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傻子,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一更)
廣浩波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星期才醒,外面已經不下雨了,窗外的太陽大得紮人眼,他剛醒還不适應光線,眼睛一眨,又疼又澀,手臂擡起來遮在眼睛上,從指縫裏看上面的白牆頂。
“你終于醒了。”
廣浩波順着聲音動了動脖子,拿開手臂眯着眼,說話的是戴着口罩的護士,正在給他換藥,不是楚芮。
他看出自己是在醫院的病房裏,他又四處掃了一圈,也沒有楚芮。
“楚……”廣浩波試着說話,剛一開口沒有聲音,又咽了口口水才慢慢找回一點兒自己的聲音,“楚芮,楚芮呢?”
廣浩波的聲音還是太小,但護士還是聽出來了,“你是找楚芮嗎?是不是之前背你來醫院的那個男人?”
廣浩波不知道護士說的是不是楚芮,但除了楚芮,好像也沒有別人了,“應該,是他。”
“我剛剛在樓道裏還碰到他了,他在給隔壁病房的病人辦出院手續呢。”
護士站在床頭,又給廣浩波量了體溫,記錄好他的情況跟剛剛醒的時間,又說,“說起來,楚芮當時傷得那麽重,他都已經好了,你卻一直昏迷不醒,你先等着,我現在去叫主治醫生。”
廣浩波叫住了轉身要走的護士,“楚芮,他受傷了?”
“已經好了,他恢複得很快,”護士說,“對了,你們是什麽關系啊?”
“他是……我是……我們結婚了。”
小護士輕輕啊了一聲,又笑了下,“原來是我看走眼了,我還以為他跟隔壁的病人才是一對兒呢……”
護士說完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對勁兒,看了看床上的廣浩波。
廣浩波沒什麽反應,一直望着頭頂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問她,“隔壁,住的病人是?”
“隔壁的病人叫溫澤軒。”
護士剛走,病房門又開了,廣浩波以為是護士又回來了,但一聽腳步聲不對,是楚芮的腳步聲。
廣浩波翻了個身,背對着門口,留給楚芮一個弓着的背。
“醒了?”
廣浩波假裝沒聽見,繼續裝睡。
楚芮繞到病床那頭,靠着床邊站着,廣浩波臉色還有點白,頭發又長了,額前的發絲貼着臉頰,脖子上還有汗,病號服的衣領也是潮的。
他給廣浩波洗了條熱毛巾,擦了擦他臉跟脖子,又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冷着。
廣浩波還不睜眼,楚芮在他眼皮上摸了摸,“護士剛剛說你已經醒了,別裝睡了。”
廣浩波眼皮抖了抖,慢慢睜開眼,逆着光,楚芮整個人在一片模模糊糊的光裏,看不清他的臉。
等他徹底看清,一眼就看到了楚芮臉頰上的傷,眉骨跟下巴還是青紫一片,廣浩波剛剛心裏那點兒氣立馬就沒了,撐着胳膊坐起來,伸手摸了摸楚芮的臉,又摸了摸他鼻骨上橫着的一條淺紅色的疤,“你臉,怎麽弄的?護士說,那天你受傷了?”
“沒事兒,”楚芮偏了偏頭,“擦在石頭上了。”
“別的地方呢?”廣浩波隔着衣服,上上下下摸了楚芮一遍,“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
“都已經好了。”
“那就好,”廣浩波說,他又想到溫澤軒,“你剛剛是給溫澤軒,辦出院手續去了嗎?”
“嗯,軒哥已經出院了。”
“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廣浩波不想在醫院裏多待,病房裏消毒水味太難聞,醫院裏的白色看起來一片死氣,他覺得不舒服。
“待會兒醫生會過來給你做檢查,如果沒問題就能出院了。”
楚芮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鼻梁上的那道傷襯得他看過來的眼神很沉,像是有了實質的重量一樣,壓在廣浩波身上。
廣浩波摸了摸自己臉,“怎麽了?怎麽這麽看着我?”
楚芮伸出手,手指順着廣浩波頭發往下滑,從額頭到眼睛,再到鼻梁跟嘴唇,最後手心拖着廣浩波的下巴,拇指在他臉頰上摩挲着,“這一個多星期的事,你還記得嗎?”
廣浩波努力想了想,搖搖頭,“不記得了。”
“那天暴雨,你去山裏找我,還記得嗎?”
廣浩波點點頭,小半張臉都在楚芮手心裏蹭着,“這個,記得。”
“那天,為什麽護着我,為什麽替我擋石頭?你差點死了你知道嗎?”楚芮問這話的時候眼神變了變,眼底很黑,黑不見底。
廣浩波回答得絲毫沒遲疑,“我,不想你受傷。”
“跟我說說,你想要什麽?”楚芮收回手。
“什麽?”廣浩波沒明白楚芮的話是什麽意思。
“那天晚上石頭掉下來的時候,你想都不想就撲在我身上,你,想要什麽?”
廣浩波還是不明白,那天晚上他根本沒想那麽多,只想那塊石頭別砸到楚芮,可是,這跟他想要什麽有什麽關系?
跟楚芮對視,廣浩波好像在看一雙深潭水,他看不見底,盯着看久了,還會有點兒難過,胸口在發緊,又一點點向外擴張着,沒個頭一樣。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廣浩波不再看他,垂着脖子低下頭,随着呼吸斂了斂眼皮,一個姿勢保持了很久才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小聲開口說話,“我,不要什麽,我什麽都不要……”
楚芮把已經冷好的水端給廣浩波,“結婚之後,你還從來沒跟我提過任何要求,如果沒有想要的,那你說個要求吧,什麽要求都行。”
廣浩波下意識接過水杯,一口喝下去了一大半,溫熱的水從喉嚨鑽進胃裏,明明是暖烘烘的,但他還是覺得冷,他一直在想楚芮話裏的意思,但還是想不明白。
一杯水喝完了,廣浩波還是搖頭,這回什麽都沒說。
楚芮還想說什麽,護士跟醫生進了病房,他想,廣浩波可能還不理解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心裏想着先算了吧,等他以後有想要的東西了再說也不遲。
(二更)
醫生給廣浩波檢查之後說可以出院了,廣浩波跟着楚芮先回了他們之前住的酒店裏。
楚芮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安排,讓廣浩波在房間裏休息,他下午要去周邊的村子考察一下,如果順利,第二天早上他們就開車回去。
下午有人來摁房鈴,廣浩波從貓眼裏認出是楚亮,給他開了門。
“聽說你出院了,來看看你,怎麽樣?好點兒了嗎?”
“好點兒了,”廣浩波笑着答,“上次你跟我說的路線是對的,我穿過村子,翻過山,就是進山的公路,我順着公路一直走,真的找到楚芮了……”
楚亮嘴角抽了抽,幹笑兩聲,“路線對就好,對就好,對了,楚芮在項目那邊,他讓我來接你。”
廣浩波想都沒想又跟着楚亮走了,上了楚亮的車,還是上次他們走的那條路,越開越遠離市區,也越來越靠近那晚他走過的那個村子。
楚芮也說過,他是去村子裏考察,一路上廣浩波都沒多想,直到楚亮把他推搡進村角一戶破敗不堪的院子裏。
廣浩波意識到不對勁,楚亮是騙他的,轉頭想跑,但大門已經從外面上了鎖,屋子裏很快走出來兩個又高又壯的男人,他們手裏拿着繩子,三兩下就把廣浩波從頭到腳綁住了。
廣浩波想喊救命,嘴上也很快被貼上了膠布,只能從鼻子裏發出幾聲哽着的嗚咽聲,他手腳都被捆着,用力掙紮了幾下,但一個人的力氣到底抵不上兩個人,院子裏只有他蹬出來的痕跡。
“別動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吧,我們只想拿回我們自己家的地皮,只要楚芮同意取消青林山的那幾個項目,我們就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暫時先委屈你一下了。”
說話的是其中一個偏瘦的男人,男人留着絡腮胡,眼眶烏青,看起來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了。
廣浩波被兩個人拖進屋子裏,綁在床頭的鐵欄杆上。
這個房子應該很久都沒人住過了,除了客廳中間那張木方桌跟旁邊兩把椅子,其他角角落落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灰塵味都嗆人,木桌上擺着幾桶泡面跟礦泉水,旁邊的煙灰缸裏塞滿了黑漆漆的煙頭。
房子不大,卧室前後都有玻璃窗,但外面被防盜窗已經焊死了,兩個男人綁好廣浩波,一前一後把窗簾一拉,一點兒光也透不進來,房間裏瞬間變黑,只有門縫底下漏進來一縷光,一條細窄的不規則的的光一直鋪在他腳底。
廣浩波看不清那兩個男人,又使了渾身的勁兒也沒掙開身上的繩子,最後徹底沒力氣了,身體瞬間軟了下來,但後背一碰到身後的鐵欄杆就硌着他後背,疼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他幸運沒被石頭砸中頭,但石頭砸在了他後背上,後背到現在都還在疼,出院的時候醫生給他開了藥,讓他繼續再吃兩周。
有人拉了燈繩,屋子裏重新變亮。
“別費勁兒了,繩子那麽粗你是掙不開的,床頭我們也已經焊死了,我們綁你也是迫不得已,是楚芮逼我們的,只要他願意停止項目,我們就放了你。”說話的還是那個絡腮胡。
另外一個胖一點兒男人一直在抽煙,佝偻着背,背對着廣浩波,很快屋子裏就聚滿了煙,廣浩波被嗆得眼睛疼。
男人自己也覺得太嗆了才掐了手裏的煙,轉頭看煙霧裏的廣浩波,“聽說,你是個傻子?我弟弟,也是傻子,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的。”
續了絡腮胡的男人,又過來翻了翻廣浩波的口袋,從他兜裏找出手機,看到廣浩波手機屏幕上的合影,又樂了,給旁邊的人看了看,“看來楚亮沒騙我們,綁他來應該沒錯,聽楚亮說,楚芮挺在意你的。”
廣浩波聽完,也在想這個問題,楚芮在意他嗎?如果在意,為什麽那天晚上他問都沒多問一句就走了,楚芮叫的言哥,好像也不是在叫他。
那是不在意嗎?如果不在意,楚芮又為什麽跟他結婚呢?
男人又抽出一把刀,刀尖抵着廣浩波下巴,“我給你扯開嘴上的膠帶,你別喊,你給楚芮打個電話,讓他馬上停止項目……”
電話很快就通了,廣浩波聽到那頭楚芮喂了一聲,一句話還沒說,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快點兒,說重點。”
“楚,楚芮……”廣浩波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旁邊握着手機的男人不耐煩了,刀口抵上廣浩波脖子,“楚總,您愛人現在在我們這兒,我們來談談吧。”
“談什麽?”楚芮清冷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
“青林山的項目,你別做了。”
那頭安靜幾秒鐘,“有話我們可以好好說,你們兄弟之間的糾紛,我們可以另外想辦法解決。”
“解決不了,”男人冷笑幾聲,“那是我家的地皮,是他們強占的,我們不要別的,我們只想拿回自己的地而已。”
“如果是補償問題……”
“不是補償問題,多少錢我都不要,如果你不願意停止項目,我們也保證不了你愛人的安全。”
男人說完沒等楚芮再說話,直接挂了電話,又拍了幾張刀壓着廣浩波脖子的照片給楚芮發了過去。
照片拍完,男人把抵在廣浩波脖子上的刀拿走,又把膠布貼上了,兩個人繞着廣浩波轉了半天,顯得很焦躁,“也不知道楚芮會不會為了你停止。”
抽煙的男人哼了一聲,“就算是在意,畢竟前期投了那麽多錢,也夠嗆吧。”
“誰知道呢。”
……
頭頂的燈泡閃了幾下,刺啦一聲之後那點光滅了,房間裏又重新陷入一片黑色裏,只有兩個燃着的煙頭,紅光忽明忽暗地動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兩個男人接了一通電話就一起走了。
房間裏只剩廣浩波自己,外面的天好像已經黑了,門縫裏沒了光,有風,玻璃窗被風吹得哐當響。
廣浩波屏住呼吸仔細聽了一會兒,很長時間沒再聽到那兩個人的聲音,但很快就聽到了別的聲音,屋子角落裏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吱吱吱的叫聲。
這個聲音他很熟悉,是老鼠,廣浩波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縮了縮身體,額頭上的汗不停往下淌。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可能是十幾分鐘之後,也可能有幾個小時那麽長,房門是被人從外面踹開的,一道手電筒的強光照進來,廣浩波眯着眼看過去,是楚芮。
廣浩波眼睛又瞪了瞪,知道自己沒看錯之後,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楚芮撕了廣浩波嘴上的膠布,解開他身上的繩子,用手電筒照着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确定除了胳膊跟腿上被繩子勒出來的痕跡之外沒有別的傷才放了心,蹲在地上,背起廣浩波就往外走。
外面一片黑,老遠的地方才有星星點點的光,廣浩波趴在楚芮背上,胳膊緊緊摟着他的脖子,生怕楚芮是他的幻覺會消失了一樣,貼着他脖子用力吸了口氣,“楚芮,你終于來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你答應那兩個人了?”
楚芮嗯了一聲說,“答應了,以後青林山的項目我不做了。”
廣浩波沉默一會兒,嘆了口氣,“對不起啊楚芮,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楚芮背着廣浩波順着小路一直往前走,“那天你保護我,這次用一個項目換你。”
廣浩波沒搭腔,他又想到了楚芮那天在醫院裏說的話,他護了楚芮一次,楚芮問他想要什麽,還說可以答應他一個要求,他上一個問題還沒想清楚,現在又多了一個問題。
楚芮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廣浩波說話,問他,“你是怎麽來的?”
“楚亮,是他說你找我,然後把我帶過來的。”
楚芮沒想到楚亮那個蠢貨竟然這麽大膽,又想,可能是他之前把他逼得太急了,他們的賬回去再算。
“你害怕嗎?”楚芮扭頭問背上的人。
廣浩波又用力摟了摟楚芮的脖子,點點頭,“害怕,房子裏面太黑了,還有老鼠,有很多只老鼠,一直在我身邊竄來竄去,我好像碰到了老鼠身上的毛,我很怕它咬我。”
“那它咬你了嗎?”
“沒有,沒咬我,”廣浩波在楚芮肩膀上蹭了蹭鼻子,又說,“我剛剛,想到了你之前跟我說過的,你小時候被綁架的事,我就在想,楚芮那時候才幾歲而已,肯定很害怕吧,如果我早點兒認識你就好了,也許我能幫到你,還能救你出來。”
廣浩波又說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小,趴在楚芮背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走到大路,楚芮聽着耳邊均勻安靜的呼吸,站在路邊看着前面依舊很黑的路,自言自語,“傻子,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來了寶子們,明天有點事要忙,明晚沒有,後天不休息補更~後天時間大法兩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