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河海鮮行、親上藥 蕭屹憂傷地開始解衣……

關鶴謠站在武定橋邊一家河海鮮行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囊中羞澀,她偶爾饞了河鮮海味,也只是在路邊攤買個魚頭、兩尾小魚之類的,從未踏足真正的河海鮮行。

而現在,她仿佛兔子掉進了胡蘿蔔堆。

春日裏,正是水産鮮肥味美之時,她也因此想起做一些河海鮮來賣。

卻沒想到,大宋水産之豐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比她手掌都大的江瑤貝,生片了瑤柱蘸醬油吃就是最令人心神蕩漾的享受。

各種蛤蜊、香螺一應俱全,煮成一碗濃湯,或是大火爆炒,鮮滑無比。

木盆裏的蝦還在活蹦亂跳,這份活力使它們非常适合被炸成蝦球,打成蝦滑,烤成竹簽蝦,必然是爽口彈牙。

還有各色加工過的魚酢、糟蟹、酒腌蝦,妥帖地裝在小壇子中,等着人随買随吃。

作為廚師,重回闊別已久的食材天堂,關鶴謠心癢手癢,眼淚就要不争氣地從嘴角流下來。

店裏兩位夥計都正忙,于是店家老丈笑眯眯地來招呼關鶴謠,“今日有上好的鮮螃蟹,小娘子買兩只回去吃洗手蟹再好不過。”他又低聲說:“老夫這螃蟹比隔壁蟹行還價低嘞。”

大宋人極愛螃蟹,無論是天子公卿還是平民百姓,都以螃蟹為“食品之佳味”,推崇有加。

不識廬山辜負目,不食螃蟹辜負腹。

但即使是最低價的螃蟹,也不是現在的關鶴謠敢想的。

她福了一禮,“多謝老丈美——”忽見一邊擺着的扇貝,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丈順着她目光看去,“小娘子要做湯羹?這扇貝不如江瑤貝好,也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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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關鶴謠內心嘶吼,這還小?

她揀起一個扇貝,細觀其殼形、斑紋,又數了放射肋條數,證實了心中猜想。

這并不是在現世原産于中國的栉孔扇貝,而是蝦夷扇貝。

說到底,這麽大的個頭,就只有蝦夷扇貝能夠長成。

問題是蝦夷扇貝是冷水貝,這原生于日本北海道附近海域,而“蝦夷”正是北海道地區古名。

可老丈卻說這些扇貝是福州運來的。

關鶴謠再次深切地理解到,這個世界和現世存在某些微妙的、神奇的差別。

她掂量掂量手中的扇貝,飽含深情地問道:“寶貝兒,你也是穿越來的嗎?”

關鶴謠深知自己唯一的本錢就是那個架車兒和碳爐子,都必須充分利用起來。

河海鮮行裏悠悠轉了一圈,她便确定了新的兩品菜肴,仍用那一竈一爐。

剩下的,就是和老丈讨價還價。

一枚扇貝要價二十文,實在太貴了,她手頭的錢都不夠周轉的。

“妾在慶豐街做些小生意,每日要進些扇貝和小銀魚。”初期試水,關鶴謠不敢托大,便說每日要二十枚扇貝和兩斤太湖小銀魚。

那老丈倒也爽快,最後定下扇貝一枚十九文,銀魚一斤六十文。若是之後進得多了,還可以再便宜一些。

關鶴謠付了定錢,又扣扣嗖嗖地只稱了半斤銀魚,準備回家做試吃。

*——*——*

關鶴謠一路東奔西走,腳步匆匆,又買了三層竹蒸屜和四十個粗瓷小碗,先放在了劉家香飲子鋪。

每每路過藥肆就進去抓藥,仍是把藥方拆開,跑了好幾家。

外敷的傷藥用完了,這正是個去找王郎中的好機會。見了關鶴謠,王郎中神色正常,問了幾句傷者的恢複情況,就給她拿了新的藥。

雖然阿如一直在監視這裏,說并無異常,但是親自查看過後,關鶴謠終于放下了心。

這幾日風聲也沒有那麽緊,她便敢去官藥局抓了幾味藥。

官藥局畢竟比私藥肆便宜三成左右,能省一點是一點。饒是這樣,關鶴謠的錢也只夠再買三天的藥。

待又買了些大蒜、豆腐、米纜和半個大冬瓜,除去明天要進貨的錢,她身上幾乎再無富餘。

這資金鏈還能斷得更碎一點嗎?

稀碎稀碎的啊!

緊緊捏着錢袋,關鶴謠嘆着氣向家走去。

她路過桂香坊,忽然發現鋪子前的案臺換了陳設。

只這麽幾天,色彩缤紛、花團錦簇的花朝節糕餅就已經撤下,為寒食和清明做好了準備。

那展臺上,雖也有乳酪、乳餅、麥糕這些清明時節食用的糕餅,但主角還是青團。

雨過天晴色的蓮花大盤,擺上幾個圓滾滾的翠綠青團,邊上有插着柳枝的同色花器,有三兩個精巧可愛的酒壺罩在素紗之下。

如折柳枝一般,把江南的煙雨也折了一角來擺在這裏,如夢似幻。

雖然已經上了一次當,但是關鶴謠,其實屬于最容易被操控的那種消費者。

她看一眼那精致優美的展臺,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最後還是沒控制住,像一個被渣男PUA的無知少女一樣,想着“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用最後那點餘錢進店要了一個青團。

一問才知道,只有紅豆餡的。

年輕的堂倌衣飾整潔,先在手上墊了一小方又白又厚的綿紙,才用竹夾子夾了一個青團放上,雙手遞過來,笑眯眯地說:“謝小娘子惠顧八文”。

關鶴謠肝兒疼地付了錢,捧着青團細細端詳。賣相倒是不錯,棉紙上五彩套印着店家商标,艾草汁子顏色鮮亮,算得上精美。

就是稍微有點小,而且不過是最普通的紅豆餡,居然要八文錢一個。

春日裏吃的第一口青團叫做“嘗春”,關鶴謠不由心懷敬意,輕輕咬了一口……

還我八文錢!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極其普通,完全不值八文錢。

關鶴謠又生店家的氣,又生自己的氣,氣鼓鼓邁大步出了店。

她擡頭看那華麗金邊匾額,皺着臉撇撇嘴:“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有什麽用?”

以她專業的廚娘角度,她可以說出這家糕餅鋪十條以上不足,但其實對一般人來講,并不需要是個廚子才能去評判某種食物。

好不好吃,值不值得,這是最簡單最直觀的。

店鋪內外寥寥無幾人,和剛開業那幾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然,大家已經做出了評判。

算了,那冤大頭的八文錢就當競品調研經費了。

這家的銷售倒很有想法,可惜品控太垃圾。

關鶴謠最後看一眼那漂亮的展臺,惋惜地咂咂嘴,搖着頭走了。

她并不知道自她進店吃青團,直到離店的這一番唉聲嘆氣、搖頭晃腦,盡數落入鋪中一位玉色衣衫的年輕郎君眼中。

*——*——*

關鶴謠遠遠瞧見掬月還在院子裏盡職盡責地放風,剛想調笑她,走近就看清了那哭成花貓的小臉。

“小娘子,要不、要不你再把我賣了吧!我長大了,又和你學了做吃食,說不定……說不定能多賣些銀子。”

她擡頭巴巴看着關鶴謠,竭力壓着語氣中的哭腔,一番話說得如慷慨就義一樣。

關鶴謠心軟成一團,趕緊好好哄了一番。

為了不讓她繼續胡思亂想,又給了她任務,讓她變身扒蒜小妹在門口扒蒜。

誰知一進屋,發現床上坐着的那個也是雙目染紅,神色恹恹地正看着她。

關鶴謠心中暗嘆氣,不知道這倆人在家作了什麽妖,只先輕聲問:“蘭家哥哥,中午的藥你喝了嗎?”

她一提“藥”,蕭屹開口更加艱難:“掬月說,小娘子沒有銀錢了。”

他其實更想問女戶的事情,但那過于唐突,只能拿現下的問題打掩護。

“确實要揭不開鍋了。”關鶴謠笑開。這是事實,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關鶴謠想,這般年輕的郎君,卻寄人籬下花着她的錢,怕是心裏難堪。

蕭屹這樣,她心中也不好受,便刻意逗他。“說實話,我看你儀表堂堂,也是好人家的郎君。怎麽身上就不戴個玉佩項圈啥的呀?”

關鶴謠也不是沒想過薅蕭屹羊毛,這是真正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薅下羊毛好救羊呀!

但是蕭屹當時一身直男夜行衣,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累贅。就連頭上都沒有個釵冠的,只有一塊同款黑布包着發髻,根本薅無可薅。

關鶴謠繼續苦口婆心:“蘭家哥哥,不管你是江湖少俠、精英殺手還是繡衣使者。我真誠地建議你,以後不管你出什麽任務,都在身上帶兩張銀票。”

“……這樣難道不是更容易被謀財害命嗎?”

“……遇到我這樣的好人就不會。”

幹咳兩聲,關鶴謠也覺得自己這建議不太靠譜,生硬地轉移話題,“要不把你這劍當了吧。”

蕭屹從樹上掉下來時,身上是有一把劍的。

蕭屹給她看過,那寶劍劍鞘滿布青光花紋,錯以寶石珠玉。劍刃亮如霜雪,又似有五彩焰起,有切金斷玉之利。

這把劍如今一直放在蕭屹手邊。

蕭屹點頭,“好。”

關鶴謠只是耍嘴皮子,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地答應了。

這劍一看就不是凡品,說不定對蕭屹是有特殊意義的。

而且她一個小娘子去當劍,也太紮眼了。只怕她前腳把劍當了,後腳她們這小院就得被人一窩端了。

“我逗你呢,寶劍配英雄,勇士怎可徒手?”她連連擺手,眼中劃過一絲揶揄,“真有什麽事情,我還盼着你保護我呢!”

蕭屹聞言,緊握寶劍,橫置于胸前,“無論發生何事,我定護小娘子周全。”

他語氣鄭重,面上也再無剛剛那些矯情和糾結的神情,正如關鶴謠初見他的那個夜晚,說着“沒有後悔”的樣子。

清明銳利,堅毅無拘。

關鶴謠不知他身份來歷,卻在這一瞬間,看着他執劍的模樣突然意識到:這個在她家蹭吃蹭喝的受傷郎君,也許生來就屬于長河大江,驕陽繁星。

關鶴謠一時被那清亮眼瞳攝住,四目相對,默然無語。

忽然,她眸光微轉,伸手捧住寶劍往眼前一湊:“能把這寶石摳了嗎?”

蕭屹:……

這般暴殄天物之事,關鶴謠餓死也做不出來。

只是她有個自己都未察覺的習慣,那就是緊張的時候會光速轉移話題,不僅內容會滿嘴跑火車,有時語氣也會輕微狂躁化。

換言之,這個歡脫的傻白甜,其實有隐藏傲嬌屬性。

所幸她今天有很多話題可供轉移。

拿出藥瓶,關鶴謠瞪一眼蕭屹,“昨天傷藥就用沒了,你怎麽也不和我說?這是我新拿的,快上藥!”

蕭屹其實從未當着關鶴謠上過藥。一般飯後關鶴謠和掬月都去外面忙活,給他一些個人空間。

可這一次,他見關鶴謠仍坐在邊上整理包袱裏的藥品,絲毫沒有要避諱之意。

小娘子也……過于坦蕩了吧。

說不清心中是欣喜還是失落,蕭屹憂傷地開始解衣帶。

關鶴謠擡頭見他慢吞吞,蔫答答的樣子,心中暗笑,“你別不好意思呀,我都看過——”

蕭屹解開了上衣。

關鶴謠呆住。

……這還真沒看過。

沒有在這樣明晃晃的天光下看過。

這肌肉,這線條,鎖、鎖骨上怎麽還有一顆小痣……

而這一切,對于顏狗來說,顯得有點過于耀眼。

關鶴謠在腦海中強制循環播放《大悲咒》佛歌,盡量把目光集中在蕭屹的傷口上。

傷口周圍已經不腫了,只剩下一道刀口血痕,桑白皮線也幾乎溶于血肉,看不見了。

真神奇啊,好奇心短暫地壓抑住了色心,關鶴謠不自覺地伸手摸了一下那刀口,驚得蕭屹一個激靈。

他本來生無可戀地在開藥瓶,這下手一抖,藥瓶直接飛了出去。

好在關鶴謠眼疾手快接住了藥瓶,她氣自己手欠,“是不是疼了?”

蕭屹面色微紅,老實巴交地擡睫看她,抿着嘴不說話。

關鶴謠心中愧疚,伸手把他往裏推了推,“我來給你上藥。”

蕭屹眼睛一亮,下一秒他就順着靠枕滑下去,攤到了床上,全程一氣呵成,無比絲滑。

想起院子裏哭成花貓的小丫頭,又看了看露着肚皮任她動作的蕭屹,關鶴謠一愣,然後幾乎難以控制唇邊猥瑣的微笑。

哄完那個撸這個。

難、難道,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貓狗雙全?!

開局食攤,郎君靠撿(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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