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關玥遇見衛明宇的那天她剛過完二十二歲生日,在A大念大學四年級。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打開車窗仍能感到冷意。五點左右,下起了雨。
關玥坐在昂貴的私家車後座,剛從學校出來。
前座上坐着司機李叔和保镖邢磊。車內的氣氛冷靜、莊重,很久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沒過多久,車子駛離高速,開到了一片陌生的區域。
“壞了,”李叔說,“走錯路了。”
“這是哪兒?”邢磊向外看看,也是摸不着頭緒,“沒來過。”
車外的景象完全變了。
遠離鬧市區那些摩天大樓和繁華的彩燈,這裏的一切都顯得荒涼、頹廢,雨水沖刷着地面,流進烘臭的下水道裏。
街燈也是殘破的,忽閃忽閃,突然就徹底滅了,四周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唯一的光源大概就是車燈,打在前方的水泥路面,随着雨滴的降落搖搖晃晃。
邢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轉過頭說,“大小姐,您父親打過來的。”
“不接。”關玥面無表情地靠着椅背,聲音清清冷冷的。
邢磊只好把電話挂了。
“大小姐,還繼續往前走嗎?”李叔說。
關玥看了眼外面,從來沒來過這裏,開進去看看也好。
還沒等她說什麽,邢磊搶着開口說,“大小姐,這裏可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這裏髒亂、破敗,是流氓混居之地。
而關玥是誰?
關氏集團繼承人,全市最富有的女人,人稱“大小姐”。
實在不宜久待。
“繼續開。”關玥說。
李叔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但終究不敢,還是把車繼續往前開。
再往前一點,路越狹窄,也越黑。
風聲夾着雨聲,打在車窗上悶悶地響。
緊跟着,關玥突然聽見了一些打鬥的聲音。
伴随着凄厲的叫喊、憤怒的唾罵,以及撞擊的聲音。
關玥莫名覺得有點熱,不自覺坐直了身子,看得更仔細了些。
隔着朦胧的雨幕,遠處幾個黑影在激烈地糾纏。
好像有個人倒下了,另一些人在用棍子打他。
“再這樣要出人命了。”邢磊皺了皺眉,回頭詢問關玥:“大小姐?”
“等雨小些,你跟着我下去看看吧。”關玥嘆了口氣。
“……您也要去?”邢磊猶豫了。
“去。”不容置疑的語氣。
本來他們現在就可以去。
但雨太大了。
關玥不願意。
所以就這麽無動于衷地坐在車裏看着那些打鬥的人影,聽那些凄厲的叫喊。
等雨小一些,視野也變得清晰。
十幾個壯汗,衣着打扮好似地痞流氓,正朝躺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腳踢。
少年躺在地上,雙手無力地張開,像死了一樣。
邢磊趕緊下車,冒着滔天的雨把那些人拉開。
他在被關玥高薪聘為保镖之前是警察,對付這些人自然不費什麽力氣。
很快警察就到了,是關玥剛才報的警。
一排人被拉去警局作筆錄,還有不少不肯就範的——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媽的衛保民欠了錢死了,就該由他兒子來還!!!他媽的還不上老子揍他有什麽不對?!”
“高利貸可真害人。”邢磊搓了搓臉,又看了眼地上那個人事不省的少年,“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會送去最近的公立醫院,大小姐放心。”
“你幫個忙,”關玥搖搖頭說,“把他送去友敬醫院吧。”
友敬醫院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醫院,關玥是那裏的vip客戶,有資格享有最頂級的服務。
“這……”邢磊愣了愣。
“快點吧。”關玥沒什麽耐心,自己撐傘坐回車裏。
邢磊冒着大雨把那“少年”抱回車廂後座。
不,近距離下才發現,那不應稱為少年,而像個成年男人。
個子高,真的很高,弓着背橫躺在整個後座車廂都放不下,關玥只好讓他枕着自己的腿才能坐進車裏。
他長着很好看的鼻子,鼻梁高挺,眉眼鋒利,就算是睡着時也會皺眉,心事重重又顯得桀骜孤寂。
關玥低頭凝視着他的臉,突然暗暗罵了聲。
半路撿個男人回來?瘋了嗎?
“大小姐,”邢磊說,“放心吧,剛才我檢查了一下,他沒受重傷。”
邢磊檢查的時候也很意外,人是肉做的,可不是什麽鋼筋鐵板,再健康的人也禁不住那樣猛烈的一頓毒打。
他之所以沒受重傷的原因只能是在挨打的時候不斷地躲避,想必他動作應該很敏捷,反應快,會點拳腳。
只不過是那幫混混人數實在太多,才落了下風。
關玥嗯了聲,只是說:“開快點吧。”
沒過多久邢磊的電話又響了,他實在忍不住還是說,“大小姐,致遠總又打來了,您要不……就接一下?”
關玥嘆了口氣,“給我吧。”
邢磊把手機遞給她,關玥接起來“喂”了一聲。
停頓片刻,說,“父親。”
“關玥,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電話裏關致遠的聲音含着沉沉的怒氣,“能長點心嗎?這麽晚還不回來?”
“開學了,我搬出來住。”關玥懶懶道。
“你現在權力大了是吧?”關致遠說,“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忘了?和方嘉豪的約會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不去。”關玥說。
方嘉豪是關氏集團的代理CEO,關致遠親自認證的關玥的準未婚夫,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關致遠的一枚棋子而已。
“方嘉豪算什麽東西?”關玥手掌輕輕撫摸着男人的額頭,聲音放得更輕,卻冰冷無情。
“你真以為通過這種方式就能操控我?”
關致遠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繼承人只有一個,”關玥拖長了聲音,“你羨慕不來的。”
關玥是繼承人,集團最大的股東,即便關致遠是他父親,在董事會也仍舊要矮關玥一頭。
關致遠憤怒地把電話挂了。
關玥低頭看了一眼躺在她腿上的男人。
他有多大?長相看起來成熟但并不穩重,可能是嚣張的個性,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歲。
因為車裏開了充足的暖氣,上車時關玥就把原本罩在他身上那件滴着水的髒外套脫下來,現在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藍色的短袖。
那短袖一看就是上了年紀了,還是過時的那種立領,只不過中間的扣子早沒了蹤跡,衣領翻開,露出來肩頸處的皮膚還留有不少淤紫色的傷痕。
他今晚出了點血,肩膀上的傷口似乎是被刀劃破的,傷口已經結痂,醜陋地黏在皮膚上。
這是一個長得過分好看的男人。
他的皮膚是關玥鐘愛的小麥色,其實并沒有那麽容易留下淤青,可現在卻渾身布滿大大小小的青紫,足以想象是挨了多少打。
車開到一半,男人似乎是睡在椅墊上不舒坦,又往關玥這邊挪了挪。
關玥笑了一下,撩開他的頭發,手掌貼住他的額頭。
——
關玥本來還在犯愁,不知道這男人的名字,沒法兒給他挂號。
所幸一到醫院,邢磊就從他褲子口袋裏找出一個老舊的錢包。
裏面裝着幾十塊零錢,以及他的身份證。
身份證上男人的照片比現在要顯得小些。
年齡是十九歲,也不過剛成年,比關玥要小三歲。
他姓衛,叫衛明宇,想來剛剛那些高利貸團夥罵的那個衛保民,是這個衛明宇的父親。
關玥一到醫院就對邢磊說,“一會兒你和李叔再回去一趟,看看那附近有沒有鄰居街坊什麽的問一問,這個衛明宇沒有其他的親人嗎?”
邢磊應了,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大小姐,您是要……?”
“如果沒有的話,”關玥漫不經心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那這人我就帶走了。”
有幾秒鐘邢磊感到荒唐,但他習慣服從命令,和李叔出去了。
關玥陪着衛明宇做了一晚上檢查,他一直沒醒。
邢磊的判斷果然沒錯,衛明宇沒有受很重的傷,不過身上滿是磕磕碰碰留下來的淤青,昏倒是因為力竭所致。
被那麽多人打還能存活下來,這是一個生命力非常頑強的男人。
關玥請了幾個護工把他送到vip病房內,護工提出說要幫他清洗身體時,關玥猶豫片刻,擺擺手拒絕了。
護工離開後,她看了眼衛明宇。
衛明宇就算睡着時也是眉頭緊鎖,這讓他顯得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
是受過多少苦?
關玥搖搖頭,嘆息一聲,去洗手間接了盆熱水,自己動手幫他清洗。
這是關玥第一次自己動手服侍別人,感覺很新奇。
忙活了大半個小時,關玥也累了,坐下來歇了會兒。
晚上八點,關玥收到邢磊發來的一條語音——
“大小姐,我在附近的街區都問了一遍,大概了解了,鄰居們都認識衛明宇,他爸爸叫衛保民,是個賭徒,借了很多高利貸還不上,去年死了。衛明宇是被他奶奶養大的,不過幾年前他奶奶也去世了,衛明宇就靠打零工過活,高一沒讀完就辍學了,也沒有其他的親人。”
關玥仔細聽完這條語音,又回放了一遍。之後把手機鎖屏,側過身來躺着,盯着衛明宇熟睡的臉。
她看了一會兒,逐漸睡意上湧,慢慢地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