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章
蘇漾下意識松開了手。
他看着裴凜手中那枚破碎的玉冠,心口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看見了仙界曾對裴凜做過什麽,也知道如今的裴凜不會再輕易相信仙界任何人了——這其中也包括他,千年前,是他親手将裴凜封印在了深淵。
天罡身上白色的光流消散,立刻緊緊地捂住喉嚨,靠在冰窟一側的洞壁上喘息。
他漸漸從瀕臨死亡的恐懼中恢複,此時也看見了站在甬道陰影中的魔君。天罡猛然意識到蘇漾放過他的原因,也同時意識到——蘇漾看了天鸾魂魄中的記憶,必定會将此事告訴魔君。
而魔君前兩日知道他們獻祭生魂已經大發雷霆,若知道是他騙來煙竹館那些人送死,恐怕……
趁蘇漾的注意力不在這邊,天罡猛然拔出腰間的佩刀,朝他捅去。
在天罡将手按上刀柄的一瞬間,蘇漾便察覺到了。但他沒有躲,只是稍稍側了身,讓天罡捅過來的刀偏離要害。
刀鋒在他腰腹留下一道駭人的傷口。
這一刀沒能致命,天罡兩手握住刀柄,高高舉起刀刃再次劈向前方那個單薄的藍衣身影。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修長冰冷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天罡只覺一股強橫的力量碾壓向經脈,劇痛中,他脫力地松開手,刀刃“咣當”墜落,在險些碰到蘇漾時,被擋在前方的人踹開到了一邊。
“主、主君……您看見了,是他要殺我!”
裴凜冷冷瞥了他一眼,松手。
天罡被扣住的右手幾乎失去知覺,然而輕輕一動,便湧上劇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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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下舌尖,繼續道,“主君,這個人是仙界派來的,他上回冒充鬼月,今日又要對我下手,您還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嗎?這人不能留啊!”
裴凜側眸,只見後邊人捂着腰腹的傷口,細長白皙的手指間不斷往外滲出鮮血。
他微微蹙起眉。
蘇漾被關在了偏殿。
這回是真的關,裴凜将侍者全部驅散,在殿內設下了結界。
蘇漾獨自躺在軟榻上,腰腹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他沒有管,靜靜地看着枕邊那一枚黑色玉冠的碎片。
外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宮廊檐上。雨越下越大,他身上的傷也越來越疼,氣力随着血液一點一點流逝。
蘇漾覺得冷了,默默将自己變回一只白色的狐貍,蜷在角落裏,用暖和的尾巴捂着肚子。
大雨瓢潑,向藥打着傘守在外邊,他進不去殿內,只能在窗外張望。
一打眼,只見淡藍的衣裳還鋪在那,榻上的人卻看不見影了。衣料底下隐約能看見雪白的絨毛,而向藥根本想不到那是自家主子。
他慌了神,想起主君臨走前叮囑自己的話,着急忙慌往主殿的方向跑。
遠遠地,向藥便看見天罡将軍被兩個黑衣随從押下去,不知帶到哪裏。随後,主君從殿中出來了。
裴凜看見他神色驚慌地向這邊跑來,蹙起眉,“怎麽了。”
向藥氣喘籲籲,“主子、主子他……不見啦!”
旁邊一個侍者正要給主君打傘,傘還沒撐開,便見那道修長身影進了雨裏。
裴凜冒着雨趕到偏殿。只見殿內冷冷清清,染了血的藍衣掉落在軟榻邊的地面。
他快步走過去,才看見一只雪白的狐貍,靜靜地蜷縮在軟榻角落裏。狐貍的尾巴捂在肚子上,伸出一只爪子,輕輕地撥拉着枕頭邊黑玉的碎片。
裴凜腳步頓了頓。
他走近榻邊,狐貍也沒看他一眼,只是用爪子固執地撥着那堆黑色碎玉。
裴凜坐下,伸手過去,“讓我看看。”
狐貍停住了動作,默默地将爪子遞到他掌心裏。
裴凜握住爪子揉了揉,“讓我看看傷。”
只見那條搭在肚皮上的尾巴搖了搖,輕輕晃到一邊去。狐貍雪白的絨毛染着血,微微翻過身,朝坐在床邊的人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裴凜養過狐貍,知道這是對他信任和依賴的表現。
并且他養的就是眼前這一只,自然也知道他的小狐貍方才不理自己,是因為傷心了。
裴凜的掌心撫過狐貍腹部駭人的刀口,微光湧動,那道傷很快愈合,只餘一片血跡。
他冒着雨過來,此時身上衣服都濕透了,袖口在向下滴水。裴凜起身去拿了暖爐過來,點燃爐火,脫下衣服鋪在上面烘烤。
窗外大雨瓢潑,窗內靜靜的,只有爐火噼啪作響。
裴凜的上衣全脫了,他坐在榻邊,蘇漾能看見他赤i裸着,寬闊的後背。爐火暖黃的光暈中,有雨水沿結實的背肌滾落,微微發亮。
狐貍忽然爬起身,從軟榻邊跳下去,叼起落在地上的衣裳,複跳回榻上。
裴凜轉過臉,便見雪白的狐貍正在往衣服裏鑽,鑽到一半察覺到他望過來的視線,便停下動作,透過薄薄的淡藍色衣料與他對視——就像換衣服被偷窺了一樣。
裴凜默了默。
“染了血,別穿了。”
他把狐貍提起來,衣服扒了往外一扔,扯來錦被,将白狐貍整只裹住。
然後把臉轉到一邊,“變吧。”
片刻後,被窩裏裹着的白狐貍變成了人形。
蘇漾捋了捋披散在枕邊的黑發,向窗外望了一眼,雨下得很大,看樣子夜裏是不會停了。而裴凜來時沒有打傘。
“你……今晚要留在這嗎?”他輕輕出聲問。
裴凜回頭,沉默看了他一眼,忽然提膝壓上來。他隔着錦被跨在蘇漾上方,寬大的手掌捉住了蘇漾兩只細白的手腕,扣在枕頭兩邊。
裴凜壓下身,結實的胳膊撐在榻上,他肩太寬,陰影從上方落下,便有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他的鬓發還是濕的,垂落下來,涼涼地貼在蘇漾頸側,和他的聲音一樣冰冷,“為什麽對天罡下手。”
蘇漾心口一緊。
他想告訴裴凜在天鸾魂魄中看到的一切,可……若裴凜知道為召回自己獻祭的那些無辜之人是受了蒙騙,他心裏一定更不好受。
蘇漾舔了舔嘴唇,“他想殺我,所以……”
“撒謊。”
裴凜一字一頓道,“他不可能殺得了你。”
蘇漾眼神微動,沒有出聲。
“方才天罡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開,為什麽不躲。”
裴凜用右手将蘇漾兩只手腕一起扣在上方,騰出左手,隔着被子按在了他腰腹的傷處,“你在等我出手,等我來給你療傷是嗎。”
雖然已經愈合,傷過的地方被這樣用力按壓,仍是痛的。
蘇漾看着裴凜冰冷的神色,方才咽下去的慌亂、委屈和難過一股腦湧上心頭。
“蘇漾,你想做什麽。”裴凜用左手扳過了蘇漾的臉,逼他和自己對視。
“告訴我。”
“你留在我身邊到底想做什麽。”
“你只是在利用我對你的舊情,是嗎。”
不是。不是的。
蘇漾想搖頭,卻被裴凜扣住不能動。
他心裏一陣一陣翻湧地難過,眼眶酸熱,有水汽慢慢從眼底湧上來。
“當年是你,把斷相思摻在酒裏騙我喝下去。蘇漾,你把我當成什麽,不想要了就讓我忘掉你,你以為把修為給我就互不相欠了嗎。”
“現在你回來我身邊,又是想做什麽,再親手把我推進深淵?”
蘇漾眼裏漸漸蓄滿了淚水。
裴凜鉗制着他的動作放松了一點,但聲音仍是冷厲:“說。”
“說出來,好讓我對你死心。”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斜風卷了雨砸進來,濺濕地上鋪陳的絨毯。
蘇漾紅着眼眶,“好,我說。”
他聲音哽咽,吐字卻很清晰,“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我對你念念不忘,舊情未了。”
裴凜扣住他的手顫了顫。
蘇漾繼續一字一句道,“裴雪遲,我從沒有不想要你,我一直愛你。我總是在想,你忘了我以後,是不是愛上了別人,我胡思亂想,我嫉妒,可我不敢問你。”
“你是魔界的主君,我不敢也不能愛你。”
“……可是我克制不了自己。”
他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裴凜堵住了他的嘴唇。
蘇漾微微睜眼,呆滞着。
寬大有力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臉,半強迫地讓他張嘴,吻得更深。
蘇漾睫毛顫抖,緩緩閉上了眼。原本蓄在眼眶裏的淚水順着眼尾淌下來,滴落在裴凜的手背。
裴凜指節微動,松開了他。
蘇漾漂亮的狐貍眼蒙着一層水霧,眼眶紅紅的,像被欺負了。他把自己的小狐貍弄哭了。
裴凜閉上眼,吻了蘇漾眼尾的淚痣,“我也是。”
他嗓音低啞地說:“蘇漾,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