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境,月沉山。

數盞水燈漂浮在溫泉池面,悠悠然飄散開去。

仙童領着仙使拐過假山,口中碎碎念道:“隔三岔五就來請我們師尊出山,師尊不煩,我都替他煩了。”

仙使跟在他身後,被一小童奚落也不敢反駁,只賠笑道:“這回當真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仙童:“我上回聽見這話,還是在上回。”

“……”

繞過池畔的假山,眼前豁然開朗。

仙使一擡眼,便見池中白煙袅袅,中央青石上有一人側卧着,烏發鋪散在濕滑的石面。

青石旁點了一盞香爐,和一壺茶,那人只着一襲沐浴用的單薄白衣,低着眉眼,正在看一卷書。

隔着重重水霧望去,單是個身姿也堪稱賞心悅目。

仙使驀然想起,他讀過的史籍中記載,仙門首席蘇漾飛升時本沒有封號,他自己也懶得起。

後來神仙們集思廣益,贈了他“折蘭君”這個別號,因蘇漾是出了名的美人,這三個字聽起來也很美。

又因蘇漾是仙界首屈一指的大能,這“美人”二字前頭,還得加上一句:只可遠觀,不可亵渎。

若是哪位神仙鬥膽對折蘭君生出龌龊心思,仙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其淹死。

思及此,仙使忽然意識到自己盯了池中那白衣美人有一會兒了,忙慌裏慌張地收回視線。

領他進門的小童已走上前去,恭敬行禮道:“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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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淺淺擡了下眼皮:“怎麽了?”

“仙庭派了仙使來,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找您。”

他翻過一頁書,輕笑:“他們每回都這樣說。”

仙使在一旁聽着,臉上有些挂不住,出聲道:“這回當真是事出緊急,才來勞煩折蘭君。”

蘇漾聞言輕輕挑了下眉,放下書卷。

他在溫泉中沐浴過,身上只着一件單衣,此時從青石上直起了身,細長的手指一勾,道袍便從池邊飛來。

蘇漾擡手将濕發捋到背後,邊穿道袍邊向外走,仙使不敢看他,慌忙低頭,卻瞥見仙君衣擺下一截雪白清瘦的踝骨。

作為仙界出了名的美人,單是少穿了雙鞋,都能叫人浮想聯翩。

仙使立時從耳尖紅到了脖子根。

蘇漾從仙童手裏接過玉帶,在窄腰間環了一圈,輕輕扣住,算是穿戴完畢,緊接着他一擡眼,便見那仙使像個木頭樁子似地戳在原地,滿臉羞紅。

他覺得有趣,路過時忽然湊近,含着笑眼輕聲問:“我又不吃人,你慌什麽?”

沐浴後的花香随水汽漫過來,仙使只覺渾身血液都在往上湧。

他緊抿着唇,額頭緩緩落下一滴汗。

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經逗。

蘇漾笑了聲。

他錯身向外走,邊問:“仙庭又出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

仙使仿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忙道:“是魔界。”

蘇漾停了腳步。

仙使接着道:“半月前,負責看守魔界界門的兩位仙官無故失聯,得知此事後,駐守仙庭的三位上仙立刻前往魔界調查,可迄今已有十多天了,兩位仙官和三位上仙全都杳無音訊,恐怕是在魔界遇到了大麻煩。”

“我們實在束手無策,這才想到來請折蘭君。”

能在上仙庭當差的,都是已經渡劫飛升了的神仙,短短半月內無聲無息消失了五個。

确實棘手。

蘇漾回頭看他:“此事可還有別的線索?”

仙使搖了搖頭。

靜默片刻,他似想起什麽,神色變得凝重:“對了,此事發生後,仙庭裏流傳着一些風言風語,說是……”

仙使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蘇漾:“但說無妨。”

“他們說是,千年前魔界的主君裴凜回來了。”

未等蘇漾出聲,仙使又道:“這怎麽可能呢,那魔頭分明被您親手封印在深淵……”

蘇漾笑着問:“你看見了?”

“那倒沒有,可仙史上分明這樣寫着,不會有錯。”

“哦。”

他閑閑地挑了下眉:“那若是仙史上說,我和魔君裴凜有一腿,你也信?”

“……”

仙使的表情頓時如同吃了蒼蠅。

“好了,逗你的。”

蘇漾垂下眼,收斂了笑意:“此事我會去查,若沒有什麽旁的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是再好不過。”

仙使感激道:“有勞您了。”

蘇漾沒再多說什麽,待他離開,吩咐随行的仙童道:“讓裴昭來書房一趟。”

“是,師尊。”

裴昭推開書房的門,見自家師尊坐在那兒,一手托腮,一手執筆,描畫着什麽。

他走近看,是一張易容紙。

裴昭歪了歪頭:“師尊,你畫易容做什麽?”

蘇漾擡起眼,含笑朝他招手:“愛徒,過來。”

裴昭走過去,被摸了摸臉蛋。

蘇漾道:“明日為師要動身去魔界一趟,你在山裏乖乖的,每日記得按時喝藥,知道嗎?”

裴昭:“師尊要去多久?”

“不好說,這一去少則三兩天,多則半月,若遇到兇險,為師就交代在那兒了也說不定。”

“這麽危險?”

裴昭皺了眉:“師尊能不能不去?”

“不能。”

蘇漾彎下腰,刮着他鼻梁哄道:“乖乖在山裏等着,師尊回來給你帶魔界的酒釀圓子,好不好?”

“可是……”

裴昭低下頭,對了對手指:“可是師尊,阿昭擔心你。”

“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說完,擡起眼希冀地看着蘇漾。

蘇漾也看着他。

師徒倆對視良久,蘇漾似想到什麽,沉吟着說:“也不是不行。”

“但是到了那兒,你要聽為師的話,不可亂跑,知道嗎?”

“知道,阿昭會聽師尊的話。”

裴昭似是怕他反悔,立刻道:“那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去吧。”

蘇漾目送裴昭離開,起身合上門。

回到桌前繼續畫了一陣,他将紙拿起來吹口氣,易容紙便化作一張柔軟的假皮囊。

蘇漾将易容貼在臉上試過,又揭下來。

書桌上鋪着一張畫像,方才被易容紙蓋住了,若裴昭還在這裏,就會發現畫像中長身玉立的男人與他長得有三分像。

蘇漾看着畫像有些走神,想到方才那仙使說:裴凜回來了。

他說的不錯,千年前在臨界崖,裴凜确實被蘇漾親手封印了。

他比誰都清楚那一道封印的威力。

若無外力破壞,足以叫深淵之下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而他也很清楚,迄今為止,封印依然是完好無損的。

裴凜不可能逃出來。

可除了裴凜,魔界還有什麽人能做到這個地步?

修仙者飛升後,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是飛仙,目前只有蘇漾一個,上仙次之,但在仙界也稱得上大能。

三位上仙無故失蹤,就算是遇到了麻煩,不至于連求救信號都傳不出。

除非……

他們的對手是一尊魔神。

而魔界古往今來,達到過魔神境界的,也就那一位。也不怪仙庭人心惶惶,都道是裴凜回來了。

蘇漾拿起那張畫像,垂着眼細細端詳。

半晌。

将它卷起來,妥帖收進木匣裏。

蘇漾做了個夢。

夢中大雪紛飛,各派長老長跪于他門前。

蘇漾靠在窗邊,看着皚皚白雪,雪落滿身的仙門衆人,忽地笑了。

笑着笑着,咳出一口暗紅的血。

葉寒推門進來,正見到這一幕,愣了神:“你……”

“你也來勸我嗎。”蘇漾含笑看他,漫不經心問。

他臉色白得像雪,把唇邊鮮紅的血襯出一種殘忍的豔麗。

葉寒神色不忍,卻還是道:“蘇漾,如今仙界死的死傷的傷,能與裴凜抗衡的,只有你了。”

蘇漾沒有應聲,靜靜靠在窗邊。

半晌。

葉寒道:“裴凜瘋了,死在他手裏的神仙不計其數。”

“他一朝入魔,就已走上歧途,你應當也明白,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心懷天下的照雪仙宗大弟子。”

“他現在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何況……他早已不記得你了,你這又是何苦呢。”

睡夢中,蘇漾蹙起了眉。

耳旁有人在喚:“師尊……”

“師尊。”

他睫毛輕顫,感覺有光落在眼皮上。

唔……天亮了麽。

蘇漾覺得疲倦,擡手按了按眉心,才緩緩睜開眼。周圍還黑着,是他的小徒兒點了燈,燈火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蘇漾緩緩舒出一口氣,待心緒平複下來,才從榻上坐起。

他閑閑地托了腮,靠在床頭:“小阿昭,為師不記得教過你半夜擾人清夢,方才美酒佳人在側,讓你一聲師尊給叫醒了。”

見裴昭慚愧地低下了頭,蘇漾唇角一挑,噙着笑問:“你說,為師該如何罰你?”

裴昭:“師尊……”

“阿昭不是故意吵你的。”

蘇漾見他快要哭了,忙安撫道:“好了,沒有怪你。”

“說吧,找為師什麽事。”

裴昭微微睜眼:“我……我方才做了個夢,好可怕。”

“原來是做噩夢了。”

蘇漾将他摟到床邊:“說說,夢到什麽了?”

“我夢見,四周黑漆漆的,到處都是魔氣,像霧一樣,然後……然後那些黑霧裏,走出來一個人。”

蘇漾問:“什麽樣的人?”

裴昭比劃着道:“他很高,停在我面前,影子把我整個罩住了,我看見他手裏拿着一把長刀,刀上附着紫色的火焰。”

聽到這,蘇漾眸光微沉:“那人,可有與你說什麽?”

裴昭回憶着道:“我聽見,有個很冷的聲音,他說——”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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