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容闕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第三次看到這種靈異監控的心情。

也許她根本沒有什麽心情,只能說內心是毫無波動，畢竟一回生二回熟三回……

梅伊的監護病房在醫院住院部的十七樓，醫院坐落于本市繁華區域,絕不可能有人夜半帶着裝備翻牆還不引起市民的注意,但那半小時的時間裏，走廊上卻根本沒有半個人影經過——

要是再猜不出來那個舉止詭異、說話聲音又讓她很耳熟的人是誰，容闕真是白上了對方那麽多回的當！

“梅、伊。”

她仔細咀嚼着這個名字,從醫院的監控室走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讓人去搜尋對方的行蹤，只要對方還沒離開本市，挖地三尺，她也要将這個家夥拖出來。

“阿嚏！”

早餐攤旁。

梅伊偏過頭去，狠狠打了個噴嚏,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面的奇奇就給她遞過來了一張紙巾，她鼻頭通紅地道了一聲謝，接過紙巾,擦鼻子的時候暗想,難道是昨晚在外面睡太久、吹多了冷風有些感冒？

念頭剛起,梅伊又暗自嘲諷自己,想什麽呢,沒有使用功能卡、場景卡的情況下，她一個玩家怎麽會在游戲裏感冒？

“是着涼了嗎？”坐在對面的女生關切地看着她，看她搖頭，不禁輕笑一聲，随後道：“最近正是換季的時候,還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才行，你接下來沒什麽事情吧？要不飯後散散步，順便去買點預防感冒的沖劑？”

聽她這麽一說，梅伊有些反應不過來。

起初她只是想要修複容闕的好感度，好判斷自己在現實中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可現在容闕頭頂那條‘100’變了模樣，而她也暫時不能下線，還頂着這樣一張路人臉……

梅伊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麽去。

畢竟，待在善良的奇奇身邊，總好過去伺候陰晴不定、現在還對她格外不待見的容龜毛。

深秋。

梅伊竟欣賞到了一座紅楓山林，她穿着剛才與奇奇逛街時新買的一套時裝，聽見腳底馬丁靴踩在幹枯楓葉堆上的吱呀聲，倒着往前走的時候，總算把自己對奇奇潛藏已久的疑惑問出：

“你到底是什麽人？”

初見的時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花店小姑娘，後來又是送外賣、送快遞的，如同每座城市勤勞的工蟻，為了生活能出現在各個不同的崗位上，可是自從婚禮上再見，又到如今，梅伊發現自己真的看不穿這個女生。

既然背景不凡，又在底層豐富了閱歷，當初怎麽會被自己輕易吸引？

梅伊想不通。

奇奇始終注意着她的腳下，怕她摔倒，擡手虛虛地護在她周圍，在她要踩到道路邊緣的路坎時，忽而擡手拉住她，兩人的腳尖對在一塊兒。

梅伊倏然擡頭，在漫天的紅楓裏，鼻尖差一點點就碰上她的。

“你覺得我是什麽人？”奇奇淺笑着看她。

她的目光專注又認真，跟在花店時那副羞澀、不敢拿正眼對上梅伊的時候差了很多……一時間，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竟然梅伊感到有些不适，情不自禁想退，可腳後跟又被路邊緣給卡住，她進退不得，只能被籠罩在奇奇的氣場裏。

梅伊嗅到了一股暗香，起初很不明顯，可當鼻尖使勁去追逐的時候，又覺馥郁。

她忽然覺得自己看錯了人。

或許奇奇不是什麽軟白甜，看上去風雨飄搖的蛛絲，後面總是連接着一大片密集的、無法讓獵物逃脫的蛛網。

“我……不知道，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梅伊輕輕側過頭，不與她對視。

“名字不重要，”女生沖她笑：“你叫我奇奇就行。”

“哦，我——”

“噓。”

對方擡手，指尖點在她的唇上，身上那馥郁的芬芳更加濃郁，梅伊一時間分辨不清楚這是什麽花的香味，只覺有些頭暈目眩，都忘了躲開奇奇的動作，由着她的食指豎起在自己唇邊，片刻後又曲起，輕輕蹭過她的下唇唇瓣。

她聽見這溫和明媚的聲音慢慢道：“我知道你是誰，不用再介紹了。”

“！”

梅伊被這句話吓得回過神來。

她條件反射地推開對方的肩膀，将毫無防備的人推出幾步遠，甚至身形有些踉跄，差點在腳下的楓葉滑倒。

面對奇奇愕然的目光，梅伊嗫嚅着唇，不知自己怎麽反應這麽大，帶着歉意地開口：

“對不起。”

她說：“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剛才想起來還有些事沒做完，下次有緣再見吧。”

奇奇站在原地沒動，她陪梅伊逛街的時候，給自己也換了一套衣服，選了一件暗紅色的薄風衣，比樹上熟透的楓葉顏色更深，如今由林間錯落的光落下，卻并未将她照得更亮，反而讓這紅……猶如斑斑鐵鏽。

又似幹涸的血。

她就這樣注視着梅伊離開，直到這背影在匆匆行走過幾步之後，倏然晃了晃，旋即軟倒在地上。

“嘎吱、嘎吱。”

鞋跟踩過厚厚的落葉堆，她走到已經暈過去的人身旁，擡手幫梅伊将覆在面上的碎發撥開，對着一動不動的人輕聲道：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為什麽總想着擺脫我，去到那個人的身邊呢？”

醫院內。

容闕坐在病房裏，面前擺着一份碳水和熱量特別豐富的烤肉，可惜等到袅袅熱煙都涼了，也沒見她動一下筷子。

自打休假以來，她的體重就因為梅伊的事情一直在降，郭助理擔心得不行，看了眼病床上各項指征平穩、卻始終沒蘇醒的人，又看了看容闕，忍不住低聲勸：

“容老師，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希望看見，您要先把自己的身體保重好，才能夠更好地照顧梅小姐啊。”

容闕在等一個電話，心思沒在她身上，對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照顧？”

她觑了眼病床上的人，又想到昨夜那個鬼鬼祟祟、乍一出現就跪坐在自己跟前，擡手來抱她腰認錯的姿态格外娴熟的家夥，忍不住低聲說一句：

“她可不一定需要我的照顧。”

郭助理：“？”

對上她疑惑的眼神，容闕不知怎麽解釋，幹脆低頭擺弄手機，末了忽然想到什麽，吩咐她道：“對了，你幫我去找律師拟一份離婚協議。”

郭助理：“？？？”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震驚表現得那麽明顯，但還是暗暗看向病床的方向，目光裏免不了帶上了三分憐憫。

原本還以為梅伊能跟容闕結婚是圓夢，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郭助理無比同情她，以至于心中正義感爆棚，忍不住勸了一句：“也許梅小姐很快就醒了，況且您之前才剛剛宣布結婚消息，現在再鬧出離婚的話，我怕對您輿論影響不太好。”

容闕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只能說梅伊平時把面上的功夫演得太好，以至于這一朝翻車，全世界的壓力都到了她那邊。

“你覺得我怕這個？”

她說：“做你該做的事情。”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就響了，“怎麽？”

“找到視頻裏的人了，老板，她正在跟周氏地産那位千金待在一起。”

周琦。

容闕深吸一口氣，心道，很好。

終于演不下去了是麽，梅伊？

她沒心思再去聽關于這個人的任何消息，正想将電話挂斷，彙報情況的人卻渾然不知，往下接道：“她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哦？”容闕波瀾不驚地問。

“她暈倒了。”對方陳述事實。

暈倒？

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容闕轉頭去看病床上那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病人，一時覺得有些沒勁，出聲道：“不用管，也不用再跟了，錢我稍後給你們轉到賬戶裏，辛苦了。”

梅伊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昏昏沉沉。

她甚至想不通自己是怎麽暈過去的。

醒來的時候，她就躺在一間屋子裏，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再次回到這樣的空間時，梅伊以為自己還沒從小黑屋裏出來，後背霎時間就湧上一層冷汗，她手腳都止不住地發抖，甚至再一次頭暈目眩。

直到頭頂的燈光陡然亮起，一道人影走到她的跟前。

“你怎麽了？沒事吧？”

還是那麽溫和的模樣，梅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條件反射地撈住離自己最近的熱源，像是八爪魚一樣盤在對上身上，“不要丢下我……別留我一個人。”

溫暖的掌心覆在她的背上，奇奇由着她扒在自己身上，就坐在床邊，回抱着她，一聲聲安撫道：“別怕，我不會丢下你的——”

“你之前突然在山上暈過去了，是不是身體不好呀？要不留在這裏，我給你請醫生來看看好不好？”

她的聲音實在太溫柔，讓梅伊根本無法拒絕，甚至有一瞬間在想，明明還是那麽善良、那麽溫柔的人，為什麽自己之前會覺得可怕呢？

梅伊點了點頭，将腦袋埋在女孩兒的頸間，頓了頓，又說道：“對不起。”

不是故意在拒絕你之後，又跟你有這樣的接觸。

實在是之前被關小黑屋怕了，有些後遺症。

她在心中補充道。

四肢不知怎麽使不上力氣，梅伊抱了奇奇一會兒，總覺得自己要從對方的身上滑下去，于是掙紮着将人抱得更緊，而奇奇也好脾氣地由她抱着，不管她怎麽折騰，也始終只維持着将她輕托着的氣力，虛虛的，讓安全感極度缺失的梅伊怎麽都覺得不夠。

“餓了嗎？”

奇奇又問她：“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梅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被游戲的什麽bug給卡住了，才這樣弱不禁風，還出現這種不知道怎麽回事的暈倒debuff。

但她确實餓了。

所以乖乖地點了點頭。

奇奇作勢要将她的手拉開，梅伊卻怕她出去的時候再将燈給關了，條件反射地不肯松手，但下一刻又反應過來，梅伊艱難地從奇奇身上起來，克制地退開半步，不斷深呼吸，而後才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吃嗎？”

“當然。”奇奇笑着看她，彎彎的眼睛裏，情緒被長睫毛的倒影切割，只容人看清燈光被切碎成星辰的閃爍。

梅伊跟着她想往外走，但剛站起來，又是一陣頭暈目眩，還是對方伸手扶了她一把，才避免了摔倒的命運。

她不想給人添麻煩，擺了擺手，坐在地上說要緩一會兒。

奇奇作勢想陪她，梅伊卻覺得不好意思，讓她先去吃，只給自己留盞燈就行。

“這怎麽行？”

奇奇想了想：“要麽你說說你想吃什麽，我讓人去準備，晚餐就在屋裏吃，行麽？”

“好。”

梅伊其實沒什麽胃口，從在容闕那裏翻車開始，她就殚精竭慮地思考怎麽挽救，誰知幺蛾子鬧了一出又一出，如今只是不想讓奇奇這個老好人擔心，她随便報了幾個簡單做的菜，就坐在沙發上發呆，想緩過這股勁兒。

誰知呆着呆着，忍不住去想：

容闕這會兒在做什麽呢？

被她惦記的人正在補覺。

醫院關燈實在太早，她早早躺在了床上，想要摒除一切雜念，誰知一閉上眼睛，就忍不住琢磨那家夥跟周琦是什麽進展。

明明已經不想跟這人扯上什麽關系了，但就是覺得煩躁。

心中那頭小鹿好像發了癫，東西亂撞，讓人不得安寧。

容闕滿腦子都是那句“她暈倒了”，禁不住往下深思：這人又在用什麽手段？她會用曾經對自己的那些方法，拿去對付周琦嗎？

她也會這樣滿嘴謊言地再去欺騙另一個人嗎？

想到這裏，容闕半點睡意也無，忍不住拿出手機給小郭發消息，“離婚協議準備得怎麽樣了？”

此刻。

另一位主角還不知道她在琢磨什麽，反而被面前陡然蹿出來的系統吓了一大跳。

“噓！您別激動！先不要有任何反應，聽我跟您說目前的情況！”

系統難得沒飛來飛去，老老實實呆在梅伊的腳邊，與她彙報道：“這個房間裏有監控，您不要做出太大的反應。”

梅伊：“？”

又聽系統往下說道：“如果您不想在這裏永遠待下去，等會兒她給的食物您盡量不要吃，因為您的身體被下了一定劑量的肌肉松弛劑，如果長期攝入，以後就真的沒辦法再恢複健康了。”

梅伊：“？！”

她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系統噼裏啪啦地将訊息往外倒：“剛才我給總部彙報完bug情況，回到小黑屋想找您，卻沒找到，滿世界地跑了半天，結果來了就看到您在這黑屋裏，而她就坐在外面的監控室，鏡頭裏都是您在這房間裏的狀态——真的好恐怖！”

“我們游戲根本沒有這樣影響玩家身心健康的戀人人設，我們可是遵紀守法的游戲！”

“您待在此處不要動，我看看這又是什麽新的bug。”

梅伊：“……”

她眼中的光，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半晌後，她毫無求生欲地往沙發上一倒，臉朝下，聲音甕甕傳出，如蚊嗡鳴：“球球了，別修了，再修bug我就得死在這裏面了……”

她頭皮發麻，沒想到奇奇這個暖心小天使，竟然有黑化的這天。

這比容闕那黑色的‘100’聽起來都讓人覺得恐怖，渾身發涼。

她甚至克制不住地去想，當自己在黑暗中渾身是汗、慢慢摸索，恐懼地想要起來往外走時，在監控畫面後面的奇奇，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盯着自己寫出的更新沉思。

難道我有一顆愛好靈異文學的心？我明明要寫狗血火葬場來着……

噢！今天的奇奇股跌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