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個剛剛獲救的上仙見到裴凜,立時如見了閻王一般,瑟瑟發抖着退到牆邊。

方才蘇漾對掌祀說的,他們一字沒落都聽見了,可還沒來得及正式向折蘭君道謝,便見那華衣雪發的魔君走了進來。

他們先前和魔君交過手,心知以對方的境界要取他們性命易如反掌,怕是折蘭君在這都未必能護住——老實說,和魔君打過照面還能活下來,連他們自己都沒想到。

這位千年前遇神殺神,不知屠過多少上仙,殺他們恐怕就和玩兒一樣。

可是他沒有,反而是将他們關了起來。

在牢裏這些天,三位上仙不是沒想過個中緣由,但思來想去,也只能得出他老人家在深淵底下關了一千年,如今對殺人這種血腥的事兒失去興趣了——雖然聽起來很扯淡,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這會兒再見到裴凜,他們沒敢輕舉妄動,只是躲在蘇漾的身後靜觀其變。

蘇漾本也沒指望他們能幫上忙,不添亂已是好的,他捏緊了掌祀的喉嚨,正色道:“魔君大人,我想你應當知道,我此番來魔界是為了搭救這幾個仙人。”

“你不在這千年,魔界大小事務都由掌祀執管,他對你忠心耿耿,我想用他的命,換仙界衆人平安離開魔界,對你來說應當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裴凜語氣淡淡地問:“你憑什麽覺得用他的性命可以威脅到我。”

蘇漾自诩對裴凜還是有點了解的,他這人從前便是這樣,明明心裏在意,表面也要做出一副滿不在乎近乎冷漠的樣子。

蘇漾反問道:“若你真不在意掌祀的死活,早就動手了,哪還會這樣有耐心地聽我廢話?”

裴凜低低笑了聲。

他這一笑,後邊站着的上仙手一抖,把法器掉在了地上,又慌忙撿起來。

裴凜道:“你以為我沒有動手,是因為他?”

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蘇漾心裏浮起了一點兒古怪的預感,又很快用理智壓下去,冷靜道:“不然呢,還能是為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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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妨猜一猜。”

裴凜淡聲道:“我将這三個上仙關起來,是在等什麽人來救。”

蘇漾微微一怔。

放眼仙界,敢只身闖進魔界,在魔君眼皮底下救人的,除了他恐怕也沒有其他人了。

裴凜話裏的暗示已很明顯,他是想引蘇漾入局。

可是為什麽。

是要殺他?

如果是,為何裴凜遲遲不動手。

心念電轉間,蘇漾又想起了方才在祭壇,裴凜喚他的那一聲。

照理說,裴凜即便察覺這個“鬼月将軍”是個冒牌貨,也不可能輕易認出是他,畢竟在裴凜記憶中他們所有的交集,就只有魔宮那個雪夜,和後來臨界崖上,蘇漾刺他那一劍。

除非……

除非裴凜把從前的事想起來了。

這個念頭乍一浮現,蘇漾心口便像被一柄錐子戳中,尖銳地疼,緊接着是酸和苦澀漫過胸腔,讓他覺得呼吸困難,沒法再往下去想。

因他情緒激烈,手勁也重了許多,掐得掌祀兩眼翻白,從喉間發出驚恐的嗚咽。

蘇漾回過神,稍稍松了手勁,強自鎮定道:“既然魔君大人設局是為了引我過來,如今我既已在這兒,其他無關的人,是不是可以将他們放走了。”

聽見他這番話,後方三個上仙急道:“折蘭君,這魔頭引你過來一定沒安好心,萬萬不可中了他的計啊!”

“是啊,當年這魔頭被您親手封印,如今一定是懷恨在心,設計要害你。”

“我說這魔頭怎麽突然轉性,竟沒有殺了我們,原來是想用我們做餌請折蘭君入甕,真是用心險惡!”

蘇漾自然知道他們說得沒錯,只是裴凜既然是沖着他來的,他便暫時留下,換他将其他人放走,至于他自己,可以等他們平安離開魔界之後再做打算。

面上,蘇漾平靜道:“若真能兵不血刃讓魔君放人,用我一人的安危去換又有何不可,何況魔君若要殺我,早就動手了。”

他把話擺在這,只看裴凜答不答應。

未幾,便聽裴凜應了聲:“好,我可以放他們走。”

他氣定神閑往旁踏出一步,讓出了牢房的門。

見狀,三個上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真的往外走。

蘇漾催道:“你們快些走吧,那兩位仙官還等着人去救。”

說完,他轉向裴凜:“魔君大人,待他們平安離開魔界,我便也将掌祀交還給你,如何?”

裴凜點了頭,見那三個還磨磨蹭蹭地,淡道:“再不走,本君要變卦了。”

“……”

他們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鑽出牢門,腳底生風地跑了。

蘇漾勾了勾唇。

掌祀被他方才用力那麽一掐,此時已昏厥過去,牢房裏還意識清醒的,只剩他和裴凜兩個人。

刑架旁有一張鐵床,應當也是上刑用的,但沒有沾染多少血跡,蘇漾拿手帕墊過,在上邊坐了下來:“現在這裏沒有其他人,魔君大人可以告訴我,你處心積慮引我入局,是想做什麽了?”

裴凜轉頭看他,聲音從冰冷面具下傳出:“你猜。”

蘇漾摸了摸下颌,不确定地道:“折磨我,羞辱我,囚禁我?”

裴凜低笑了聲,竟是點頭:“猜得不錯。”

蘇漾只好苦笑着道:“這麽說來,魔君大人是恨透了我。”

裴凜道:“千年前在臨界崖,我被你一劍穿心,方才在祭壇,又被你往心口紮了一刀,你覺得,我不該恨你麽。”

聽他平靜地說出這番話,蘇漾心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抽疼。

他沒有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半晌,只蒼白無力地問出一句:“那你為何不動手殺了我。”

裴凜冷聲道:“那太便宜你了。”

“我們之間的舊賬算完之前,我不會輕易讓你死的。”

越聽他說,蘇漾越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在裴凜記憶中,他們之間的恩怨,也就是臨界崖那一劍,和今日這一刀,可怎麽聽他的口氣,像蘇漾虧欠他許多似的。

而且在祭壇裴凜也輕易認出了他,怎麽想都透着古怪。

蘇漾沉吟片刻,試探着出聲問:“魔君大人,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在祭壇上,我是哪裏露出了馬腳,讓你認出來的?”

裴凜反問他:“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喜食甜糕。”

蘇漾默了默:“就不能是我猜的?”

裴凜:“巧了,我也是猜的。”

蘇漾:“……”

他套不出話來,又覺得裴凜這一系列舉動實在可疑,于是在等其他神仙報平安的同時,認真思考起裴凜恢複記憶的可能。

葉寒曾說,照雪仙宗的斷相思無藥可解,服下它的人即使時隔千年萬年也不會恢複記憶。

但那畢竟是他一面之詞,這世上失傳的禁術、古籍都不知凡幾,斷相思也未必真就沒有解藥,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罷了。

話說回來,裴凜曾是照雪仙宗的大弟子,他或許會知道一些。

思及此,蘇漾望向裴凜,旁敲側擊地問:“我聽聞,魔君大人早年師從過照雪仙宗,還曾是掌門親傳的大弟子。”

裴凜側過臉,似是看他:“嗯?”

蘇漾繼續斟酌着道:“我還聽聞,照雪仙宗有一種靈藥,可使人忘情……”

他話未說完,卻聽裴凜冷冷笑了聲:“是有這種藥,叫斷相思。”

蘇漾心裏那種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他咬了咬舌尖,仍是強自鎮定地問下去:“斷相思無藥可解,是麽。”

聞言,裴凜沉默了片刻,朝他走來:“誰告訴你,斷相思無藥可解。”

看着他靠近的修長身影,蘇漾瞳孔縮了縮。

那一瞬間驚愕、惶惑以及各種複雜的情緒淹沒了他,因太過強烈,以至于裴凜欺身過來,他都未能及時避開。

回過神時,蘇漾的手腕已被狠狠攥住。

“斷相思的解藥,是情人淚。”

裴凜聲音冰冷,響在他耳邊:“還記得嗎,那天在臨界崖,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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