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耿奕發覺, 四阿哥對燒瓷的興趣越發濃厚了。
四阿哥還把瓷窯的管事時不時叫過來,了解一下如今燒瓷的情況。
釉下青花是瓷窯最擅長的,丹青水墨都能完美刻印在瓷器上,青花瓷就是最典型的。
不管是山水畫, 還是仕女圖, 線條清晰, 如煙如墨,還有深淺不一,都能燒制出來,工匠的手藝簡直是出神入化了。
然而四阿哥不太滿足之前的五彩瓷瓶的燒制,打算嘗試着把釉下青花和釉下藍彩結合在一起。
瓷窯那邊能怎麽辦, 就只能配合着試試了。
釉下青花的技藝工匠們是熟悉的, 大多就是平塗填色。
四阿哥嫌棄這樣的工藝雖然能夠完美複制圖樣,卻缺了點生氣,十分刻板, 跟拓印一樣, 實在無趣極了。
耿奕卻覺得四阿哥這是讓工匠們的頭發掉得更快,越發稀少,一個個都快禿了吧!
四阿哥為難瓷窯就算了, 他還為難自己,光是圖樣就畫了好幾天, 扔了不知道多少張宣紙。
府裏的采買最近買紙墨都比以前勤快了不少,顏彩也是如此。
這玩意兒并不便宜, 顏彩用的是上好的寶石研磨後的粉末所制的, 耿奕感覺畫一筆就得砸了幾十兩銀子的樣子, 簡直心疼壞了。
四阿哥這天叫耿奕到書房裏幫忙磨墨, 耿奕就在旁邊看着四阿哥畫了小半就開始皺眉, 很快就開始扔掉宣紙,換了新的開始畫,就忍不住問道:“爺剛才畫得極好的,怎的就扔了?”
聞言,他頭也不擡道:“這畫感覺少了點什麽,總感覺不太滿意。”
耿奕無語,四阿哥就沒多少滿意的時候!
他這也太糾結了,圖樣都那麽糾結,瓷窯那邊能不更糾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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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想要什麽樣的感覺?不如說說看?”
耿奕一問,四阿哥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可能當局者迷,跟她說一說未必沒有好主意:“我就想要花卉圖,花卉不用太大,顏色也不需要釉下藍彩那麽明亮鮮豔,卻要有深淺濃淡的變化,色彩要柔和一些。”
“嗯,就是要典雅的感覺。”
耿奕一聽就覺得,四阿哥你這叫要求不高,那要求高得什麽樣子了?
她低頭看着四阿哥又執筆開始畫了起來,先是瓶頸上的花紋。
紅色的花朵,周圍是藍色的紋路猶如纏枝,層層疊疊的,當然也十分對稱。
上下對稱,左右對稱。
然後畫到瓶身一點的地方,用金色的紋路來隔開,接着是一束紅色黃色藍色橘色的花束,周圍是藍色和綠色的紋理。
四阿哥描繪得很細致,花朵中間的顏色要深一些,兩邊的花瓣從深到淺。
耿奕看了一眼,好家夥,還搞漸變色啊!
她心裏對瓷窯的工匠們那個同情是連綿不絕,太慘了,估計腦袋的頭發要保不住的。
這個漸變其實也能做,就是太麻煩了。
中間的上色後先燒一次,然後再上色再燒,反複燒幾次後顏色加深了,才開始在花瓣上色來燒。
問題就是中間和兩邊的顏色确實是一深一淺,但是要做到漸變色的話,就要注意添加顏色的量。
量多了,顏色就太深了一點,量少了,那就不會漸變。
這中間還需要調整,一邊微調一邊還要注意燒的溫度,費兩三爐能做出一個成功的就不錯了。
問題是四阿哥依舊不太滿意,看着圖樣皺眉道:“總感覺不夠突出,稍微淡了一些。”
聽見突出,耿奕就靈機一動道:“爺,不如添上描邊如何?”
不夠突出的話,描邊之後,勾勒出輪廓來,這不就顯眼了嗎?
四阿哥試了試,用黑色描邊太突兀,用藍色也不合适,白色就等于沒塗。
最後選的是很淺的金色,仿佛是陽光曬在花朵上一樣透出一點光來,卻不會特別奇怪。
他看了又看,這才算是滿意了,派人把圖樣送去瓷窯。
耿奕不知道瓷窯的管事和工匠們收到圖樣之後,臉色會不會都變了,這會兒四阿哥又重新換了一張新的宣紙。
她就納悶了,這就要開始第二張了嗎?
就聽四阿哥道:“之前送去的瓷器,九弟說斯特羅家族的族長特別喜歡。我就想着,不如專門做一個特別的瓷器送過去。”
但是要怎麽特別,他暫時還沒頭緒。
耿奕就問道:“爺是想做怎麽樣特別的瓷器,跟咱們平日用的不一樣的嗎?”
四阿哥點頭道:“是,俄國喜歡的跟我們不太一樣,要是個獨屬的瓷器,那就不一樣了,能換的鹽石只會更多。”
他有想過畫上西洋大船的圖樣,再燒制在瓷器上,但是這樣一來,除了斯特羅家族,其他西洋人一樣會喜歡,還不夠獨特。
哪怕是西洋人喜歡的花紋,誰都能用,也不夠特別專屬。
耿奕想到現代有品牌專門給人定做的衣服、包包和生活用具,有的會把自己的肖像印在上面,也不知道俄國人會不會喜歡喝茶的時候低頭看見瓷器上有自己的臉。
光是想想,她感覺就有點驚悚了。
臉不行,換成家族最特別的東西也可以。
耿奕眨眨眼,立刻就提議道:“爺,不知道添上斯特羅家族的族徽怎麽樣,他們應該有這個東西吧?實在沒有,添上族長的名字在不顯眼的地方,這瓷器就是族長專屬的,這樣如何?”
這樣就夠特別了吧,是斯特羅家族獨享的瓷器,算得上是獨一無二的。
她就不信那位族長能不心動,能不喜歡,能不花大價錢買下這個瓷器來!
四阿哥緩緩擡起頭來:“你這個提議很不錯,至于斯特羅的家族有沒族徽,又是什麽樣的,可能得問一問九弟。”
九阿哥被叫過來,聽他問起斯特羅家族的族徽,就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他們家族的族徽是一只禿鷹。“
用黑漆漆的禿鷹來做族徽,他印象不要太深刻,所以就記住了。
四阿哥的表情也是一言難盡,讓他畫別的就算了,畫禿鷹這種玩意兒就不想動筆的。
九阿哥就笑道:“瓷窯那邊也有畫師,讓他們試着畫出斯特羅家族的族徽,燒在瓷器中間的位置就好。”
這點小事壓根不需要四阿哥來操心,更別提是讓他來動筆了。
四阿哥動筆畫是興致,給斯特羅特制瓷器這個就算是買賣的。
哪怕瓷窯那邊的人畫得不好,九阿哥再尋個西洋畫師也可以,哪怕是他家供養着的秦先生動筆都沒問題。
就是得精準有些,別把人家族徽畫得不太像,那送過去就不是交好而是交惡了。
斯特羅家族的族長還是很大方的,送鹽石都不帶眨眼,要多少就送多少。
不過要是誰的家族躺在這麽一條巨大的鹽礦上面,躺了三百年,富得流油,也不會在意送出去多少,只為了心頭好那就更不在乎了。
最後這差事還是找秦然畫的,秦先生跟着九阿哥一起學了點俄語,去俄學堂那邊跟留學生套近乎,恰好有一個斯特羅家族旁支的人。
對方雖然血統離直系比較遠,卻因為有斯特羅這個姓氏尤為驕傲。
問起族徽的時候,他恨不得連細節都說得一清二楚。
于是秦然畫下來就特別順利,沒多久就完成了。
完成後還找對方看過,挑了一堆毛病,着手改過之後,那人才算是滿意了。
九阿哥當然也不會只聽這人來描述,要是有什麽問題就麻煩了,另外也讓圖裏深送了族徽的圖樣過來。
他們那邊描繪沒那麽細致,大概還是能看得出來,還找管家問過,得到一個很小的徽章送過來對比。
瓷窯那邊于是又多了個差事,燒制送給斯特羅家族的瓷器。
好在這次四阿哥也不打算為難他們,沒必要做太大件,只需要做平常用的器具就行。
比如茶杯、茶壺、碗碟之類的,湊個六七件一套就足夠了。
小件的比大件容易燒一點,而且只需要在中間燒上斯特羅家族的族徽。
這麽個禿鷹在中間,匠人們感覺實在太難看了。
然而斯特羅家族喜歡,他們就只能硬着頭皮燒,甚至別出心裁在瓷器背面還燒了斯特羅的花體字。
這就很有排面了,一看就是斯特羅家族特有的。
如此一套器具送過去,圖裏深拿在手裏都驚住了,沒想到瓷窯那邊如此大的手筆,特地燒了這麽一爐。
族徽因為沒有要求顏色明亮,畢竟禿鷹就是黑色的,然後也不用完全對稱,更沒有漸變色的要求,做起來簡直不要太快,幾天就弄好了。
瓷窯那邊第一次做得那麽快又那麽順利,四阿哥只看了一眼沒說什麽,九阿哥就連連點頭表示滿意,當場就讓人打包送走了。
管事和工匠都松口氣,這還是四阿哥最好說話的一次,對成品也不挑剔。
四阿哥當然不挑剔,反正又不是他用的,以後也看不見,送走就眼不見為淨的,哪裏會挑毛病呢。
九阿哥就麻溜打包讓人送過去了,還寫信交代圖裏深,這東西不需要換東西,直接送給斯特羅家族的族長就是了。
這事他跟四阿哥商量過,人家當冤大頭送了這麽多的鹽石過來,他們總要表示一下才行。
冤大頭宰多了,九阿哥哪怕是個奸商,也覺得有點太狠了,稍微有些過意不去。
當然過意不去是一回事,繼續下狠手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繼續宰人,怎麽也得給一點甜頭才是,于是這甜頭就送來了。
圖裏深檢查過瓷器沒有一點破損,立刻就派人聯系上管家,讓他親自過來把瓷器帶走的。
“這是我家主子送來的,特意為斯特羅族長讓瓷窯燒了一爐,就不知道族長會不會喜歡。”
管家一看就喜歡上了,尤其這禿鷹栩栩如生,仿佛就真的族徽拓印在瓷器上,摩挲着還是光滑,沒有一點凸起。
這樣燒制在瓷器上,壓根不用擔心會掉色,還能永久保留下來。
他只看一眼就明白,這東西送回去,斯特羅族長肯定會欣喜若狂,高興得要命!
管家就笑道:“我替族長多謝你家主子了,就不知道這東西價錢如何?”
他上回送了那麽多的鹽石,如今還有些沒搬走,再繼續搬的話,族長可能有點不太樂意。
雖然族長不在意那些鹽石,但是對方前腳的還沒搬完,後腳又來搬,怎麽都要不太高興了,會覺得這些人有點貪得無厭了。
圖裏深就笑道:“哪裏的話,族長如此慷慨,我家主子感動得很,才特意燒制這一爐,并不是買賣,而是禮物。”
這居然是特意送給族長的禮物,管家這才高興了,歡歡喜喜帶回去。
果然斯特羅族長一看就拿在手裏不肯放下了,仔仔細細看着清晰的族徽和後邊寫着斯特羅的俄文花體,他就十分滿意:“他們很會做買賣,下回送鹽石可以再加一成。”
會做買賣還會來事,甚至特地送禮物送到自己心坎裏面,斯特羅族長已經當圖裏深他們是自己人了,也就更不會吝啬了。
管家也挺高興的,圖裏深雖然不能做主送金銀給自己,卻也會送一套小一點的瓷器過來,每次用着都能彰顯他在斯特羅族長身邊不一樣的身份。
這是金錢無法衡量的東西,管家對圖裏深是越發好了,當做是知己一樣。
一知道斯特羅族長的決定,管家就立刻親自告訴圖裏深了。
圖裏深也高興,轉頭就寫信告訴九阿哥這個好消息。
九阿哥看着也歡喜,跟四阿哥說道:“只送一套瓷器就能加一成鹽石,這個斯特羅家族恐怕不會長久了。”
這族長如此敗家,就知道這個家族遲早要完!
單是看他如此手松,指不定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這裏送那裏送,哪怕鹽礦再大總有枯竭的一天!
四阿哥附和道:“這個家族雖然在那邊盤桓差不多三百年,都說富不過三代,哪怕他們上一代巴結上沙皇,這一代想必很難保住這麽大的鹽礦和大片土地。”
上一代族長跟沙皇的關系是不錯,但是這一代會嗎?
聽聞送到沙皇身邊的是如今族長同父異母的姐姐,兩人真能一條心?
九阿哥微微一笑道:“四哥,圖裏深送來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沙皇身邊這個寵妃有個親弟弟,年紀比族長要小一輩,被秘密送了出去,對外只說病弱需要去溫暖的地方養病。”
這還是上一代族長要送這個女兒去沙皇身邊,女兒提出唯一的條件。
她不要家族的財富,也不需要別的承諾,只要把弟弟遠遠送走就行,讓他能平安活着就好。
這個要求實在不高,而且送出去的時候她的弟弟确實年紀還小,因為早産的緣故還病恹恹的。
別說親爹,就是這代的族長都沒把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放在眼內。
四阿哥眯起眼道:“九弟是打算讓斯特羅家族亂起來?”
九阿哥點頭道:“還得從長計議才行,畢竟那麽大的鹽礦,光是送部分鹽石來也是不夠的,誰知道哪天這個斯特羅族長就翻臉不認人,不願意再送呢?”
雖說他們還沒那麽缺鹽,哪怕俄國那邊的鹽石斷供了,這邊也不至于就說沒有鹽能吃了。
但是能有源源不絕送過來的鹽石,誰會拒絕呢?
還能降低鹽價,壓住那些大鹽商,九阿哥怎麽都不能讓這供應給斷了!
與其把主動權寄托在別人身上,他還不如直接搶過來就是了!
九阿哥又說道:“圖裏深還打探到消息,沙皇跟斯特羅家族未必有那麽好,對鹽礦也是虎視眈眈的。那位寵妃也曾派心腹跟圖裏深接觸了一下,想要得到跟斯特羅家族一樣好的瓷器。”
沒道理斯特羅家族那邊能得到,沙皇這邊卻沒有。
九阿哥嗤笑一聲:“她當自己是誰,當互市都是普通商人,想要我們的瓷窯做什麽就做什麽,送了斯特羅家族就一定要送去給沙皇了?”
“不過四哥給弟弟出了個好主意,這個獨有的标志在,那瓷器就是斯特羅家族的了。我打算讓圖裏深跟那位寵妃的人說,斯特羅家族提供了源源不絕的鹽石來買斷瓷器,印上他們的族徽。”
所以寵妃那邊能給他們什麽,沒好處憑什麽送瓷器呢?
送不了的話,寵妃不能讨好沙皇,只會讓沙皇因為斯特羅家族的事可能遷怒于她。
九阿哥就嘿嘿一笑,只覺得這個專屬瓷器實在妙極了。
四阿哥也沒想到只是在瓷器上印上斯特羅家族的族徽,後邊還能引出這麽多事來,不過九阿哥說得也對,一山不能容二虎,斯特羅家族幾百年來占了大片土地。
沙皇之前為了利益能忍,年紀大了可能也不想大動幹戈,但是他的後人會嗎?
四阿哥就道:“沙皇年紀大了,我記得他有兩個兒子?”
九阿哥就道:“是三個,還有一個私生子,聽說沙皇十分寵愛他,因為這個私生子長得跟沙皇小時候一模一樣。”
長得跟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樣的兒子,沙皇能不偏愛才怪!
哪怕是個私生子,但是對沙俄來說,實力比身份更重要。
如果這個最小的兒子能打贏兩個哥哥,成為沙皇的繼承人也不是什麽難事。
四阿哥就問道:“沙皇這個幼子的性子如何,能力怎樣?”
九阿哥就笑道:“是個能說會道的草包,除了相貌跟沙皇一樣,其他一點都沒繼承上。但是他太會說話又會哄人,沙皇年紀大了之後很吃這一套。”
他又壓低聲音道:“有人傳言這位幼子跟那個寵妃搭上線了,兩人私下不知道密謀什麽,想必也跟斯特羅家族有關系。”
寵妃能做什麽,當然是把這代斯特羅家族的族長幹掉,然後讓自己的親弟弟接手了。
那位幼子想要什麽,自然是想做個穩穩當當的繼承人,需要幹掉上面的兩個哥哥才行。
幼子幫着寵妃幹掉斯特羅族長,然後換人,再來支持自己上位,簡直完美。
但是九阿哥覺得兩人未必能成事,寵妃手裏沒實權,更沒什麽人能夠真的接近斯特羅家族的族長。
哪怕這族長是個草包,身邊卻有不少是上一代族長留下的心腹,也有專門給兒子培養的侍衛。
寵妃手裏有什麽,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能成什麽事?
沙皇偏愛的這個私生子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私生子能錦衣玉食,但是身邊絕不可能有厲害的心腹,更不會有很多財富。
兩個處境相似的人,菜雞加上菜雞想事倍功半是絕無可能的。
“四哥,我們要不要幫他們一把?”
四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覺得這個弟弟真是一肚子壞水,不過這主意是真不錯。
俄國之前願意停戰,不等于下一代還會。
要能抓住下一代的軟肋,推個草包上去,那俄國就不再成為威脅了。
“此事得跟皇阿瑪商量一二,看看該怎麽做才行。”
九阿哥連連點頭道:“那是必然的,我就是先跟四哥說說,看能不能行才跟皇阿瑪禀報。”
他說完又道:“就是吧,若是此事成了,該由誰來負責?”
讓九阿哥做買賣還行,這件事得挑撥離間,還不能做在明面上,得細心,還要洞察人心慢慢來。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長做這個,容易搞砸此事,只能提個大概的主意,不如讓別人來。
四阿哥點點頭,心裏有了計較,就帶着九阿哥進宮跟皇帝禀報此事了。
皇帝心裏其實也有吞并整條鹽礦的意思,那麽大的鹽礦就挨着中俄邊界,誰能不心動呢?
尤其源源不絕的鹽石送來,質量比這邊的鹽井還要好,過濾後的細鹽更加晶瑩細膩,皇帝就很難不動心了。
如今九阿哥一提,皇帝就摸着胡子道:“老四特意進宮來,想必心裏已經有了人選?”
四阿哥也沒瞞着,直接點頭道:“兒臣認為十三弟适合辦這個差事,十三弟素來細心謹慎,對人情來往也熟悉,又年輕知道變通。”
他要私下讓人推薦十三阿哥,反而讓皇帝覺得四阿哥是任人唯親。
如今四阿哥直接當着皇帝的面,大大方方推薦十三阿哥,就要坦蕩得多了。
仿佛就是他覺得這個弟弟很好,也很适合做這個差事。
當然其他人也有适合的,但是既然十三阿哥這個弟弟适合,四阿哥自然就先推薦自己的弟弟了。
皇帝想了幾個人選,不得不說四阿哥推薦十三阿哥是最合适的。
一是這個人必須要去俄國互市那邊,靠近俄國才好迅速得到消息來布置。趕去俄國那麽遠又冷的地方,如果年紀大,不說舟車勞頓,去到後身子骨受不受得住。
光是俄國的冷,就不是年紀大的人能受得了。長住的話更是艱難,很容易就凍病了,那過去就呆不久,還怎麽辦差呢?
二是挑撥俄國內亂,甚至更換掉繼承人,這麽大的事一般的臣子皇帝哪裏能放心。不能成事就算了,還可能打草驚蛇。
若是不一般的臣子,皇帝就更不放心了,誰知道這人會不會反過來投靠到俄國那邊去?
哪怕沒有,此人把握了沙皇繼承人更疊,還拿捏住新沙皇的弱點,皇帝根本不放心外人,那就只能挑自己人。
幾個兒子裏面,送一個郡王去那就是大材小用了。
幾個貝勒的話都有差事在身,輕易不能離開。
再往下幾個小的,年紀就太小了一點。
除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就沒別的人選了。
十四阿哥就算了,讓他去俄國挑撥離間,估計他更喜歡直接帶兵殺過去的。
選來選去,也就十三阿哥最适合。
年輕,穩重,心細,還是七巧玲珑心。
九阿哥見皇帝沉默了下來,心裏悄悄捏了一把汗,就怕皇帝不允許就罷了,還會遷怒四阿哥。
好在皇帝想了一會後就緩緩點頭道:“也罷,小十三确實合适。”
九阿哥微微瞪大眼,皇帝這是同意了?
皇帝擡眼看向四阿哥,忽然又皺眉道:“老四這是怕十三一直沒有差事在身,這是替他打抱不平來了?”
九阿哥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偷偷看向身邊的四阿哥。
他生怕四阿哥的回答太實在,惹來皇帝不高興就壞事了。
四阿哥毫不猶豫答道:“為皇阿瑪分憂是應該的,其他兄弟都忙着,十三也不該偷懶才是。”
皇帝一愣,算是勉強接受了四阿哥這個說法,揮揮手就讓兩人下去了。
出去後九阿哥松口氣,感覺後背都出汗了。
好在四阿哥的回答,皇帝看着還是挺滿意的。
九阿哥上馬車後,小聲問道:“四哥,皇阿瑪會把此事交給小十三嗎?”
看皇帝的面色,他實在分辨不出來。
四阿哥扭頭就道:“我也不清楚,回頭就知道了。”
九阿哥看着四阿哥神色自若,頓時感覺自己跟四阿哥還有很大的差距,這心态得好好學習起來才是。
馬車先送九阿哥回去,這才回到雍親王府。
四阿哥下馬車後直奔書房,換了一身常服後,就讓蘇培盛磨墨,一口氣寫了三張大字後,他這才長長籲氣,這心才感覺終于平靜了下來。
剛才皇帝問話的時候,他真的一時沖動想回答“是”。
畢竟皇帝對十三阿哥冷淡下來,就因為牽扯到皇太子的事,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皇太子在皇帝心裏是一根永遠拔不掉的刺,他能忍心廢掉太子,卻不忍心再繼續苛責,就遷怒到十三阿哥身上了。
憑什麽呢!
太子是皇帝的兒子,十三阿哥也是啊!
這個弟弟從小乖巧懂事,對誰都和善,對幾個哥哥都十分敬重和親近,不然也不會幫太子跑腿了。
誰想到十三阿哥一時心善,卻落到如今無事可為的地步呢!
要不是當初跟着四阿哥去越河走了一趟,算是戴罪立功,十三阿哥如今很可能只是個光頭阿哥,連個貝子的身份都沒有。
四阿哥很想為十三阿哥這個弟弟打抱不平,但是對上皇帝的目光,他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他面前的是皇帝,是太子的皇阿瑪,之後才是他們這些阿哥的阿瑪。
耿奕聽說四阿哥回府後直奔書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在書房睡下。
這幾天四阿哥和九阿哥不知道商議什麽,時常登門來,每次都在書房呆很久。
就連廚房送點心的太監都被蘇培盛攔得遠遠的,并不讓人聽見分毫,顯然是大事了。
點心都是蘇培盛親自送進去的,好在兩人雖然忙碌,食欲還不錯,每次都把點心吃個一幹二淨。
耿奕逗弄着好不容易睡醒的小阿哥,他今晚吃飽後居然沒急着睡覺,躺下後還抓着她的手指不放:“今兒怎的這般精神,白天的時候他睡得多嗎?”
奶娘答道:“回主子,小阿哥今兒跟平日一樣。”
小阿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你說他白天睡得多不多,他就沒少睡的時候啊!
耿奕聽得好笑,捏了捏小阿哥的手指頭:“你倒是挺好養的,不如小名就叫小豬算了?”
四阿哥正好踏進來,聽見耿奕的話不由挑眉:“小孩子不都是這樣愛睡,怎的小四就成小豬了?”
耿奕擡頭看見他,想起身又被小阿哥抓住手指,頓時僵着腰有些尴尬道:“爺,我這就随口說說的。”
“随口說說也不行,”四阿哥伸手輕輕托着四兒子的小手,他就放棄了抓住耿奕的手指,轉而抓住了四阿哥的,拽着就不放了:“我已經禀了皇阿瑪,送去宗人府那邊,小四的名字是弘晝,記住了。”
耿奕連連點頭,就知道李側福晉的兒子起名為弘時,鈕钴祿格格的兒子起名為弘歷,都是弘字輩的。
四阿哥又道:“正好弘時周歲,弘歷和弘晝百日宴,就準備一并辦了。”
耿奕看四阿哥的臉色有點不對勁,就忍不住問道:“爺今兒怎的不高興了?”
能被她看出來,顯然四阿哥這表情有點明顯了。
他自認表情收斂得夠好,也是耿奕足夠細心才會察覺得到,就答道:“沒什麽,我剛去看了弘時。”
四阿哥皺了皺眉,低頭就感覺手指一松,弘晝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抓着他的指頭不知不覺松開,然後呼呼大睡。
他目光一柔,雖然知道這個四兒子只要睡着了就很難吵醒,還是示意耿奕跟着自己,輕手輕腳去了後頭,這才開口道:“你把弘晝養得不錯。”
耿奕敏銳地聽出不對來,難道弘時養得不好嗎?
她記得之前去李側福晉那邊看過,弘時養得白白壯壯的,看着就身子骨不錯,養得也好。
聽李側福晉說弘時吃睡都可以,一個奶娘還有點不夠,特意讓內務府又送了一個過來。
那麽能吃能睡,該是快高長大的好孩子才是,怎的四阿哥這表情一言難盡的?
四阿哥就道:“我剛去的時候發現弘時在哭,以為是難受了,才知道他要人抱着睡,放下就哭的。”
這明顯是寵出來的,另外兩個小阿哥,弘歷和弘晝都是哄睡後放下就能在榻上睡得呼呼的。
尤其是弘晝,剛才躺着躺着就能自己睡着,都不用哄睡了。
但是弘時就不一樣,奶娘得抱着睡才行,一放下就哭,只能一直抱着。
一個奶娘一直抱着胳膊都要廢掉了,枝嬷嬷原本還能幫着換換手,後來胳膊都要擡不起來了。
畢竟弘時養得壯實,一天比一天重了,壓在兩個瘦弱的嬷嬷身上确實難受。
偏偏這孩子養成了習慣,這都周歲了,還要人抱着睡才行。
李側福晉明顯偏愛這個兒子,對他是百依百順,自然舍不得孩子哭,只讓嬷嬷輪流抱。
兩個嬷嬷不夠,又另外從內務府找了個格外壯實的嬷嬷來幫忙。
耿奕一聽才明白,難怪之前她還覺得奇怪,一個孩子哪能那麽能吃,一個奶娘不夠還得兩個,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在裏頭。
四阿哥哪怕表情有些變化而已,耿奕卻察覺出他滿心的不悅來。
畢竟女兒可以寵着長大,兒子卻不行,這樣不就把孩子養廢了嗎?
連睡覺都不能自個來,要人哄着不說,還得一直抱着,以後怎麽辦,再也不能從人身上下來自己睡了嗎?
四阿哥氣死了,狠狠訓斥了李側福晉一頓,這時候也頭疼。
弘時已經養成習慣了,放下就哭,還怎麽都哄不睡,哭得聲音嘶啞還不停。
李側福晉聽得心都要碎了,跪着求四阿哥,讓人繼續抱着弘時睡覺。
四阿哥能怎麽辦,一時半會也不能把孩子的習慣扭過來,真讓弘時哭得厥過去嗎?
他只能暫時放棄,依舊讓奶娘抱着弘時,卻十分不高興。
耿奕只能感慨道:“這習慣一旦熟悉了,就很難改了。”
要是小孩子身子不适,那還能慢慢調理好。
但是習慣這個,還一年半載下來,孩子想改就沒那麽容易,得下狠心才是。
可惜很明顯的,李側福晉就不是個能下狠心的,才會讓弘時養成了這麽個習慣了。
四阿哥也知道這事急不得,卻也不能放任着,第二天就找四福晉商量此事。
四福晉哪能有什麽好法子,只能安慰四阿哥道:“興許等孩子再大一點,慢慢就能改過來了。”
等孩子能跑能跳,累了自然會睡着,而不用別人來哄睡的。
四阿哥心裏不痛快,也有些懊惱。
因為他之前去越河好幾個月的緣故,錯過了李側福晉生下孩子,也沒時間去看望。
等回來後,四阿哥的差事不斷,忙裏忙外的,每次只匆匆看一下都是弘時睡着的時候,才沒察覺得到。
也是今天趕巧碰上了,不然四阿哥還一直被蒙在鼓裏!
四阿哥下定決心,在周歲宴之前,他一定要把弘時這個臭毛病給改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