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何蘭打電話借人, 曹媛聽頂頭上司杜海威問“你們誰願意加個班兒,陪懸案的何警官一起去詢問下證人?”時,忽悠一下站了起來。杜海威當時看她的眼神, 就跟看見排污管道裏蹦出顆潔白無瑕的衛生球一樣——加班還這麽積極?
事實是, 自從警以來,曹媛接觸案件嫌疑人或證人的次數屈指可數,還基本都是去當背景牆的。幹技術并非曹媛的夙願,她更期待能像已故的父親曹翰群那樣, 做一名沖鋒在一線的偵查員。但是陳飛不幹,他和曹翰群有二十多年的同窗同僚情誼,鐵打的兄弟情, 當年曹翰群因公殉職, 他對着人家的墓碑發誓一定得照顧好曹媛。得知曹媛考入系統後, 開車給她帶到烈士陵園, 對着她親爹的墓碑, 悲情奉勸:“媛媛, 叔不是攔着你當警察, 可你爸就你這一根兒獨苗, 你說你真出了點兒差池,他在下面能睡的安穩麽?”
打從父親去世後, 陳飛就成了她半個爹,生活上關心經濟上照顧, 瞞着對方報考警察已經是叛逆之舉。她受不住看他糾結自責, 只得接受對方的安排, 退而求其次, 去幹技術。而從跨入警隊的第一天起, 陳飛就給她身邊的人上上下下遞了話——“這我親侄女, 給我照顧好喽!少一根頭發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
都說重案就一土匪窩子,陳飛就是那座山雕,他要犯起渾來,羅家楠那號活土匪也得靠邊兒站。不說沖老曹的面子,也沒人敢惹陳飛不痛快。所以不管是領導還是同事,對曹媛那都是以禮相待,笑容有加。雖說進鑒證之前她在龍陽路派出所實習了一段時間,可大部分時間都是做後勤工作。做技術之後更甭提了,別說接觸活的證人受害者嫌疑人,有時候到現場屍體都被拖走了。
今天終于能女承父業一回了,去往蘇雅蘭家的路上,曹媛興奮的問個不停。然而何蘭沒什麽案情簡介可以共享,只告訴她,這是領導的要求,去問了才知道到底要查什麽。不得不說,這完全颠覆了曹媛的世界觀。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是案發後才需要他們,這上趕着挖案子可還行?
“雖然我們是以調查既發的案件為主,但有時候因為線索到了,會不可避免的牽扯出其他案件。”何蘭向她傳遞着林冬的理念,“就像之前顧黎的案子還有鄧梅的案子,都是查別的案子牽出來的,我們林隊說,不要怕線索亂,要怕就怕沒線索。”
曹媛一臉羨慕道:“你們真好,每天都在外面跑來跑去,不像我們,天天對着試管顯微鏡離心機質譜儀,社交圈小的可憐。”
——我們也不能跟犯罪嫌疑人建立友誼啊。
何蘭暗暗吐槽。不過轉念一想,這大概就是錢鐘書先生所要展示給世人的“圍城心态”——外面的想進來,裏面的想出去。其實呢,她還羨慕曹媛不必天天風吹日曬,即為同齡人,可人家曹媛看着就是比她顯小。聽說是幼時喪母少時喪父的可憐孩子,但看那張笑顏常挂的臉上散發出的自信,便知環繞在她身邊的愛意有多豐厚。
“其實……局裏那麽多人,社交圈也不算小吧。”她安慰道,随即又想起之前聽到的八卦,問:“對了你和歐健是怎麽一回事?你倆在談戀愛?”
曹媛正對着化妝鏡塗唇蜜——也就不在杜海威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她才敢化化妝——聞言手一抖,“嚓”的塗歪了,趕緊翻出面巾紙擦,邊擦邊辯解:“沒有沒有!你別聽他們瞎說。”
“啊?那他哪來的你那麽多照片?”
提起這事兒曹媛就來氣,給小鏡子“叭”的扣上,塞進包裏,小臉一鼓:“別提了,他把我發朋友圈的生活照全存手機了,要不騙子怎麽能信他呢。”
快速偏頭看了一眼副駕上的曹媛,何蘭抿嘴笑笑:“他可真喜歡你。”
“我謝謝他,但說實話,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Advertisement
“你喜歡什麽樣的?”
“知性,有才華,有紳士風度,瘦瘦高高的,啊對,就像你們組文英傑那樣的。”緊跟着曹媛又立刻澄清:“我不是說我喜歡文英傑啊,打個比方,別多想。”
“嗯,我信,能這麽随意的說出口,說明确實沒想法——诶!”
前車急剎,何蘭也跟着急剎了一把,後半句“真喜歡就說不出來了”瞬間咽了回去。
女孩子們聊閨房小心思的時候,林冬和唐喆學正在走訪畢雨川。初見畢雨川,唐喆學便感覺此人對林冬有些抵觸,甚至是敵視,聽聽他那話說的——
“呦呵,這麽晚了林隊還不休息啊,看來當領導也沒什麽特權嘛,累得比底下人還像狗。”
“沒辦法,事情多。”林冬說話的同時按了按唐喆學的胳膊,示意他不用在意對方的刻薄,“嫂子和孩子不在家?”
“你打電話說要過來,我讓她帶孩子回她媽那去住一宿,案子上的事兒不好讓他們聽見。”畢雨川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喆學,“這位是?”
唐喆學也在打量他,看着四十過半的年紀,和林冬差不多的個頭,體格比林冬寬出半個人。面上雖有風霜像,卻似養尊處優過一段時日,有股子随心所欲的氣質。刑警那勁兒還藏在眼睛裏,但也只有同類才能分辨的出來。
“唐喆學,我搭檔。”
林冬說完掏出鞋套,剛要往鞋上套,又聽畢雨川說:“甭費那事兒了,反正保潔每天都來,踩髒了再擦。”
這話讓唐喆學不由挑眉。能請的起日間保潔,說明收入不錯。事實上畢雨川一開門他就感覺這家挺有錢的:客廳四十平米打底,整體精裝修,巨幅弧面液晶電視占了半堵牆;開放式廚房,以左右兩個立柱式魚缸與客廳做區隔,嵌入櫥櫃的雙開門大冰箱頂他家的倆寬;家具都是一個色系同風格款式,一看就是找設計師專門給設計訂制的。
以他之前想換房時查詢的資料來看,這裝修帶家具帶電器,粗略估計得七八十萬,再加上房子本身的地段和面積,房價得是大七位數。這是新小區,絕不是單位分的房子。
——不說在派出所幹麽?收入這麽高?
往門後退開半步,畢雨川招呼他們:“進來吧,坐下說。”
“裝修的不錯,空間利用很合理。”
進屋坐到沙發上,林冬環顧周圍,客套了一句。唐喆學坐到他旁邊,剛一落屁股,頓時打從心底嫌棄起自己家那張沙發了——這才叫沙發吧,跟坐雲彩裏似的,得多錢一張啊?
畢雨川沒接林冬的客套話,甚至連給他們倒杯水的打算都沒,直接撂屁股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他摸出包軟中華,拿過放在咖啡桌上、看着像是鍍金的奔馬造型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問:“怎麽個情況?有人打聽我?”
“您看下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調出蘇雅蘭的身份證照片,唐喆學探身把手機遞過去。看對方自己點煙卻沒分煙的意思,他确定,這是非常不歡迎他們。再看林冬始終端着職業笑容,眼睛裏卻沒一絲笑意,他估摸這倆以前該是有過什麽不愉快。來這兒的路上林冬什麽也沒說,可能是不希望他先入為主的給畢雨川下定義。
拿着手機看了足有五分鐘,畢雨川皺眉道:“我對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诶,她是幹嘛的?”
“以前幹過私窠子。”林冬收回手機遞還給唐喆學。
“我艹,一妓/女說認識我?”畢雨川說話沒他那麽文明,對于蘇雅蘭的職業充滿鄙視,“怎麽着,她說我嫖完沒給錢?不過這也不歸你管吧?還是說你現在開始幹督察了?”
面對略帶挑釁的語氣,林冬依舊平心靜氣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我的組員還在調查中,畢哥,我今天來是想當面——”
“诶!林隊!你可別這麽叫,我受不起。”畢雨川當即擡手打斷林冬,眼裏滿是不屑:“你用不着裝客氣,多累啊?我知道,在你林冬眼裏,我畢雨川就不配穿那身警服,之前你不還鐵了心要給我趕出警隊麽?”
聽聞此言,唐喆學視線微移,就看林冬垂眼抿住嘴唇,一副隐忍的表情。正如羅家楠所說,林冬得罪的人,比他可多多了。而且聽畢雨川這意思,梁子是結死了。
“你還不知道吧,我前年就辭職了,去了朋友開的咨詢公司,專門幫打離婚的有錢人查財産信息和出軌證據,別說,真比幹警察輕省多了,還比幹警察賺的多……”說着,畢雨川玩味的勾起嘴角,“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多虧你當初把我踢出刑偵隊了,要不跟你們一起進了專案組,我特麽還活不到今天呢。”
置于膝頭的手猛地攥握成拳,唐喆學差點跟丫當場竄了——媽的會不會說人話?非他媽往人心窩子上捅!
沒等他言聲,林冬忽然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畢雨川,神情嚴肅的告誡對方:“我們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而鑒于你以前的行為,我奉勸你一句,好好回憶回憶,是不是有什麽把柄捏在別人手裏了,另外,別說你脫了警服,就算還穿着,如果調查下去發現你确實有違法犯罪的行徑,我照樣會親手抓你。”
視線膠着了一陣,畢雨川臉上的笑意徹底褪去,随後擡手朝門口一指,神情陰鸷語氣卻是輕描淡寫的——
“你們倆,給老子滾蛋。”
倒退兩年,唐喆學絕能跟畢雨川打起來,就像當初去翻案,聽見有人拿話杵兌林冬,他脾氣上來一腳給人辦公室轉椅踹牆上去了。如今是不能這麽幹了,懸案組本來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沒事兒還得想轍找茬呢,真動了手,回頭畢雨川跟以前的同事一遞話,再把督察招來,簡直是白給的黑材料。
大部分時候,成熟意味着忍耐,忍耐不公,惡意,質疑和指責。忍耐不是懦弱,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珍視的人與事物。
可還是忍不住生氣。上車“哐!”的給車門撞上,他摸出煙正往嘴裏叼,忽聽林冬在旁邊說:“有氣踹牆去,這車是給你的彩禮,不愛惜我可收回了啊。”
一句話給他逗樂了,掐下煙,偏頭對上林冬輕松玩味的視線,忽然伸手扣住對方的後頸壓向自己。一個帶着怨氣的吻,糾纏的唇齒間,情緒漸漸平複下來。短暫的纏綿過後,他用拇指摩挲着林冬濕潤的唇,問:“那姓畢幹什麽了?你要給丫踢出刑偵隊?”
抵在鏡片上的濃睫忽而擡起,林冬側頭望向車窗外被路燈打亮的長街,幽幽呼出口濁氣:“他那個人啊,把錢看的太重了,沒出大事兒只是因為手中的權利不夠,所以上面提出讓他升任副隊的時候,我給駁回了,他知道後,當着一隊人的面指着我鼻子罵我是小人……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告訴他說,我手裏掌握的材料足夠把他踢出警隊了,只是念在他立過的功勞份上,沒把事情做絕。”
“沒原則問題吧?”
“沒有,要不我也不會容他在我面前撒野,當然他這人能力是有的,而且不低,就是……”
林冬順走唐喆學手裏的煙,又示意對方幫自己點上。唐喆學無奈一笑,“啪”的彈開火機——不管是點眼藥水還是點煙,都是林冬為數不多的撒嬌表現。
按下車窗,林冬偏頭呼了口煙,說:“雖說人無完人,但他的瑕疵太明顯了,我只能說,他不适合幹這行,然後第二天他就打報告調走了,我沒留,也沒再跟他聯系過,直到隊裏人出事,齊昊他們下葬那天,他去了烈士陵園,我以為他是來看我笑話的,後來等人都走了,我卻看到他挨個給他們七個的墓碑鞠躬……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實他這個人還是挺看重感情的。”
點點頭,唐喆學嘆道:“是啊,總歸是一起并肩戰鬥過的戰友……诶,蘭蘭那邊還沒消息麽?”
林冬拿出手機,給何蘭發了條追進度的消息過去。不多時,何蘭把電話打了過來,說是剛從蘇雅蘭家裏出來,正要跟他彙報情況。
“蘇雅蘭說,她有個叫麗麗的姐妹失蹤了,失蹤之前給她發了條消息,要她小心一個叫畢雨川的警察。”
和唐喆學對視一眼,林冬追問道:“那她為什麽需要小心畢雨川?”
“她不肯說,我跟曹媛輪番問也問不出來。”何蘭的聲音裏有着濃濃的挫敗感,“抱歉啊林隊,是我能力不足。”
“沒關系,能問出一點是一點。”林冬寬慰道,“那個叫麗麗的又是什麽情況?”
“麗麗本名叫年俐,她欠蘇雅蘭兩萬塊錢,一直沒還上,就壓了自己的身份證在蘇雅蘭那。”聲音一頓,何蘭謹慎道:“我覺着,她是不是出事兒了?現在幹什麽不得用身份證啊?可她都失蹤兩個多月了。”
“身份證拍了麽?”
“拍了。”
“給岳林發過去,他今晚值班,讓他把背景信息和社會關系都調出來。”
“好,馬上發。”
挂上電話,林冬望向唐喆學:“有什麽想法?”
唐喆學皺眉想了想,又仰臉望向畢雨川家的窗戶。毫無疑問,他不喜歡這人,但是直覺告訴他,像畢雨川這種有着極強反偵察能力的人,做事不該留下明顯的把柄。只是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做不出無懈可擊的推測,只能是想到什麽說什麽:“我想的是,他前年就辭職了,不管幹什麽,也不該說自己還是警察了吧?”
“但是警察這個身份很能唬人也是真的,要不哪來那麽多裝警察詐騙的,而且,成功率還不低。”
“這倒是……哎,先回家吧,吉吉還沒遛呢,等等看岳林那有什麽消息。”
說着,他發動汽車。剛開了不到十分鐘,岳林的電話打了過來:“林隊,年俐死了,車禍。”
林冬聞言一怔,即刻追問道:“肇事的抓到了麽?”
“沒有,逃逸了,是在一條沒監控的路上發生的車禍。”
“報警人是誰?”
“稍等啊,我切一下交通隊的系統……”
揚聲器裏傳來噼裏啪啦打字的聲音,很快,岳林回複他說:“報警人叫……哦,叫畢雨川。”
我勒個——
一聽“畢雨川”這仨字兒,唐喆學頓覺今晚是遛不成狗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再這樣下去,吉吉和冬冬要離家出走了
雖然是龍陽市局,但女孩子們也要有出鏡的機會啊~
啊,下一章陳隊該來了,系列文的好處之——動不動就有老熟人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