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毛毛……”
周正不可置信的看着撲到自己懷中的黑犬, 幹澀嗓子中擠出來一聲輕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黑犬尾巴搖的更加歡實了, 他熟練的将頭放在周正肩上, 像是小時候好久沒看到他時一樣, 小聲又委屈的哼唧着。
怎麽會……
周正幾乎以為自己不光有幻聽, 連幻覺都有了。
他能夠清晰看到黑犬的身體穿過石塊, 就好像, 是靈魂一樣。
“汪汪汪汪!!!”
毛毛沖着上面喊着, 上方有手電筒的光打下來,接着, 是一個年輕充滿疲憊的聲音:“師父!!真的有人!”
“去叫人來。”
顧時臨探身往下看着, 只能看到燈光下, 那條搖晃的黑色尾巴。
他微微垂眼,見着秦政連忙沖去叫人,這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顧時臨突然想起來曾經, 他也養過一條狗。
也是一條黑犬, 只是很幼小,和當時的顧時臨一樣。
他抱着它, 走過很多條路。
還沒等得及它長大,就已經死了。
它舍不得他,圍着他不肯走,陽光灼燒在它身上,疼的它嗚嗚叫着,卻還是一直強忍着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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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顧時臨第一次學會送靈體輪回。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都會有執念。
它再也沒有養過寵物,因為知道無論它們多麽努力的活着,都會離開他。
秦政帶着人跑了過來,顧時臨隐去身形,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他們開始研究如何将人救出來。
每一個人臉上都很狼狽,卻又都十分認真。
挂在秦政脖子上的玉佩動了動。
她察覺到了顧時臨的不對,好奇小心探身去瞧他。
顧時臨看見了她,沖着她招了招手。
可能因為察覺到了顧時臨心情不好,玉佩這一次沒有躲開,而是乖乖的順着他的力道輕飄飄飛到了他面前。
“這次這麽乖?”
長相俊美的男人輕笑着,輕輕點了點她。
周正被救了出來,他流血太多,虛弱的躺在擔架上,幹涸裂開的唇微微張着開合。
沒有人能聽到他在說什麽,倒是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始終落在一處空地上,順着看了過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耳邊是有人問秦政,這麽遠偏僻的地方怎麽發現的他。
“聽到有狗在叫,就想着過來看看,沒想到這麽巧。”
秦政說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毛毛。
黑犬始終跟在擔架身側,搖着尾巴吐着舌頭,歡快的繞着它的主人轉着圈。
“汪汪汪!!!”
它開心的叫着,看着主人被照顧的好好的。
路過顧時臨身側時,它突然聽到淡淡的聲音。
“毛毛。”
“汪!”
毛毛下意識應了,他轉頭看過去,對上了顧時臨的手。
“好孩子,過來。”
毛毛看看面前的男人,又望向被擡着越來越遠離自己的主人,“汪汪汪!!”
不可以,它要陪着主人才行!
“過來。”
顧時臨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繼續平靜的陳述着:“跟我走,我能讓你繼續陪着他。”
“嗚……”
毛毛尾巴遲疑的搖擺着,它用有限的大腦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了顧時臨身前。
***
周正身體動也不能動,卻還是努力的回頭看着。
有一起的戰友聽說他被發現連忙過來,看見他這樣急切的視線連忙問了句:“小周,怎麽了?你看什麽呢?”
“毛……”
周正能夠感覺到嗓子裏像是堵着石塊一樣難受,好像一發出聲音,就連五髒六腑都開始了疼痛,他努力的緩着呼吸,“毛毛……”
戰友湊近了聽清楚了頓感無奈:“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毛毛,放心,毛毛沒事,受了傷,在帳篷裏面待着呢。”
“一會就把你擡到帳篷裏,你先別說話,讓醫生給你好好檢查一遍。”
雖然得到了答案,周正心裏卻還是放心不下。
他被擡到了帳篷裏,原本該乖乖側躺在地上的黑犬卻沒了蹤影。
“怎麽回事?毛毛呢?”
“不知道啊,剛才不是還在那嗎?”
“那麽大一條狗還能憑空消失了?趕緊去問問別人。”
周正被安置在墊着的被子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地面。
半響後,他晦澀開口:“我……是怎麽被、發現的?”
“志願者發現的,小周,你這次真的很走運,那個地方太偏太窄了,他們能發現你真的是個奇跡。”
奇跡嗎?
周正艱難的咳嗽着,腦海中卻想起來黑犬撲到自己懷中時的興奮模樣。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床邊的戰友奇怪站起來:“怎麽了?”
有人掀開門簾走進來,看了看躺着的周正,臉色猶豫。
“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毛毛……被發現了。”
“摔在底下那道溝裏了,燕姐她正在往下爬,不知道還有沒有氣了。”
戰友一驚,反射性的回頭去看周正的反應,這次出來,誰不知道周正和毛毛關系好,就連剛才周正傷成那樣,脫困問的第一句話也是毛毛。
“小周啊,你先別亂想,毛毛肯定會沒事的,我這就出去幫忙。”
周正僵硬的躺在床上,一雙滿是血絲的眼似是有着淚水,耳邊是他們小聲的話。
“到底怎麽回事?毛毛不是好好的在帳篷裏養傷嗎!”
“不清楚啊,燕姐剛剛回來看過了,說看痕跡毛毛是自己爬過去的,不應該啊,它是搜救犬,應該知道那邊很危險才對。
诶,哥,我聽說動物在自己要死的時候會遠離人類自己靜靜等死,毛毛是不是……”
“醫生都說了,毛毛傷的根本不重,只是不能動而已,肯定能養回來,怎麽可能像你說的那樣!”
“那就奇怪了,但是毛毛自從受傷之後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樣,一直都在叫,好像急着要出去一樣。”
“你又不是不知道,搜救犬就是這樣,每次這樣的災難着,它們都不肯休息的……”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周正僵硬地躺着。
那天聽到的一聲狗叫,和找來卻完全觸碰不到的毛毛。
明明是那樣不可能被發現的地方,卻奇跡一樣的被救起。
——聽到有狗在叫,就想着過來看看。
明明是很不可思議的,周正卻将這件事完全串聯了起來。
毛毛……是為了他,所以自殺了嗎?
他絲毫不懷疑毛毛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尤其是,在看到那樣的毛毛後。
穿着破爛軍裝狼狽躺在墊子上的軍人閉上了眼。
一旁休息的傷者看到了他眼角流出的痛苦淚水,唏噓一聲。
一定很疼,都哭了。
這些軍人也是不容易啊,還這麽年輕呢。
帳篷外的深溝中,短發的女軍人落了地,目标明确的向着地上靜靜趴着的黑犬而去。
她摸到了它因為泥土而有些淩亂的毛,輕輕叫了聲:“毛毛,毛毛?”
黑犬沒有任何反應,嘴角流出的鮮血早已經幹涸。
“毛毛……”
女軍人将手放在了它的心髒處,眼圈漸漸紅了下來。
顧時臨帶着黑犬站在她面前,拍了拍它的腦袋:“你真好運。”
“有這麽多喜歡你的人。”
他伸出手,将一絲金光落在了黑犬頭頂,送它緩緩走進了地上的那具軀體。
“嗚……”
女軍人正在難過,突然感觸到手下那雖然微弱卻實實在在在跳動着的心髒,不敢相信的擡起眼,對上了黑犬潤濕的眸。
他艱難伸出舌頭,舔了舔另一只手,如以前那樣乖巧。
“毛毛!!你吓死我了!!”
“快點,快點,再下來一個人,把毛毛帶上去!”
看着激動的小心翼翼摸着黑犬頭的女軍人,和上方都松了一口氣的人們,顧時臨緩緩轉身。
“汪……”
毛毛盯着他的背影,短促叫了一聲。
三個月後
“崽子!!!”
幹淨的街道上,一條哈士奇狂奔而過,身後秦政拼命追趕,一邊追一邊喊着它的名字。
“臭崽子!!!你給我停下來啊啊啊啊!!”
哈士奇跑的舌頭狂甩,帶着脖子上的鏈子興奮不已:“嗷嗚嗚嗚嗚!!!”
一條黑犬被主人牽着路過,聽到動靜沉默的站定看了它一眼。
就那麽一眼,卻讓哈士奇吓得站在了原地,遲疑着不敢再上前。
“你個臭崽子!!”
秦政終于追了上來,一把抓住地上拖了好久的鏈子,累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指着哈士奇就開始罵:“是我遛你還是你遛我!你主人說的真不錯!!你就是個撒手沒!一會我就把你送回去!”
哈士奇一臉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端正坐好,“嗷嗚嗚嗚!!”
“嗚什麽嗚!閉嘴!”
秦政訓完了他怒意才消了一些下去,擡眼一看頓感驚喜:“毛毛!這麽巧?”
周正右手還打着繃帶,見到秦政也有些驚訝:“秦先生,這麽巧啊?”
“對對對,真巧,诶,你們這是?”
“哦,我胳膊傷的有點重,提前退伍了,毛毛身體也比較虛弱,上面特批,讓我可以帶它走,今天去醫院複查,順便幫毛毛體檢一下。”
兩人聊了幾句,因為秦政算是周正的救命恩人,他還提起了請吃飯,只是秦政着急把這只被臨時托管給他的哈士奇送去給它的主人,沒能約成。
看着黑犬穩重的跟在主人身側,在他不方便時還能自己叼着繩子,秦政再低頭望望滿臉欠揍的哈士奇:“……”
早知道當初就不在朋友說要找個靠譜的人幫忙托管幾條狗自告奮勇了。
這真的是一個品種嗎??
“先生,要買個小飾品嗎?這些飾品都很好看,送給女朋友她會很開心的。”
耳邊突然傳來女生清脆的聲音,秦政下意識轉身,看到了在路邊擺攤的女孩。
她還穿着校服,面容清秀,年紀看着也就十幾歲,此刻正在期盼的望着他。
秦政最受不了年紀小的女孩,這總容易讓他想起青青,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人在外面待一會就受不了,這麽小的孩子卻要在外面擺攤肯定也是有難處。
掏了掏兜,恰好有張一百塊,他遞出去,“那麻煩你幫我挑一百塊的。”
“好的!”
女孩臉上頓時露出了笑來,搓了搓凍僵的手,小心翼翼挑選了好幾個小飾品,又細心的用小盒子裝好,才放進袋子裏遞給秦政。
秦政剛接過袋子,一低頭哈士奇居然在啃路面上的一個塑料袋,頓時瞪大了眼。
“臭!!崽!!子!!”
哈士奇一聽這聲音,立刻往前狂奔而去,秦政手上還纏着狗鏈子,猝不及防被帶着也往前跑去。
“啊啊啊啊你這個臭崽子!!給我停下!!”
坐在小攤子邊的女孩搓了搓手,站起來将地上的袋子撿起來丢到了旁邊的垃圾桶。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突然有個腦洞,因為寫開頭的時候沒有這麽設定,所以放在作話跟大家分享一下
顧時臨沒有能力的時候,曾經養過一條小黑犬。
他很珍惜它,它也一直在努力保護他。
直到有一天,它死了。
在還沒來得及長大的時候。
顧時臨拼命地想要救它,卻無能為力。
他痛恨無能的自己。
那是顧時臨第一次學會送靈體輪回。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執念。
他的小黑犬的執念,就是自己這個主人。
“汪!”
它短促的叫了一聲。
顧時臨為它打着傘:
——“去輪回,下輩子,會有比我更好的主人。”
小黑犬離開了。
一千年後,一條為了救主人而自殺的大黑犬出現在了顧時臨面前。
他本可以不救的。
見過的生死太多,顧時臨早就看淡了。
可他想到了自己的小黑犬。
當時,他多麽渴望它可以留下。
他救了它,轉身離開。
“汪……”
地上的大黑犬看着他的背影,短促的叫了一聲。
他最終,還是救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