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淵源他忙抱着懷真後撤,卻只走了兩步……
兩人跳上馬車後,懷真問:“你會趕車嗎?”
抱善慌忙搖頭道:“不、不會……”
懷真總算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你六藝①都不學的嗎?還好我會一點。”說着将匕首遞給她道:“拿着防身。”
抱善乖乖握住,挪過去坐到了車廂,懷真拿起馬鞭将車子趕上了小路。
馬車剛掉過頭,正準備往南行駛,後面隐約傳來馬蹄聲,懷真慌忙揚鞭道:“快抓好!”
清脆的馬鞭聲中,馬兒揚起四蹄奮力奔跑,抱善驚叫一聲匕首脫手而出,她只得拼命抓住車廂邊緣不讓自己被颠下去。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急,她又驚又怕,不敢往後看,只拼命抓着車廂穩住身子,哀求道:“懷真快點,快點呀,求你了……”
等她回去一定要求父皇發兵,好好教訓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突厥蠻子。還要讓羽林軍将劫持她的人全都抓住,她要一一指認,凡是虐待過她折磨過她的都要千刀萬剮。
馬蹄聲如奔雷,轉瞬到了車旁,只聽得‘砰’一聲巨響,馬上騎士揮動鬥大的拳頭,竟生生将車壁砸出一個洞,獰笑着望向抖如篩糠般的抱善,探手就要去抓。
抱善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懷真回頭看了一眼,大驚之下揮鞭去抽他的手臂,那人反手握住了馬鞭,懷真暗叫不好,便在這時聽到一聲怒喝,原來是謝珺殺過來了。
懷真知道兩人力量懸殊,為了不被拽下馬車只得放手。
謝珺縱馬疾沖過來揮劍就砍,那人忙回身迎戰。
馬車疾馳而過,抱善總算松了口氣,不停地喊着:“懷真快點,快點呀!”
“你別催了,這匹馬沒駕過車,能跑這麽快不容易了,何況我又是生手。”懷真百忙中回道。
賊人棄車後将馬放走了,他們不得不臨時套了一匹馬。
而且她也是學騎射時順便學了駕車,當時還小,被舅舅手把手教,駕馭着一輛小馬車開心地繞着上林苑跑了半日。
想到舅舅,她心中不由得一酸。
身畔人影微動,懷真赫然驚醒,側頭才看到謝珺回來了,忙登轼回望,神色焦灼道:“又有人追來了。”
她握缰的手早已酸麻,忙道:“你來吧!”
見他手中竟還拿着馬鞭,喜道:“不愧是三郎,心細如發,還不忘把鞭子撿回來。”
謝珺被她随口一誇,心中甜滋滋地,接過缰繩道:“公主坐好了。”
懷真往後一挪,倚着車壁坐好,轉頭看見抱善依舊面如土色,便安慰道:“羽林軍将賊人清剿幹淨就來與我們彙合了,你放心吧,不會再有事的。”
抱善擡眼望着她,似是有些不信,悄悄轉過頭去,看到馬車後方煙塵滾滾,幾騎窮追不舍,不出片刻便要過來了,頓時帶上了哭腔,喊道:“快一點,他們追過來了。”
“車上有三個人,快不了。”懷真道,說罷轉過頭去看謝珺,見他衣衫上血跡斑斑,不由擔心問道:“你不要緊吧?”
謝珺正待回答,忽聽懷真驚叫了一聲,一頭栽下了馬車,車身颠了一下,耳畔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別管她了,”抱善撲過來緊緊抓住謝珺的手臂,五官猙獰神色狠厲,尖聲道:“只要救我一個人就夠了,只要救了我,我父皇和母後一定不會虧待……”
不等她說完話,謝珺卻猛地掙開,合身一撲跳下馬車,朝摔落在地的懷真奔去。
馬車似已失控,沒頭沒腦地往前沖去。抱善心膽俱裂,扒着車廂上的洞,尖叫着哭喊:“救命,救命啊!”
阿史德木措正好趕了過來,看到摔落在地失去知覺的懷真時,怒吼着縱馬朝她沖去。
謝珺滾過去,一把将懷真抱起,堪堪躲過了阿史德木措的沖擊。
冷不防他驟然抽出馬刀斬了下來,謝珺慌忙去躲,但他懷中護着一人,動作便有些遲滞,只聽‘哧’地一身,後背猛地生疼,他奮力揚起手中馬鞭,正好卷住了阿史德木措的手臂,奈何傷勢太重,竟無力将他拽下馬。
幸好其他同伴趕了過來,得以擋住攻勢。
他忙抱着懷真後撤,卻只走了兩步便歪倒在草地上。
他感覺那一刀似乎将他劈成了兩半,劇痛一陣陣襲來,他想将懷真重新抱起,可是剛掙紮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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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珺與懷真的淵源,最早可追溯到九年前。
承安十二年,為賀皇太後七十大壽,內常侍想出安排百子千孫圖逗太後開心的主意,于是在京中豪門世族中選出品貌出衆的孩童上百名,其中便有九歲的謝珺。
孩童們被打扮得金童玉女般,穿着錦衣繡袍拿着各種道具裝點園林。
謝珺過于文靜,嬷嬷便将他扮成了女孩,兩只抓髻梳地像花苞一樣,簪着珠花系着絲帶。
他生就一副巴掌大的短圓臉,下颌微方,皮膚瑩白細嫩吹彈可破。雙眸更如蒲桃般又黑又大,瞳仁濕漉漉的,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偏幼,不言不動也極惹人憐愛。
嬷嬷給他換上緋紅色羅襦與白绫裙,又穿好鞋襪,“小郎君這樣打扮,可比三公主還好看呢!”
臨行前母親悄悄叮囑,當年充入掖庭的蕭氏族人好多都在內宮當值,如若遇到定會照應他,讓他別緊張,定要千般小心萬般謹慎,切不可行差踏錯給人抓了把柄。
祖父蕭家倒臺時他尚年幼,母親十五歲便做了父親的繼室,當時父親已過不惑之年。
先夫人王氏育有一女兩子,父親再婚時長姐年十三,長兄謝瓒十歲,次兄謝瑨六歲。
王夫人打理公府十多年,後宅大小管事多是她的親信,仆從婢媪也都聽從于她,王氏去世後大家各自為政,倒也相安無事,如今突然來了一個可能打破平衡的人,誰也不會樂意。
婚後三年蕭家徹底落敗,族人或砍頭流放,或淪為奴婢,蕭氏由于外嫁免受株連。
起初謝公頗憐幼子,為他取名謝珺,是心頭美玉之意,還為他舉辦盛大的滿月宴,外出騎馬游玩也常帶着
京中很快便有流言傳出,說謝公為蕭家鳴不平,有意培養蕭家後人,企圖将來助蕭家東山再起。
當時朝中勢力分兩派,一派以王家為首,一派以鄭家為首。後董婕妤得寵,董家炙手可熱自成一派。
董阗時任廷尉正②,蕭家的案子由他經手辦理,此人性情耿直脾氣暴烈,聞聽流言便上門拜訪,大庭廣衆之下質問謝公是否有不臣之心,為何對陛下禦批的案子有異議?
謝家雖是世家,但族中多年無人出任高位,興起已近百年,也到了沒落之際。謝公不願惹禍上身,便極力否認,為了避嫌,此後與蕭氏母子漸漸疏遠。
對謝珺而言,父親是高高在上的,嚴肅古板鮮露笑顏,兄長們則是倨傲冷漠的,長姐為了不将掌家之權讓渡出來寧可不出閣。
母親多年來如履薄冰,時刻教導他要低調行事,莫要展露鋒芒。他起先不願,吃過幾次虧後便學乖了。
母親以罪臣之後自居,漸漸地連他自己也覺得低人一等,對蕭家遺孤的身份認同多于謝家之後。
得知他要進宮,母親擔心了一夜,這些年來她如驚弓之鳥般,生怕會被政敵清算,恨不得将他永遠藏起來。
謝珺倒是坦然,他覺得只要不犯錯,那誰也不會把他怎麽樣。
直到他真正進了宮,看到宏偉壯麗的宮殿和氣勢恢宏的園林,才驚覺自身渺小,心裏也泛起了忐忑。
長信宮的庭院極其壯闊,亭臺樓閣美不勝收,曲廊迂回綿延不盡,期間花卉假山樹木池塘應有盡有,孩童們皆三五成群穿梭其間,有玩捉迷藏的,有蕩秋千的,有玩偶戲的,有放風筝的,有下棋的,有玩蝈蝈的,有喂鳥逗雀的,還有劃船釣魚的……
謝珺不僅從未見過這麽宏大的場景,更未見過這麽多孩童。
園中孩童大都是舊相識,路過池塘邊時看到幾個小女孩圍坐在一起鬥草,謝珺也被拉了過去,他并不會玩,便負責幫女孩們去采摘花草。
女孩們叽叽喳喳吵個不停,雖有些聒噪,但對謝珺來說卻是新奇而快活的。意外的是其中竟有董家女,她繼承了其父的嚣張跋扈,即便玩游戲也蠻不講理。
偏生有個女孩倔強潑辣,不肯屈從,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謝珺看不過,稍微說了句公道話,董家女惱羞成怒,見他是生面孔,便存心教訓,揚手便要扇他巴掌。
謝珺輕巧躲過,董家女撲了空,差點栽倒,其他女孩紛紛拍手叫好。
董家女怒火中燒,将他撲倒,死命抓扯着厮打,女孩們驚叫着作鳥獸散。
謝珺無端受辱,臉上被抓的鮮血淋漓,衣服頭發也被扯亂,董家女依舊不依不饒,尖聲罵着要給他顏色瞧。
懷真便是那時候趕到的,不過五六歲,穿着簡約的棗紅窄袖胡服,蹬着小羊皮靴,腰間革帶上還挂着小匕首,肩上挎着把玩具小弓,聲音如新莺出谷般嬌脆,跑前跑後地勸架。
不知是出于本能還是什麽,在董家女想要再次扇他巴掌時,他重重推開了她。
慘叫傳來的瞬間,謝珺猛地清醒過來,吓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董家女摔出去時,正好刮到一塊尖利的碎石,耳後到腮邊劃了道兩寸來長的血口子。因是太後壽辰,宮人們皆不敢聲張,一邊安撫孩童們一邊去請董婕妤。
年幼的懷真替他頂了罪,董婕妤最是護短,事情不了了之。
那件事過後謝珺做了好久的噩夢,但他不曾向任何人說起過。
他對懷真感念在心,即便多年後真相大白,董家土崩瓦解,蕭家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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