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還債
孫俏饒有興致,“若本姑娘不感興趣,公子得在我這兒做些苦力抵債了。”
男子不答話,反而徑直湊近她跟前快速低語:“往西三裏路至十字街口,左行至街口盡頭,白日人稱‘石迷巷’,入夜人稱‘鬼市子’,三更點燈,至曉而散,南北雜貨,應有盡有。”
孫俏挑眉,心知此人是聽到了剛才她與陳六的一番談話。
她問:“進去可要別的什麽東西?”
男子搖頭。
孫俏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将記載着他信息的那頁店簿推到他跟前,“好吧,看你也不屑說謊。”
男子熟練地在上面按上手印,轉身去往客棧後院的馬廄牽馬離開。
一旁的陳六走上前來,“小姐,你怎麽……”
孫俏心情極好地拍了拍落在陳六袖子上的灰,“老六,咱這賭具有着落了。”
陳六饒了饒頭,見自家小姐歡快的模樣,心道還是等掌櫃回來再勸勸這還在異想天開的二小姐吧。
想通後,他轉身下去繼續幹活了。
孫俏又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櫃臺後,閑下來時她總會想很多事情,偶爾會思念那個回不去的家,也不知父母如今怎麽樣了,如果他們還幸運活着,不知道會不會為她的死而傷心難過。
孫俏想大概會吧,畢竟他們從小真的把她當親女兒對待,就連父親那套從不傳給外人的厲害拳法,也毫無保留教給了她,母親性子雖跋扈,但對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最後因為樓峥的事和他們鬧了些不愉快,但她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你……怎麽了?”
孫孟璋一回來便見孫俏雙手撐着臉,那雙眼睛直直盯着某個地方都不帶眨的,整個人被定住了一般。
他本不想出聲打擾,但見她眼眶不知怎麽漸漸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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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俏回過神,只覺眼眶有些酸澀,趕緊搖搖頭,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往事已成過去,既來之則安之。
“沒什麽,有些想家而已,”她吸吸鼻子,目光往孫孟璋身後看去,沒見到什麽多餘的人,不由問道,“我不是叫你請修葺師傅嗎,人呢,你不會給我忘了吧?”
孫孟璋沉默了一會兒,語氣突然變得略微僵硬。
“加上你從賭坊贏的那些和昨夜給我的,家裏還欠方正四百五十兩。”
孫俏雙眼微瞪,當即一拍櫃臺,“什麽?!”
她昨日去賭坊總共贏了一百八十兩,晚上去風月樓之前也只找孫孟璋要走了三十兩,回來時又塞給他一千兩票子,所以孫孟璋手裏的銀子一共是一千一百五十兩。這麽算下來,方正要的不是什麽四百兩,而是特麽一千六百兩。
這會兒,孫俏也終于在孫孟璋那張頗為俊逸的臉上看到一絲隐忍不住的愠怒和些許不甘。
“我今日才知,為何方正當年會那麽大方借給父親錢了。”
孫孟璋回想起今日去方府的情景。
他立在方府大門前已經将近半個時辰,守在門口的幾名小厮皆沒有與之攀談,懶懶散散的或站或靠。
直到孫孟璋開口詢問:“管家還未出來嗎?”
幾名小厮都未理會,只一名年歲看着最小的小厮扭頭往裏面看了眼,搖頭。
方府的花園長廊內,方正拿着一根孔雀羽正逗弄着籠中一只雀鳥,而原本進來通報的管家正站在一旁阿谀谄媚,“老爺養的這些鳥兒真是越長越好了。”
方府所有人都知道老爺有多寶貝他這些珍品雀鳥們。
方正平日聽多了這些話,那張大餅一般偏黑的臉上也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問道:“孫家那小子還在外頭?”
管家應是。
這時,一身豔色曳地長裙的少女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往這邊走來。
管家和守在一旁的仆人們見了趕緊行禮,恭敬道:“大小姐。”
女子頗為白皙的尖下巴微擡,一雙眼睛都不帶正眼看人。
方正聽到動靜,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大餅臉終于有了笑意,他趕緊放下手中的逗鳥的孔雀羽,擡頭看着來人,頗為歡喜道:“素娥來了,為父把孫孟璋晾在外頭許久了,也算是替你出口惡氣。”
方素娥走近,微垂着頭看着這個比自己還矮上小半個頭的父親,語氣淡淡,“折騰他有什麽用,我看不慣的是他那妹妹。”
方正頓了會兒,問道:“還在為唐家那臭小子生氣呢?”
方素娥想起昨日唐旭怒氣沖沖來找她,對她滿口指責,心情不由更糟糕。
“其實那小子也沒那麽好,早年前唐家酒樓生意還算過得去,我們兩家的府宅又挨得近,我便也不阻止你們互相往來。可這些年,我開賭坊賺的銀子可比他們多了去了,他既不喜歡你,咱就換個,這天下好男兒多得是,我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多少人追着搶着都想要做咱方家的上門女婿。”
“爹你不懂,那些人不過是觊觎我們家的銀子罷了,”方素娥臉上頗為不屑而後化作一縷惆悵,“從小到大,我只喜歡他。”
她喜歡他這麽久,他兒時說過的話,她都一直記在心裏,他誇她可愛,說他會一直保護她,然而最後呢,兩人從小玩到大的情分卻敵不過那孫俏的一颦一笑。
方正确實不懂,見女兒最近心情越來越差,也只能幹着急,之前派人去砸孫家客棧也只為讓她高興一些,哪知昨日唐旭那臭小子來了一趟後,女兒原本略微緩和的心情卻變得更糟了。
他還想說些什麽繼續寬慰,方素娥卻率先問道:“孫家欠我們很多銀子嗎?”
說起這個,方正的語氣就不免輕蔑了起來,“當年要不是看在孫弘盛苦求着上門借錢的可憐份兒上,你爹我也不會心軟,哪知這病痨子借完錢沒兩年自己就見閻王去了。”
方素娥突然心生一計,湊近方正耳邊低語。
方正遲疑着,但耐不住方素娥搖着他的手撒嬌,“爹您就試試吧,反正咱們也不差他那幾個錢。”
“你信不信就算他把客棧賣了,也不會同意。”方正還是覺得女兒這個提議太過天真了,終歸只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小姑娘,還摸不透人心。
“您就試試嘛,他不同意也就算了。”
“那……行吧,閨女你先下去,我叫他進來談談。”
孫孟璋的腳已經有些發酸,畢竟是個讀書人,平常也沒站過這麽久。
好在這時,那個進去通禀了半個多時辰的管家終于出來了,對他頤指氣使,“你,随我來。”
随着管家走了許久,才到了方府後院的長廊,穿過挂滿了鳥籠的長廊,前面有一張漢白玉做成的圓桌和幾根圓凳,一個長得不高,穿得頗為富貴的中年男人正對着長廊的方向坐着,肩上還站着一只羽毛鮮亮的大鹦鹉。
孫孟璋走近時,方正還在逗弄着自己肩上的鹦鹉,似乎絲毫沒察覺到已經有人靠近,直到管家開口說道:“老爺,人已帶到。”
方正這才緩緩擡頭,看向這個逆着太陽光站着的年輕男人。
孫孟璋不想與他多言,從袖中拿出四張之前去錢莊換散的銀票放在圓桌上,不多不少,剛好四百兩。
“先父欠下的銀子,在下今日已經還清,告辭了。”
方正先是看了眼桌上的銀票,略有些震驚,沒想到他今日竟有本事還了這麽多,見他轉身要走,方正不鹹不淡地說道:“等等,他差的何止這麽點。“
孫孟璋轉回身,“這些年我還了您百兩銀,家父逝世前親口于我說,只欠您五百兩,難不成,他還欠你什麽?”
“之前你父親的确只欠下五百兩,但那是五年前的事,”方正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撚着給他看,“你可看清楚了,這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全都是你父親當年許下的承諾。”
孫孟璋走近半步坐下,直盯着上面的內容。
字跡的确是他那父親孫弘盛的無意,其中大概意思就是孫弘盛與之承諾,若是五年之內還不清那五百兩,欠多少就按四倍來計算,每年依次遞增。
最後面還有孫弘盛落款的年日和名字以及一個鮮紅的姆指印。
孫孟璋的額上隐隐有什麽在跳動。
“這一千六百兩,你只還了四百兩,何來還清一說呢,孫公子。”方正收回那張字據,樂呵呵地繼續逗着站在肩上鹦鹉。
鹦鹉學舌開始重複自己主人之前說過的話:“何來還清,何來還清,何來還清——”
方正高興得直撫摸它的羽毛,誇贊道:“我的乖乖,學得這麽快,真聰明。”
孫孟璋長袖下的手緊緊攥着,正準備從懷中掏出全部銀錢,只見方正突然又仰頭看向他,那一張偏黑的餅臉上,滿是同情。
他樂呵呵開口提議:“剩下那一千兩百兩,孫公子要是沒有銀子,把你家那妹妹送來抵債也不是不行。這樁生意對你而言也算是賺大發了,要知道一個普通丫頭撐破了天也就五兩銀子。”
這時代,普通人的命大多時候依舊如草芥。
孫孟璋終是深吸一口氣才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默不作聲地從懷中将全部銀票拿出來,再拿出一張紙和炭筆詳細寫出歸還日期和數目,忽略方正臉上驚愕的神情,一字一句道:“還請方老板畫押蓋印,剩下四百五十兩不日歸還。”
方正卻似乎忘了動作,用懷疑和警惕的目光看向他,“你哪來這麽多銀子?”
孫孟璋沒有答話,只面無表情地将那張字據又往他身前推了推,“在下趕時間,還請方老板快些。”
收好字據,孫孟璋這才站起身,連場面話都懶得說了,兀自快步離開了方府。
孫俏聽了孫孟璋事無巨細的講訴,柳眉倒豎,罵罵咧咧道:“這踏馬姓方的王八羔子放高利貸不說,還想讓老娘進他那龍潭虎穴,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再給點洪水就泛濫,真他娘的沒臉沒皮!”
孫孟璋早已氣過了,如今只是嘆氣,心道他們爹以前真是糊塗。
“你等着。”孫俏一咬牙,噔噔噔跑上樓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孫俏:四十米大刀已經饑渴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