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路女人掌什麽權呀,等你們女人什麽……
宮裏風平浪靜,可洛陽城中卻是流言四起。
李晄最近和懷真走得近,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臉。
皇帝問了他的功課,又随便考較了一番,沒想到這平素不起眼的幼子從容鎮靜應對如流,心下頗為驚異。
他哪知道,有其他兄弟們在場,最小的李晄可不敢出頭。
“父皇肯定記住我了。”事後,興奮的李晄拉住懷真炫耀個沒完,“他對我印象深刻,我看得出來。他還說回頭要召見我的老師,定然是在商量我的前途……”
懷真耐着性子聽完,沒好氣道:“你想得太多了,連封號都沒有,卻在那裏妄想前途無量。”
李晄被戳到了痛處,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悶聲道:“老五不也沒封王嗎?”
懷真托着腮,哼道:“五皇兄病病殃殃的,能一樣嗎?”
李晄無話可說了,突然聽到一陣琵琶聲,好奇道:“你這望春臺上還養了樂師?”
懷真嘆了口氣,淡淡道:“一個故人。”
董飛銮是董婕妤堂兄的女兒,按照輩分叫董婕妤一聲姑母,美姿容,身段佳,且擅長樂器,曾在春和宮為皇帝彈奏過琵琶,受到嘉獎後生了異心,結果在勾引皇帝時被董婕妤抓了個正着……
自那以後,董婕妤和堂兄徹底鬧翻,董飛銮也再未進過宮。
董家在室女①還活着的只剩她一人,雖然心存芥蒂,可終究也是親族,所以懷真曾探訪過,但她語氣冷漠,讓懷真管好自己就行了。
此後兩人再未見面,直到她編舞賀壽主動求和。
懷真原本只是開口試探,沒想到皇帝竟然同意了。次日一大早,董飛銮就打點好行裝被送到了望春臺。
一個人的命運,只需掌權者一句話便可改變,就是那麽簡單。
“哎,在宮裏聽曲子有什麽意思?我帶你出宮去看散樂百戲吧!”李晄提議道,“你去求父皇,就說為了養腳傷悶得太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他肯定同意。”
皇帝果然答允,但是派了幾名侍衛和一名太監作陪。
李晄說的是靖平樓,懷真第一次來,只覺得看什麽都新鮮。李晄怕她走丢,只得緊緊拽着她的手腕,在人群裏穿行。
舞臺設在樓下大廳,周圍賓客衆多,熱鬧非凡。
兩人閑逛了一會兒,老太監定好雅間後,便讓侍衛将他們帶上了樓。
樓上沿雕欄設有三面雅間,皆由紗屏隔開,門上挂有珠簾,後方有一條迂回長廊,一面靠窗,一面正對各個雅間。
窗下設有盆景百寶架等,尚未開場,所以走廊裏不時有人走動。
懷真進了雅間,打起簾子,趴在欄杆上好奇地張望,舞臺很大,仆役們正忙着換景,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李晄拽了拽袖子。
“過來!”李晄神秘兮兮地将她拉了出去,沿着長廊跑了下去,就見大堂西南角的高窗下,聚着一堆人在議論什麽。
“鄭老相公到現在還沒出聲嗎?”一個略粗豪的聲音問道。
“淮安侯也沒說話呀,誰知道他們兩家怎麽打算的。”
懷真不解地望向李晄,正欲發問,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笑道:“不如淮安侯和鄭家結親,慶陽王世子娶公主算了,反正都是姨表親戚,這樣收場也不上傷臉面。”
人群不由哄笑起來,一個中年人道:“哪有把嫡公主嫁到藩地的道理?皇後娘娘和王家都不會同意的。”
有人反駁道:“公主偷情偷到人盡皆知,這鄭家又不是小門小戶,能咽下這口氣?”
“你說這鄭家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怎麽公主就瞧不上呢?前些天還傳聞要在年底辦婚事,這下子好了……”
“也不能全怪公主,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崔世子明知公主許了人家,還勾搭她做那荒唐事,對得起誰呀?”
“興許是公主怕成婚後沒機會,才主動邀請崔世子幽會呢,聽說是在公主的閨房被捉奸的,一群太監宮女們推開門,兩人還滾在一起難分難解……”
懷真被這添油加醋的描述惡心得幾欲作嘔,一轉頭看到李晄竟聽得滿臉陶醉,氣得踩了他一腳,轉身匆匆跑了回去。
李晄忙追了上去,看到她正指指點點和老太監說着什麽,應該是讓他去設法阻止。
老太監臉上犯難,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你可聽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晄道:“別瞎操心了,你總不能把百姓的嘴都堵上吧?再說了,這又不是子虛烏有……”
“噓,”老太監忙示意李晄噤聲,惶恐道:“殿下,這事兒就當沒聽過,回去後千萬別提。皇後娘娘要是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今天演的曲目是《東海黃公》,衆人皆看得津津有味,叫好聲不斷,特別是人虎相搏時,場中吆喝聲震天。
懷真卻有些心不在焉,越想越後怕,乃至冷汗濕透了重衣。
如果喝了酒的是她,捉奸的是抱善,那麽恐怕就不是一幫宮女太監圍觀,而是殿中所有賓客吧?
想到這裏,不由得因激憤和恐懼而牙關打顫。
崔晏和抱善是姨表兄妹,平素卻并不親近,應該是臨時起意決定合作的。想讓她身敗名裂的是抱善,那麽崔晏呢?用那樣龌龊的計策,只為得到她的身子?她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也定親了。
當日她離開菱荇苑時周圍并無異樣,也沒看到抱善,那麽抱善是什麽時候進去的?
如果說她正好撞到了藥效發作的崔晏,那麽為何不逃跑呢?他們安排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意外?還是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暗中算計了抱善?給她通風報信的是辛谧,可她和元嘉都決裂了,為何要幫自己?
總不會是辛谧假意投誠,真心效忠的還是元嘉?
回來的車上,李晄發覺懷真的異常,安慰道:“世上男人多得是,沒必要為了崔晏這個狗東西傷懷,我知道你喜歡……”
“才不是呢!”懷真嫌惡地皺眉。
李晄撓了撓頭,道:“這樣最好。要拿得起放得下,要不是這件事傳開,京中還不知道崔晏訂婚了……”
懷真卻似完全沒聽到,若有所思地問,“你說,為什麽歷朝歷代掌權的皇後和太後不少,卻鮮少有公主?難道女子只有嫁人這一條出路?”
李晄開玩笑道:“不想出嫁還可以出家呀!”
懷真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不悅道:“少插科打诨。”
李晄疼得直吸氣,抱怨道:“我知道你被抱善搶了男人,心裏有氣,可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啊,我又沒惹你?再說了,女人掌什麽權呀,等你們女人什麽時候能沖鋒陷陣了再說……”
他後面說的話懷真完全聽不到了,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女人掌什麽權呀,等你們女人什麽時候能沖鋒陷陣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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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用晚膳。
懷真不知何時進來了,悄悄屏退了旁邊的侍膳太監,輕手輕腳地布菜盛湯。
皇帝只顧盯着食案上的奏章翻閱,沒注意到換人了,直到眼前的字跡突然亮堂起來,一擡頭才看見懷真捧了盞燈燭,正笑嘻嘻瞧着他,燈光下笑靥如花天真明媚。
皇帝眉頭不由舒展開來,連忙招呼她過來坐,又問她來了多久。
懷真笑道:“有半刻鐘了,父皇只顧盯着奏章,連我給你夾菜都看不見。”
皇帝苦笑道:“近日朝中煩心事太多,看不完的奏章呀!你來的真不碰巧。”嘴上這麽說着,卻還是擺手示意內監将奏折撤下去,又命人加一副碗筷,懷真連忙推拒。
她知道皇帝喜歡聽什麽,想逗他開心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
很快,皇帝臉上的陰霾便一掃而光,在懷真孩子氣的安慰下,似乎覺得什麽都不值一提了。
“父皇,”懷真見他興致頗好,便換了一種語氣,撒嬌道:“女兒有一事相求。”
皇帝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眉頭不易覺察地皺了皺,卻又很快恢複如初,和聲道:“你想說什麽?”
懷真晃了晃拳頭,脆聲道:“我想繼續學騎射,還求父皇應允。”
皇帝略略松了口氣,卻是沉吟不語,懷真扁了扁嘴,委屈巴巴道:“父皇,我是有底子的,就這麽荒廢了多可惜?再說了,習武能強身健體,若我是個彪悍的男子,那麽就算摔下馬車被輪子碾一下也沒事兒的。可我偏偏是我嬌弱的小女子,這才差點成了殘廢。”
皇帝暗暗吸了口涼氣,不覺想起了抱善的狠毒,又想到因為她的醜聞所引發的後果,頓時無比苦惱,雖然皇後再三保證會處理好,可流言還是傳到了鄭家。
鄭宜是禦史大夫,掌管禦史臺,奉命監督百官,同時也是丞相副手,若丞相之位空缺,他則是最合适的擔任者。
丞相王綜是抱善的叔祖父,所以縱使鄭宜老奸巨猾,但這次也是一籌莫展,無論皇家還是王家都開罪不起。
這其中最為難的當屬皇帝,因為慶陽王聽聞此事後,上奏一面請罪一面請求另封世子,将崔晏這個燙手山芋丢給了皇帝,任憑他處置。
可那到底是崔家的嫡長子,又和王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皇帝還能真把他給砍了?
“父皇,父皇,”懷真見他走神,不耐煩地催促道:“到底準不準嗎?”
皇帝回過頭,望着幼女天真嬌憨的面容,心下不由感慨,誰能想到,原本最不省心的那個,卻成了最貼心的,“要是不準,你是不是要天天來鬧朕?”
懷真兩手撐着下巴,點頭道:“可不是嘛,不僅要鬧,還要時時刻刻跟着,扯着您的袖子不撒手,您上朝時,我就在後殿等着,一退朝就跑過去繼續纏着。”
皇帝不由得笑了,“看來還是懂點事,知道上朝不能跟着。”
懷真嘆息,搖了搖頭。
皇帝問道:“因何嘆息啊?”
懷真又嘆了口氣,眉間微蹙,懊惱道:“恨我是個女兒身,不然就能和皇兄們一樣替父分憂,不至于讓父皇連用膳時都在為國事煩憂。”
她心知若真是男兒身,可不敢講這話。皇帝越年邁疑心越重,誰要這麽說,一定會覺得誰別有用心。
可是女兒說這樣的話,他卻會感動的老淚縱橫。
因為他知道,女兒是沒有威脅的,說什麽都是有口無心。
“你呀,有這份心意就夠了。”皇帝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神情慈和而欣慰。
懷真趁熱打鐵道:“您還沒有說,究竟準不準我學騎射。”
皇帝收回手,命人撤去杯盤,好整以暇道:“朕看呀,還是不準的好。這樣朕就能天天看到你,反正朕也不會覺得煩。”
懷真哭笑不得,又癡纏了半日,他總算松口,“罷了罷了,明日朕問問秦默,看他能不能給你安排個師父,你想學就去吧!”
秦默是衛尉卿,掌儀衛、兵械、甲胄之政令,領弓箭、軍器等庫、儀鸾司、左右金吾銜司、六軍儀仗司等,是皇帝的心腹,也是諸位皇子最想結交的人物之一。
懷真開心不已,當即磕頭謝恩,似乎唯恐他改變主意。
皇帝含笑撚須,緩緩道:“一個女孩子家,學什麽不好,非要舞刀弄槍,你以為烈日寒冬下操練是好玩的事?”
懷真語氣堅決道:“我不怕苦。”
這一點皇帝倒是認同,她從八歲便跟着舅父董阗學騎射,雖只是玩鬧,但卻從不懈怠,摔了磕了也不哭不鬧,每日裏跑來跳去,活像只精力充沛的小老虎。
董家出事時,她已經學得像模像樣了,可是……
皇帝收回思緒,不願再想往事,沉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縱使你不怕苦,也要懂得不能以身犯險。想學就學吧,玩玩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懷真乖巧點頭道:“明白了。”
她扳着手指頭,自言自語地嘀咕着什麽,皇帝好奇地追問時,她擡眸一笑,一派天真道:“我在算什麽時候能出師,父皇好給我一支精兵,讓我帶着去打突厥。”
皇帝不由得朗聲大笑,眼淚花兒都快笑出來了,懷真忙起來給他拍撫着脊背,嘟着嘴巴道:“我說認真的呢!”
“你個傻丫頭,還想去打突厥,将軍們要是有你這份志氣,咱們大衛早就統一天下了。”
懷真歪着頭,好奇道:“難道大衛現在沒有統一天下?”
皇帝神色變了,攬着她的肩嘆息道:“你在後宮,哪裏知道前朝事。雍州節度使雍伯餘,抗旨不遵,砍了前去接任的王鶴庭,起兵對抗朝廷。大臣們議來議去,到現在都沒個章程。”
這應該就是動亂的前奏吧,懷真心裏暗想。
但她表面上卻是做出懵懂的樣子,問道:“為何不派兵去打呢?”
皇帝嘆道:“你以為打仗就是朕一句話的事?哼,難着呢!朝廷軍不敢動,否則牽一發動全身。地方軍各為其主,沒有好處的事才不會幹。原本還可以指望慶陽王去抗衡,這老東西卻屢屢以重病為由推辭。如今發生了那事……”
他不便再往下說,抱善和崔晏的事實在是棘手,在他看來,懷真對此是一無所知的,因此便不再提了。
懷真也樂于裝傻,沒有追問,心裏在琢磨着慶陽王、突厥部以及雍伯餘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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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乃北方重鎮,雍伯餘駐守多年,積威頗重,以至于突厥不敢犯邊,只得與朝廷修好。如今雍伯餘反了,朝廷勢必擔心他會投靠突厥。
遠水解不了近渴,朝廷出兵的确不合适,所以,若能讓臨近的慶陽王出兵對抗雍州,則是最合适的。這麽說來,即便崔晏罪不可恕,但朝廷也不能動他。
或許最終會像外邊百姓說得那樣,讓抱善嫁給崔晏。
自從事發後,懷真再未見過抱善,宮裏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敢傳,她倒是想看看如今抱善什麽樣子。
次日下朝後,懷真被召去朝陽殿,見到了衛尉卿秦默。
秦默上下打量着這位弱質纖纖年方十五的小公主,有點不太相信,再三詢問了皇帝,這才勉為其難地應了下來。
出了朝陽殿後,懷真立刻興高采烈地詢問秦默對她有何安排。
秦默皺眉思索了一番,道:“臣事務繁忙,定然不能親自教導公主,不過臣的屬官各個都是青年俊傑,待會兒召到一起,公主自己選一個。”
懷真道:“一切就聽秦大人安排。”
秦默見此,忙揮手招來一名衛兵,吩咐道:“傳令下去,命公車司馬令、南宮衛士令、北宮衛士令、左都候、右都候在宣明門外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