。”
這幾年因為賀見山總愛帶着林回,連帶着薛沛跟他也十分熟悉。只要他們三人一起吃飯,基本都是他和林回叽裏呱啦說個不停。林回這人天生具有很強的親和力,和誰都能聊得很愉快。
薛沛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林回顯得十分淡定:“我說得少還不是因為薛老板你的海鮮好吃嗎?忙着吃呢!”
薛沛眉頭皺起,搖搖頭:“你們該不會因為工作鬧矛盾了吧?”
賀見山哭笑不得:“薛沛,其實我們——”
“沒吵。”林回忽然出聲打斷了賀見山。賀見山一愣,看向了他。林回卻躲開他的目光,看着薛沛笑道:“上一天班累了,就不想說話了。”
“那趕緊多吃點,補補。”
晚飯結束後,賀見山開車送林回回去。原本擔心到薛沛這邊要喝酒,兩人便只開了一輛車出來。林回坐在副駕駛上,心裏有些忐忑。他不住地看向賀見山,忍不住開口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賀見山看了他一眼:“我沒有生氣。”
他停了一下,又開口道:“你今天忽然打斷我,是擔心我說出我們在戀愛的事情嗎?”
林回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其實我當時并不是想說這個。不過,我現在有些好奇,為什麽不想說?”
賀見山的話音剛落,車子已經到了目的地。林回從車裏出來,一陣冷風吹得他打了個噴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賀見山已經從車裏拿出一條圍巾圍在了林回的脖子上。車上的空調把圍巾烘烤地暖暖的,林回看了一眼,整個人忽然有些呆住。過了一會兒,他小聲說道:“這條圍巾是我送給你的。”
賀見山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驚訝:“是的,你記得啊。”
林回想,怎麽可能忘記?
萬築集團有一項生日福利:在職員工在生日當天都能收到一份禮物,包括半天假期,500元的購物卡和一份小蛋糕,連賀見山也不例外。但是整個萬築,可能也只有賀見山沒有享受過這個福利:假期他從來不用;蛋糕都是分給其他辦公室的人吃;而購物卡,他一般直接給林回。
起初,林回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賀見山只說了一句“你收着”便離開了,林回還以為是要幫他買什麽東西,就收在抽屜裏等他交待再說。後來等到第二年賀見山生日的時候,又扔了一張卡過來,他才領悟過來,這卡應該就是給他了。
就這樣,年年生日,年年一張卡。等到第六年的時候,行政上的人幹脆把購物卡直接給了林回。林回真是無奈極了,他拉開抽屜,裏面整整齊齊放着五張卡。他想:這也叫過生日嗎?
他雖然從小沒有父母,家裏也窮,可是奶奶是個講究人,每年生日一定要做一頓好吃的,再買個禮物送給他。後來他上大學了,即便生日都是在學校過了,奶奶也會準時記得打電話給他,不厭其煩地交待他過生日一定要吃好,要買禮物,不要舍不得錢。
在他的觀念裏,過生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賀見山卻是一點不在意的樣子。
林回看向辦公室內的埋頭工作的身影,又看看手中的卡,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下午的時候,林回從外面回來了,手上還拎着一個袋子。他一回來就直接去了賀見山的辦公室。
賀見山正在看文件,看見他急匆匆地走進來,問道:“怎麽了?”
林回笑了一下:“今天是您生日。”
賀見山恍然大悟,低下頭繼續看合同:“蛋糕分掉吧,然後卡你就——”
一個紙袋出現在賀見山的面前。
賀見山驚訝地擡起頭。
林回抓了抓頭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您給我好幾張卡了,我一直沒用,加上今年的湊湊給您買了個禮物。”
賀見山久久沒有說話。
林回有些尴尬:“生日很重要啊。購物卡您用不着,但是我買的這個還是可以的。您,要不要看一下?”
賀見山一時間沒有動。他像是沒反應過來,又像是在猶豫,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林回覺得他有些害怕。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将紙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用深藍色條狀底紋紙包地嚴嚴實實,右上角還用紅色緞帶紮了一個蝴蝶結。
這是一份精心包裝好的、亟待拆開的禮物。
賀見山擡起頭看向林回,林回眼中充滿笑意,嘴角也微微翹起,看起來有些得意:“跑了三家店才找到這個顏色的紙,比較襯您,其他都太幼稚了——您拆開看看?”
賀見山小心地将緞帶蝴蝶結解開,然後拆掉了包裝紙——
裏面是一條圍巾,柔軟的淺色羊絨圍巾,它們碰到皮膚的時候,又輕又軟,像是呼吸一般。
賀見山微微笑了起來:“謝謝。”
林回似乎松了口氣:“還行吧?”
“很漂亮,我很喜歡。”
林回一下笑了起來:“那……祝您生日快樂。”
賀見山其實沒有戴圍巾的習慣。京華的冬天短,賀見山出入基本都伴随着空調和暖氣,很少有機會戴上它。不過每年一到冬天,他總是會把它翻出來放在車上,他總覺得,也許某一天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讓他需要戴上這條圍巾,去抵擋所有的寒冷。
兩人從回憶中回過神,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
林回撫摸着圍巾,輕聲道:“我沒見你戴過,還以為你不喜歡。”
“這是我的生日禮物,你用完記得還我。”
林回躲在圍巾裏開始笑:“你又不帶。”
兩個人說笑着,開始緩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畢竟是冬天了,一過九點,小區路上連個人影也看不到。賀見山牽起林回的手,揣在了自己的口袋裏。
“好了,現在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前一天的大雨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可是對于林回來說,一切都還在眼前——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從賀見山對自己說“墜入愛河”這樣巨大到令人惶恐的喜悅中清醒過來。
“我們才一天……我可能……不太習慣……”
當林回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荒謬:暗戀賀見山這麽多年,現在兩人真的在一起了,他卻覺得太快不習慣,更何況,他們連情人之間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他有些沮喪,他不知道該怎麽跟賀見山描述自己的心情,這聽上去奇怪又矯情。
可是賀見山卻點點頭:“你說得對。”他在口袋裏捏了一下林回的手指,“那我們就先從牽手開始習慣——這樣,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林回搖搖頭。他想,怎麽可能會不舒服,事實上就是太舒服了——他們連身體都是那麽契合,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和渴望幾乎讓林回無法面對自己。
賀見山輕輕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為什麽在戀愛這件事裏,我可以做到這麽坦然,這麽理所應當?”
賀見山猜中了,林回的确有這麽想過,他甚至還有些不服氣:明明是我先喜歡他的,為什麽感覺戀愛還談不過他?
“你會刻意去注意自己怎麽呼吸嗎?”賀見山忽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林回搖搖頭。
“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愛’這件事,它實在太難分辨了,就像呼吸一樣,我根本意識不到。而當我想明白這件事,那麽在面對你時,所說的,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也就跟呼吸一樣自然而然了。”
愛馴服了時間,它融化了在每一秒,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個擦身而過的瞬間,賀見山已經沒有辦法将它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出來。
像是想起什麽,賀見山又笑了起來:“其實昨天我走着這條路來找你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這路這麽長,為什麽你還沒有出現?我想要約你看電影,想要告訴你我要追求你,想着先道歉還是先說事,想了很多很多,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甚至在見到你那一刻,我還在想,我到底該怎麽做?”
林回有些愣住,他并不知道理智冷靜如賀見山,也會有這麽慌亂的時刻。
“就算是現在,如果你問我我喜歡你什麽,我可能還是回答不上來。”賀見山有些無奈,“這很難說得清。即使你現在在我的身邊,即使我牽着你的手,我——”
賀見山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林回:“還是想你。”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林回,是我離不開你,是我等不及想要跟你确立關系,這段關系主動權是在你手上的。”
“你什麽都不要在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想接受就接受,想拒絕就拒絕,想玩弄——”
林回忍不住叫起來:“沒有這個選項!”
他的聲音大到連風似乎都被吓到停了一瞬,兩人靜默了幾秒,随後一起笑了起來。
賀見山整理了一下林回被風吹亂的額發,仔細地看着他:“像所有戀愛的人一樣,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過了好久,林回輕聲說道:“我可以嗎?”
賀見山點點頭。
林回的眼睛裏亮亮的,他把手從賀見山的口袋裏拿出,往後退了一步:
“抱抱我,賀見山,抱抱我。”
冬天太好了。
林回想,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冬天可以這麽溫暖——
不是暖氣和陽光,不是咖啡和奶茶,也不是厚厚的衣服和早晨六點的被窩,是他戴着賀見山的圍巾,然後整個人被賀見山滿滿地緊緊地擁抱着。
他們分享着彼此的心跳、溫度,以及那些已經說出口或者還沒有說出口愛意。
他想:這個冬天,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像對賀總這麽“會”有點驚訝。其實賀總一直很會:在酒吧哄林回開心,請他喝酒點他喜歡的歌還寫小卡片;在長寧說林回沒繼續讀園藝“是所有的人損失,卻是我的福氣”,那個時候還沒察覺出心意呢,就開始無意識地撩人了。他對感情比較慢熱,但是并不木讷,甚至他也非常會“說”,我記得我提到過吧,他在酒桌上跟人談笑風生的時候,所有人都移不開目光的。只不過工作上多少有點表演的成分,所以林回一直覺得他累,因為他本身不是個喜歡說的人,偏偏在這個位置上就是需要他說很多。但是和林回談戀愛不一樣了,因為有愛在驅動他,他全心投入的時候,是真的很悶騷很會,也會有旺盛的表現欲,啧啧,男人……
今天周五啦,老規矩,咱們下周一0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