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趙清芷回到清幽舍, 吃了飯, 便在窗前作畫, 畫上一棵參天梧桐樹下,一個孩子正蹲在地上摘着樹邊的小花。一旁的石凳上坐着一個人,臉上沒有畫上五官, 而對面則畫了一個女子的背影, 石桌上畫了一盤棋。
趙清芷瞧着畫嘴角漸漸上揚,前世她過了幾年最向往的日子,可卻沒有用心投入。趙清芷眷戀地看了一眼, 十分小心地将畫卷起來放到櫃子裏。
“小姐, 夜深了, 睡吧。”夢青捧着新的床帳進來,說罷便手腳麻利地将舊床帳換了下來。
趙清芷走到床邊, 脫下鞋子道:“夢潔那邊你今晚留點神, 宮中扯我衣服一事計敗, 長房肯定要問她。白天不好喚她去東院, 這會倒是可以趁着夜色走動了。”
夢青聞言忙道:“小姐放心, 奴婢一直警醒着。”
“嗯, 去吧, 若是有動靜可以回來喚醒我。”趙清芷将腿擡到床上道。
“喏。”夢青領命退了下去。
趙清芷在夢青走後,緩緩躺在床上,閉上眼,想起趙紫瑩心儀宋子游的事,不禁疑惑起來, 趙紫瑩是什麽時候開始動了芳心的?前世趙紫瑩和宋子游之間又有沒有什麽聯系呢?
趙清芷翻了一個身側卧着,腦海浮現出宋子游緊勒她脖子的場景,不由地睜開眸子,緩緩坐了起來,她想不透宋子游為什麽會和趙紫莜一起合謀害她,明明前一天還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
前世桃花園裏桃香四溢,趙清芷被夢潔慫恿一時興起便去采桃花釀酒,在一樹桃花下‘巧遇’宋子游,數年未見,再次見面自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回過神,趙清芷隔着數米對宋子游微微福身,随後心情複雜地轉身往外走。
宋子游見狀連忙追了上前,将人攔住道:“清芷妹妹,數年未見離情未敘,何故轉身離去呢?”
趙清芷擡頭看着眼前的宋子游抿了抿,退婚之後頭一回見,沒有想象中的肝腸寸斷,有的只是造化弄人的感慨。
“此時此境,我已他嫁君也另配,私下交談,不合禮法。”趙清芷說罷微微颔首,便要離去。
宋子游瞧着已是婦人打扮的趙清芷,眸子泛着痛意,攔住去路道:“清芷妹妹,請稍等片刻,我回來數日,事情已然全清楚了,請芷妹妹相信我,信上寫的是待我三年,此番回京赴考,我還盼着金榜題名與你完婚啊。”
趙清芷聞言愣怔一下,随後輕輕一嘆,宋家竟然一直瞞着在外求學的宋子游,設身處地去想,她若突然知道內情怕也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便道:“姻緣已定,宋公子莫再為此憂愁,此大比之年,你才華橫溢必當金榜題名,到時與郡主完婚,雙喜臨門,自有美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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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游悲痛地搖了搖頭道:“沒有你哪有什麽美滿生活?清芷妹妹,我對是一片真心啊,咱們私奔吧!”
趙清芷震驚地看着宋子游,良久道:“你我私奔趙宋兩家便會大禍臨頭,人不能為了一己私情将父母親人都陷入危難之中。況且......況且王爺為人心善,待我又一片情深,我雖心不能予她,卻該陪她白頭到老,不應作出敗俗之事。”
“難道你我之情就該被活生生扯斷嗎?”宋子游急了,他本以為帶走趙清芷很容易的,沒想到對方拒絕了。
趙清芷正探尋着心裏難以言說的感覺,還未回神便被宋子游拉住了手。
趙清芷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連忙将手抽了回來,背過身去望着空中飛起的桃花花瓣,緩緩道:“我如今,已為人、妻已為人母,要我傷害心地純良的靜王舍棄親生骨肉我實做不到,況且你我的都是世家子女,踏錯一步兩家親人萬劫不複,你我既已錯過便不必強求,自此後各成家室,兩廂安好便是圓滿了。”
趙清芷看着滿天飛舞的桃花,心裏也十分疑惑,她曾夢中設想再見宋子游的心境,真見到時卻仿佛微風扶柳,不見傷痛。
宋子游看了院門一眼,急道:“清芷妹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哪管得其他人呢?”
趙清芷聞言微微斂眉,宋子游為了情愛竟是不顧親人死後嗎?這一剎那趙清芷突然想快點離開,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頭。
“宋公子,你我姻緣早斷,今後再見不可再有逾矩之言。”趙清芷說罷快步離開。
“梆,梆,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牆外打更的聲音透過高牆傳入深宅大院,趙清芷聽見打更聲,從前世記憶回神,雙手抱着小腿看着外面互閃互閃的燈籠。
難道說,宋子游邀她私奔她沒有答應,因此由愛生恨,就聯合趙紫莜殺了她?
不,不對,她和宋子游分別之後第二天一早就被他們勒死了,若是因愛生恨,也不會一夜之間兩個沒有交集的人就湊在一起籌謀好暗害她。
趙清芷想到這一層,心裏一驚,宋子游邀她私奔是假,這本來就是一個陷阱,若是她真的答應私奔,等待她的将是世人的唾罵,父母為她蒙羞,王爺為她痛心,女兒為她不恥...
真是好計策啊,先是請君入甕不成,就铤而走險,那她死後趙紫莜如何跟江景喬交代呢?
和宋子游見面那晚上她還沒有參透再見宋子游的坦然心境,就被江景喬纏得上了床,一夜折騰她渾身酸軟更顧不得理清自己的心。
心雖然還雜亂着,但她還緊守着之前的習慣,她去哪裏之前會和江景喬提起說,若是不提前說不僅王府不得安寧,整個京城都不得安寧,江景喬會帶着人将京城翻個底朝天找她。
所以她在醒後朦胧之間曾告知江景喬今早約了趙紫莜游園,她若出事,江景喬不能不問,那可不可以大膽猜測趙紫莜沒有得逞?
她的靜王替她報了仇...
趙清芷長長地舒了口氣,趙紫莜的下場應該比她慘吧。趙清芷心裏仿佛得到了安慰,緩緩躺了下去,其實前世見過宋子游後,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想她會和江景喬真心真愛地在一起,她缺的就是那一點點時間去理清楚,可惜上天沒有給她時間,直到臨死時腦海率先浮現出江景喬,不舍眷戀的心讓她驚覺這些年對方早不知不覺地占據了她的心房。
“小姐。”這時,門開了,夢青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趙清芷聞聲,輕輕拉開帷幔問道:“可是夢潔行動了?”
“是,奴婢見她鬼鬼祟祟出門便跟了上去,果然是去了東院,奴婢躲在小門後面,聽見大夫人先是訓斥她幾句,随後就給了她三本、三本......”夢青說着臉紅說不下去了。
“三本什麽?”趙清芷催問着,見夢青吞吞吐吐,心思一轉,驚道:“是春/宮/圖嗎?”
“嗯。”夢青點頭應道。
“這是要污我的名聲啊。”趙清芷知道對方下一步要做什麽後,不安的心靜了下來,“明天一早就偷偷觀察她把三本放在哪裏,現在你快去外間睡吧。”
“喏。”夢青應聲退了下去。
夢青本以為夢潔第二天會行動,可等了三天,對方一直按兵不動。
夢青看了眼門外,小聲道:“小姐,我趁着她如廁進了她房間,那三本還在她床下放着,她這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趙清芷想了想,笑道:“後天是什麽日子?”
“後天?哦,國公爺壽辰。”夢青聞言大驚,“她是要等到國公爺過壽的時候行動?”
趙清芷放下書道:“就這兩天了,放得太早容易發覺,放得太晚也不行,這兩天夜裏白天都要加大警惕了。”
主仆正說着話,徐氏匆匆而進。
“芷兒,你大堂哥一大早回來了,你祖父讓都去花廳用飯,快随娘去吧。”徐氏說着拉起女兒的手往外走。
趙清芷給夢青使了個眼色,便跟着母親往外走,前世這個大堂哥是和宋子游一起在三年後的大筆之年回京的,這一世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個恩科,倒讓兩人提前回京了,不過這場恩科雖然莫名其妙但是卻讓天下學子精神抖擻起來,她的大哥便連着好幾天埋頭苦讀,二哥也日夜勤練弓箭了。
母女倆進了前廳,施了禮之後便入了座。
老太太看向趙紫茉笑道:“紫茉,你大哥帶回來上好的胭脂來,你先挑。”
此話一出,趙紫莜變了臉,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帶回來的好東西憑什麽一個庶妹先挑?趙紫莜哀怨地将手放在蝴蝶紋絡的胭脂盒上,從眉眼也能看出來她有多喜歡。
趙紫茉上前将蝴蝶胭脂盒拿在手裏:“祖母,孫女想要這個。”
趙紫莜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明知道她喜歡還來奪,這個庶妹真是飄了,以為得太後賞識就真能入皇家不成?
“好好。”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
趙紫茉轉身看向趙紫莜,笑道:“大姐,你不介意吧?”
趙紫莜搶扯了笑臉:“不介意。”
該,趙清芷差一點笑出聲來,打腫臉充胖子,既然立了善良心慈的人設,那就打斷牙齒和淚吞下去吧。
趙庸看在眼裏也沒吱聲,讓人将孫子趙安德帶回來的浣花錦分給幾個孫女,趙清芷看了看分給自己的青竹紋絡,又看了眼趙紫莜的,不禁啞然,她和趙紫莜的竟然一模一樣。
老太太礙于人前,沒能發作,她親孫子帶回來的東西還要給二房一份,真是挖心肉的疼,正氣得不行時竟然見趙清芷這丫頭竟然拿着布和胭脂對她別有深意的笑了笑,氣得差點跳起來破口大罵。
趙庸沒再關注後宅,看着孫子道:“等你二叔官辦回來你去請教請教他,你二叔可是二甲進士出身呢。”
“是,祖父,孫兒一定好好請教二叔。。”孫安德笑着在一旁搭話。
趙庸聞言笑了,揮了揮手道:“好了,都用飯吧,用完飯,安德和寧博還要溫書呢。”
趙寧朗聞言挑了挑眉,合着他參加武科的就被無視了呗?
趙清芷瞥見自己二哥賭氣的樣子,抿了抿嘴,笑着夾了一塊肉:“二哥,吃肉,練武消耗大,多補補。”
“還是小妹疼我。”趙寧朗小聲道。
一場面和心不和的飯局結束後,趙清芷便和大嫂唐氏一起在花廳外的小草地上陪着小茵茵玩。
那廂,江景喬正在府上給她的鹦鹉九娘倒小米粒,高青岩跑到跟前道:“王爺,打聽到了,宋遠回京了,眼下已經到家了。”
“哦?這麽快,還真是歸心似箭啊。”江景喬朝着九娘吹了個口哨。
九娘頭歪着學舌道:“歸心似箭,似箭,箭,真快,真快。”
江景喬樂了:“九娘真聰明,待會給你加餐。”
“王爺好,王爺好,王爺玉樹臨風第一人。”九娘一聽加餐翅膀都抖了一下。
江景喬笑了笑,接過蘭珂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通知宋家那個小丫鬟,找個機會把退婚的事告訴宋子游,然後找人盯着,宋子游若是出門立刻來禀。”
“喏。”高青岩領命離開。
江景喬背着手一副,一臉喜氣。
蘭珂瞥了一眼跟打了雞血似的王爺,溫聲提醒道:“王爺,幾位文華殿的學士已經到了,今科試題已經拟好,他們正等王爺一錘定音呢。”
“哦,那走吧。”江景喬想起此事,連忙出了殿門往前面會客的正殿去。
幾個大臣在殿上踱步,看到江景喬來了,連忙作揖:“下官參見王爺。”
“哎呀,幾位大人快快請起,本王恰好有事,怠慢怠慢了,蘭珂啊,給大人們上茶。”江景喬笑着走到主位上坐下,“幾位大人坐吧。”
“謝王爺。”文華殿的學士們紛紛落座。
“王爺,我等苦熬幾日拟好題目,請王爺過目。”
“好啊。”江景喬接過折子,打開慢慢地看着,看罷放在一旁端着茶抿了一口。
“王爺以為如何?”
江景喬聞言笑道:“幾位的文采滿朝有目共睹,出的題自然是好的,只是,本王還想加兩道。”
幾個文臣聞言互相看了一眼,随後大學士站了起來道:“敢問王爺,要加什麽?”
江景喬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道:“頭一道,古詩講‘輕衫襯跳脫’,問跳脫指什麽?”
幾個文華殿的學士聞言面面相觑,有兩個還低聲讨論起來到底是什麽。
“回王爺,歷代科考從無此問題,這答案四書五經裏也沒有提及過啊。”
江景喬聞言笑道:“四書五經裏沒有,別的書裏未必沒有啊,怎麽幾位學士學富五車也不知道答案嗎?”
“額。”大學士擦了擦汗,羞赧道:“請王爺明示。”
江景喬笑道:“本王讀《真诰》裏面有一句安妃有斫栗金跳脫,這跳脫就是金镯子啊。”
大學士聞言作揖道:“王爺,這《真诰》不在科舉之列,衆多學子怕是都沒讀過呢。”
江景喬聞言親王威嚴冷峻的聲音響起:“所以機會是留給那些博學之人啊,難道我朝學子只讀有功名利祿之書?本王這次跟皇兄拍着胸脯保證過,給朝廷選拔一些無所不知的博學之臣,幾位大人就不必再多言了,這題一定要加上。”
大學士見靜王心意已決,便作揖道:“喏,請教王爺,第二道是?”
江景喬站了起來,拿起一旁的大學道:“第二道麽,就是曾子作的《大學》,題一問曾子憑什麽知曉孔子的言語而替他解釋,其門人又憑什麽知道曾子的意思而記錄下來?”
“回王爺,這是朱熹言說的。”學士回道。
“哦?”江景喬挑了挑眉毛,“朱熹是什麽時候的人?”
“回王爺,是南宋人。”
江景喬點點頭道:“曾子是東周人,東周和南宋相隔兩千年,朱熹怎麽知道古人的意思?”
大學士聞言默然不語,擡起袖子擦了擦汗。
“就這樣出吧,這兩道題日後你們誰也不許批閱,本王會親自一卷卷來看,這兩道題誰勝誰劣本王一人說了算。好了,你們回去加試吧。”江景喬說罷不去看學士們變青了的臉,大步往外走。
幾個文華殿的學士一合計,氣沖沖出了王府,回去寫了折子準備參靜王善專。
江景喬出了正殿,便瞧見高青岩帶着一個小丫鬟回來了,便急切地問道:“怎麽樣?宋子游去趙家了嗎?”
高青岩搖了搖頭道:“這小丫鬟跟宋子游說了,那書生氣得去主院跟宋夫人質問,言語間是吵着要去趙家,被宋夫人給攔住了,說是等他恩科考完之後就帶他去一趟趙家。”
“沒勁。”江景喬的臉垮了,瞥了眼一旁的小丫鬟。
高青岩見狀忙道:“宋夫人之前就嚴明不能讓宋子游知曉退婚的事,這小丫鬟遵了王命說了出去,宋夫人肯定要追求,屬下就讓人跟宋府管家把人贖回來了。”
“哦,既然帶回來了那就留下吧,蘭珂,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她在府上做些什麽好。”
“喏。”蘭珂領命帶着小丫鬟往裏走。
江景喬一屁股坐在大花壇上,想了一會道:“青岩,離趙庸壽辰還有幾天?”
“後天就是。”高青岩想了想,回話。
“後天。”江景喬眼珠子轉了轉,主意來了,後天好啊,看她如何給那兩人來個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