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

送別裴凜後,蘇漾獨自回到了聖墟——不同于仙山,聖墟是仙境之中一處缥缈的所在,每隔一段時日便會變幻到不同的地方,只有他們這些自上古便存在的獸族才能通過血脈感應到它的方位。

仙狐一族就生活在聖墟中,成年的狐貍被派遣出去看守三界的重要命脈和危險之地,年邁和年幼的狐貍則留在族裏,過着與世無争的日子。

聖墟中有一片仙靈湖泊,平日是安靜澄澈的蔚藍色,而每當三界面臨危機,湖水便會變成暗沉的血紅色。

若到了這種時候,便是族中年邁的狐貍也會動身前去救難。

蘇漾回到的聖墟的那一天,遠遠便望見仙湖水面上血光沖天,那是他前所未見的。

湖泊邊,狐貍們居住的小屋門都敞着,裏頭空無一人。蘇漾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過去,在最後一間屋裏,看見了那些年幼的狐貍。

他愣在門邊。

小小的仙狐幼崽們躺在窩裏,白絨絨的毛挨擠在一起,像是在取暖。

他們都閉着眼睛,很安靜,可蘇漾知道,他們再也不會睜眼了。

這些仙狐幼崽的生命氣息已經消失。

蘇漾踉跄地退出門,向外邊跑去,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她是唯一被留下來照看這些幼崽的成年狐貍。

聖墟中雪白的雲被血染紅,鮮血自她杏色的衣袍間彌散開,浸染過披散的烏黑長發。

“娘……”

她聽見了蘇漾的聲音,渙散的瞳孔中聚起一點兒神采。

蘇漾跪在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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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漾,你回來啦。”還是從前溫柔輕哄他入睡的嗓音。蘇漾看見她的手擡起了一點兒,趕忙把臉貼過去,她撫摩着他的臉,嘴角輕輕揚起“往後我就不能陪着你啦,你要保護好自己。”

蘇漾哽咽得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忽然間,撫在他臉側的指尖亮起了一團白光,一股暖意順着那白光流淌進他的身體。母親将法力通過血脈的聯系傳承給了蘇漾,而後她眼裏的神采驟然黯淡熄滅。

蘇漾不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他孤零零地在聖墟中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也沒有等到任何一只狐貍。

于是他明白,仙狐一族,不複存在了。

曾經美麗寧谧的聖墟,成了一片聖潔的廢墟。

蘇漾離開了那裏。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只無憂無慮的狐貍,他是這世上僅存的最後一只仙狐,必須擔負起狐族的使命。

他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剛剛飛升的仙君,暗中向附近的仙人們打聽那一天發生的事。但他什麽也沒能打聽到,好像關于這件事的所有蛛絲馬跡都憑空消失了。

蘇漾明白,仙狐一族的滅亡非同一般,他需要足夠的力量去挖掘真相。

他在一處仙山落腳,在此修煉,憑借仙狐一族天生的慧根和母親所傳承的精純法力,蘇漾的修為突飛猛進。

猶記得葉寒飛升時在衆仙中的高位看見了他,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震驚與詫異。

但蘇漾并不時常呆在仙界。在發現仙界中人對聖墟中的情況一問三不知,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以後,他便不再寄希望于此,而是時不時去往那些三界之中出名的危險之地,尋找自己族人留下的痕跡。

這些天地初開,自上古便存在的秘境極其危險,便是他,每回深入也要花費很長時間。

還有一回險些丢了性命。

他帶着一身可怖的傷回到月沉山,閉關修養。

他傷的很重,還沒徹底痊愈,便有仙人闖了進來,說是魔界大舉進攻仙庭,請他出山前去助陣。

蘇漾施了仙法,從月沉山中的池水裏,看見了仙界屍橫遍野,看見了魔界損毀的界門,也看見原本被囚于此的妖魔堕邪者瘋湧而出,肆虐人間。

他還看見了那尊橫空出世的魔神。

當那張熟悉的面容浮現在水面,蘇漾身上未愈的傷口仿佛被撕開,他止不住劇烈地咳血,仙童來來回回為他更換銅盆和雪帕,盆中全是血水。

他拖着病體去找葉寒,想知道他的道長為何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葉寒說,師兄是走火入魔,瘋了。

那時的裴凜确實已經徹底瘋魔,蘇漾在他身上看見的只有仇恨與殺戮。他記憶中那個會在雨夜将一只狐貍捂進被窩的沉默少年,一本正經給他講一夜道法的小道長,好像被什麽東西殺死了。

彼時諸仙大能死的死傷的傷,能與裴凜抗衡的只有他。

仙門衆人長跪在他門前。

那一天,蘇漾拖着舊傷未愈的身體去了臨界崖,迎戰裴凜。他想,自己是這世上最後一只仙狐,或許為三界而死本是他的宿命。

……

在天鸾的記憶中,蘇漾看見臨界崖上,自己一劍刺透了裴凜的胸膛。

魔君被封印後,肆虐的妖魔被鎮壓回魔界,界門重新關閉。那之後的一千年,天鸾的記憶是和原來一樣的陰霾黑暗。

因裴凜出現短暫帶來的希望破滅,在魔界的底層,仍有無數力量微薄的生命苦苦掙紮着,在災厄病痛中死去。

直到這一天。

天罡告訴她,他找到了可以将主君喚回的辦法,只是這個辦法,需要大量信徒虔誠的祈願。而魔界之中,對這位舊日主君最為敬仰的便是那些無辜之人。

煙竹館中收留着許多老人孩子、孱弱的少年少女,聽聞自己能為主君歸來獻出一份力,他們都激動不已。

天罡帶走了他們。

送回來的卻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他說,那古老的祭陣法力波動太強,這些人承受不住反噬,便被奪去了生命。但能将主君喚回,便是值得的。

起初天鸾也這樣安慰自己。

她含着淚,将他們送進煙竹館地下的酒窖,用冰咒将他們的屍體細心保存。她想,待主君歸來,要為他們向主君讨一個封賞,舉行隆重的葬禮。

可天罡卻不允許她向主君告知此事。

天鸾起初不理解,這些人都是為了主君的歸來而失去生命,為何不能讓主君知道?

直到魔界大會結束的那一晚,天罡因為“鬼月将軍”的歸來心情不佳,在她的煙竹館喝醉了酒。

天鸾借着這個機會,又一次向他提起葬禮的事。

天罡卻是一臉輕蔑,“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什麽人?沒用的老東西、沒爹生沒娘養的孤兒、也就那兩個爐鼎還算有點用處。實話告訴你,他們根本不是意外死的,那祭陣本就是要獻祭生魂,反正你這裏養了一群廢人,我拿來用用……”

聽見他酒後吐的真言,天鸾才明白,原來他們在天罡将軍的眼裏只是一群玩物,随時可以被拿來犧牲的玩物。

這些年天罡教她修煉魔功,她感恩戴德,甚至一度真的将他當作父親來愛戴。

而他卻随手殺死了她視為親人的那些人。

在天鸾生命中最後的記憶裏,蘇漾看見她用當年那柄尖刀,狠狠刺向了天罡将軍。

……

神識回籠,連接着天鸾眉心的光流緩緩消散。

蘇漾睜開了眼。

他在天鸾的魂魄記憶中度過了很長時間,但回到冰窟裏,也不過兩個時辰。

天鸾的屍體靜靜躺在冰床上,蘇漾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然後他緩緩轉過了身。

天罡看見,眼前人那雙狐貍一樣的眉眼仍是含笑的,眼底卻翻滾着深沉的,無處宣洩的怒意。

像是對他,又好像不止于此。

蘇漾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

細長白皙的手指用力收攏,天罡痛苦地瞪大雙眼,布滿血絲的眼珠像是要從眼眶裏擠出來。

忽然,冰窟內響起了一聲極輕的,像是玉石碎裂的聲音。

蘇漾猛然意識到什麽。他脊背僵硬,一點一點回過了頭。

裴凜站在甬道盡頭的陰影裏。

他身上有火焰灼燒過的痕跡,面容卻冰冷,沉默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

蘇漾注意到,他親手為裴凜束起的長發此時散落了下來,而那枚黑玉發冠,在裴凜的手裏。

方才那聲輕響便是它發出的。

裴凜将它捏碎了。

像捏碎了他們之間溫情最後的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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