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色地磚裏點綴着細碎的金色,被擦得锃亮,幾乎能當成鏡子照亮人的模樣,在容闕往洗手間門口支了個“打掃中”的牌子之後,梅伊站在洗手池邊的鏡子前,見到自己腦袋上支棱起來的那雙貓耳,整個人都覺得一陣眩暈。

再看這洗手池附近善良的瓷磚、腳下幾乎反光的地磚,一時間只覺自己走入了鏡子迷宮,四面八方都照出她這會兒近似獸化的奇特模樣,忍不住擡手扶住冰冷的水池沿,使勁晃了晃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可怕的景象從腦子裏搖出去。

直到容闕走到她的身後。

指尖沿着那條黑色的長尾一路逆着毛往上捋,梅伊情不自禁地弓起腰身,通紅的顏色從領口鑽出來,蔓延到臉頰、耳廓,前方的鏡子鮮明地映出她那雙貓耳內沿從淺粉變成桃紅,俨然上了蒸籠,馬上要被蒸熟的模樣。

抓着水池的手指也用力到發白。

她被這陌生的感覺所支配,迷蒙間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是何等谄媚的模樣……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梅伊驀地緊繃站直,反手将容闕的動作打開。

“啪!”

一聲脆響。

容闕觑着自己手背上被拍紅的痕跡,有些不解地擡頭去看她,這才見到她整個人好似水煮過的大蝦,遲鈍地意識到對方這莫名生出的尾巴究竟是何等敏感的存在之後,容闕規矩地後退幾步,沒再去招惹她。

只是垂着眼睛、眼觀鼻鼻觀心的同時,被打紅的那只手指尖不由自主搓了搓,看到殘留在自己指腹上的一根黑色細毛,目光裏都是對方腰身輕輕壓下,尾巴尖被自己捏住,舒服到稍顯左右擺動、似要逃跑的畫面。

……口是心非,跟它的主人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前方。

梅伊站在鏡子前,閉上眼睛,擡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腦袋頂上一扯——

下一秒,她疼得原地一蹦三尺高,只覺以前在學校裏參加校運會的時候,若是也有這樣的一雙耳朵,她估計能拿跳高的冠軍。

一只貓耳被揪得通紅,跟另一邊已經退成淡淡的粉色行成鮮明的對比,梅伊再去看鏡子,竟見自己的眼眶不知什麽時候被淚水盈滿,霧蒙蒙一片,看起來……讓人很有一種欺負的沖動。

別說是容闕了,就是梅伊自己看了都覺得,這雙獸耳、這條囫囵搖晃的長尾巴,怎麽看怎麽像是要玩那種情趣普雷的類型。

她不敢再用暴力的手段去扯這耳朵,沮喪地原地蹲下,尾巴也垂在地上,沒精打采地、晃也不晃了。

梅伊思前想後,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長出這種奇怪的東西來。

忽然間。

她觑向游戲面板所在的方向,見到上面的頁面已經改變,不由睜大眼睛,仔細去看,但頁面上仍舊是個大大的鎖定标志,讓她對內容看不太清晰。

即便如此——

梅伊也模模糊糊地清楚了,肯定是剛才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誤觸到頁面,正好趕上自己的玩家面板解鎖,才出了這樣的烏龍。

同時。

現實裏。

梅子戚試圖綁定其餘的玩家身份進入游戲,結果他低估了這款游戲的智能程度,在他上次用x2321的身份進入、又被游戲識別出npc身份之後,在他使用新的id進來之後,《定制戀人》直接将他的新id全部封鎖……連帶着之前的id信息也一并覆蓋。

好處是他不再需要任何的玩家id也能夠随意進出游戲,壞處是……他好不容易轉移回梅伊的玩家身份,再次陷入無法使用的境地。

他坐在辦公室裏,将眼鏡摘下來,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

梅子戚意識到,光憑他自己的力量,想要永遠解決這款游戲給他們兄妹倆帶來的麻煩,恐怕并不容易。

或許他還需要一些幫手。

“你打算怎麽辦?要去醫院看看嗎?”

容闕的聲音在梅伊身後響起。

蹲着的人有些郁悶,不知道自己剛才面板的解封是否與大哥有關系,她搖了搖頭,“去醫院幹嘛?給人當标本研究嗎?”

這種卡片,多半是有時效的、應該就是給玩家提供點樂子,不至于讓人永遠都陷入這種麻煩中,好比她曾經拿給容闕、逗着對方來使用的紅繩,也就只能使用十次左右,後面就會變成普普通通的繩子,不再具有特殊的吸引力了。

“那……我送你回家?”

容闕有些不太情願地說出這個選項。

猶如在放學的路邊發現了一只特別合自己心意的小野貓,可憐地小東西猝不及防闖入自己的生命中,她都已經做好準備要給這小貓兒買什麽樣的貓爬架、買什麽顏色的食盆,可這時候卻看見了找來的貓媽媽。

她必須要把這只小貓兒給還回去。

梅伊想到梅家二老的狀況,再想到已經知曉這是一款攻略游戲、随時可能上線來找自己的梅子戚,完全沒有做好将這一幕展現給家人,她的臉頰重又飲酒似的通紅,不斷地搖頭:

“不。”

“我暫時不回家。”

在她的抗拒聲響起時,容闕不得不承認,她很卑鄙地心跳加速了。

呼吸都放緩了幾分,站在碎光下、神情一貫冷淡、仿佛高嶺之花般的女人,語氣聽似緩慢而體貼地給出了一個建議:“我有一處房産,比較偏僻,平時也沒什麽人去打擾,需要借住嗎?”

與這相反的,是她極快給出的其他否定選項:“不想讓家裏人知道的話,也可以去外面住酒店,但酒店總要跟工作人員打交道,應該很麻煩吧。”

梅伊心知她說的是最好的建議。

但上一秒才信誓旦旦地拒絕別人,下一秒就可憐兮兮地搬進對方的家裏住,若是還要對方保證自己心思純潔,這行為——

會不會茶味太濃了一些?

兩小時後。

梅伊戴着帽子、穿着薄大衣,站在那棟熟悉的別墅前,登時百感交集。

容闕從駕駛位上下來,看着她遲遲不進去,以為她還在踟蹰,怕她反悔,快步走過去用面部識別開鎖,将門推開,與她邀請道:

“進來吧。”

梅伊表情變得有些糾結,想到論壇上自己曾經瞥過的那些攻略容闕的帖子,實在是很想告訴她,你這棟別墅……私密性好像真不太強。

不過現在游戲都已經關服了,估計除了她和大哥,也沒別的玩家能被卡進這破bug裏面來,這樣想着,梅伊又沒太多心理負擔,擡手壓了壓貝雷帽,怕這帽子被路邊刮起的風吹走,她低頭跟着進入了別墅。

與上一次攻略時,這棟別墅被當成容闕的居所相比,裏面的家具、電器等等都只保留了最基礎的款式,沒有太多的煙火味,梅伊走進來時竟還覺出幾分陌生。

于是她下意識問道:“你平時不住這邊?”

“嗯,”容闕随意應了她一聲,在玄關處摩挲了半天才将收入式鞋櫃翻下來,替她找出家政阿姨剛放進去的幹淨拖鞋,“這裏太偏僻了,離市區又遠,除了安保特別好之外,沒什麽優點。”

梅伊怔了一下。

她曾經還以為容闕這家夥是架子太大,偏偏享受一人住幾百平米大別墅的感覺,所以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沒想到……

難道是為了保護圈外的她,所以特意挑在這兒?

梅伊一瞬間竟然有種自己被金屋藏嬌的錯覺。

她揉了揉鼻子,将那些畫面眨去,穿了拖鞋往裏走,跟着容闕上了二樓,對方才推開第一間房,她就跟着進去把身上這件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容闕奇異地看着她:“你喜歡這間?”

梅伊的手還搭在外套上,不解地轉頭:“這不是客房嗎?”

容闕還真不知道這間是客房。

名下的房産太多,她只能隐約記得自己的房子都在哪個小區,至于什麽房屋裝飾風格、朝向之類的細節,她是一點印象沒有。

打開這間之前,她是想把所有的房間都開一遍,看過之後再決定給梅伊安排房間的。

于是她揚了下眉頭:“你要是喜歡,主卧也可以讓給你。”

梅伊才不上她的當,笑着搖了搖頭:“要不起。”

被拒絕也是意料之中,容闕看上去已經習慣了這件事,神情波瀾不驚,很是淡定地點了點頭,又帶梅伊往外走。

等回到一樓的時候,正好到了飯點,助理小郭直接給她們送來一位餐廳的廚師,自帶食材,做完飯之後還将地方收拾得幹幹淨淨。

梅伊吃飽喝足,跟容闕打了個招呼,就回房間去午休。

她打定主意這段時間都在客卧裏當個宅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這該死的耳朵和尾巴都消失為止。

但午休醒來,她就遇到了一個麻煩。

覺睡過了頭,梅伊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外面不知道是不是變了天,狂風吹得陽臺門哐哐作響,她指尖摸索着探到床頭的燈開關,“啪啪”兩聲,開關和燈都毫無反應。

梅伊:“……”

怎麽又雙叒叕停電了!

這個破梗是過不去了嗎!

她很有一種自己被游戲給耍弄的感覺,有些暴躁地坐在床鋪裏撓了撓頭發,不小心抓到貓耳,因為動作太用力,還鬧得渾身都變得難受地熱起來。

午覺之前,因為裙子會被尾巴掀開、褲子又太難受,她只挑了件長襯衫就蓋被子睡了,這會兒把被子都蹬開了,吹了會兒飕飕涼風,梅伊努力放松心情,催眠自己睡着,可越是想睡,心跳聲就越是吵鬧。

她在床鋪裏摸了一圈,沒找到手機。

外面久久沒有動靜,容闕應當是出門了。

梅伊發現自己又被困在了小黑屋裏。

“家裏的狀況怎麽樣?”

容闕正在攝影棚準備一個公益廣告的拍攝,等待化妝的同時,抽空問了小郭一句,助理信誓旦旦地給她保證晚上會叫新的廚師過去給梅伊做飯。

低頭玩了會兒手機,小郭驀地擡頭道:“咦?剛才新聞說城西部分的地下電纜被暴雨影響了,要停幾個小時的電——”

“什麽?”

容闕擡手将化妝師的刷子撥開,睜眼、擡手去将她的手機拿過來。

等确定了新聞之後,她倏然從椅子上起來往外去,只丢下一句:“幫我把拍攝時間往後推一推,我有急事。”

“哎?容老師?”

小郭都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着她拿着自己的手機跑了,反應了幾秒鐘才過去追,等人到了樓下,只看到容闕自己把房車開跑的模樣,只留給她一撥尾氣。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這得是什麽火燒屁股的急事啊……”

“吱——”

房車輪胎與別墅前的地面發出摩擦聲。

容闕連傘都沒拿,被那風雨很快将造型弄得混亂而狼狽,她走到門前,因為暴雨如注,看不清楚密碼盤,輸錯了兩次,才得以進入家門。

幾分鐘後。

梅伊的房間門被敲響。

容闕指尖打滑、滴着水将門擰開,用手機的光線照亮屋裏的人:“……沒事吧?”

她的聲音還在顫抖,語氣裏都帶着喘。

梅伊坐在床上,被她的動靜吓了一跳,擡頭就見到個漂亮的女鬼、用熟悉的嗓音問出那句關懷。

她從未見過容闕這樣狼狽的模樣。

哪怕曾經被自己耍弄的團團轉,在說出離婚的時候,這人神情也是高傲的,連脆弱都不願讓人看見,可現在她比落湯雞還要狼狽,妝也花了、衣服也都貼在身上,頭發都淩亂嚣張地在脖頸附近沾着,如被串在房屋後的幹辣椒。

梅伊努力止住自己的顫抖,使勁讓自己的語氣變得鎮靜:

“你這是……從哪兒跑回來的?”

容闕走近一步,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腳下已經積了一片小水窪,她幹脆将頭發往後撥了撥,随手扯着衣角将身上這件襯衫甩了甩,将那些濕潤痕跡都甩開稍許之後,容闕光着腳走近卧室,語氣認真又執着,黑黢黢的眼瞳直直看向梅伊:

“我在問你,有沒有事?”

梅伊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迎着對方照亮的那點手機光線,放下手臂,聲音有些幹啞地應:“本來是有事的……”

容闕沒聽清楚,有心想走近一些,又怕自己身上的痕跡弄髒了她晚上要睡的床,只好停在床邊,連傾身幅度都控制住:“什麽?”

梅伊朝着她的方向膝行幾步,與她平視的同時,本來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可她忘了自己長了個多麽背叛心意的玩意兒。

溫暖的、絨絨的黑色長尾巴纏上容闕的腰身,讓本來被雨水凍得冰冷的人暖和得一哆嗦,與此同時,她感覺到梅伊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吐在自己唇間:

“你來了。”

“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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