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是第九天了。
我坐在床邊看着他，仍是沒看見任何複蘇的跡象。
“爹，娘要醒了嗎？”
吃過早飯，小草進來問。
——這數天來，小草每天都會這樣問。
只是每一次我都不能給他肯定的答覆，今天也不例外。
這一回，我實在沒有把握。
“小草，給我一碗水。”
“好。”
小草馬上從廚房給我端了一碗清水來。
我把第九粒九陽回魂丹化在水裏，撚指運氣，将水流灌入墨塵音的七竅之中。
回魂丹的作用只是輔助，尤其是對於自我意識封閉的狀況……
如果意識本身沒有回歸的願望，盡管身體機能仍在活動，那也很可能終生都不會醒來。
“今天，應該第九天了吧。”
小草似無意地提起——其實他應該也是很緊張的。
回來之後這些天，一切與廚房有關的家務事，包括煮飯煎藥、燒水劈柴……他都争着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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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便是我自己來做也未嘗不可，只是他堅持要做，我也不好不讓。
我沒有把實際狀況明說給他聽，但他應該也猜想得到。
待到今天一過，一切就交由上天安排。
——或者就有希望，或者将回歸原點，不外這兩種結果而已。
“爹，要喝茶嗎？”
他從桌上的茶壺裏給我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順勢就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了。
我接過茶杯，問他：
“你以後有何打算？”
“啊？以後？什麽打算？”
“吾是說，如果他過了今夜還不醒來的話……”
“爹你說什麽呢！”
小草忽然變得滿臉不忿，好似我說這話就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般：
“娘一定會醒的。”
“你跟我不同，不可能就這樣長期待下去。”我說：“明日一早，你就回海波浪去吧。”
如月影重生之後，他身為無罪之人的宿命也随之而改變；然而與此同時，他也失去了與自然交流的能力——這一點，恐怕小草并未知情。
他們兩個人在以後還有自己的生活，這都是需要他們自己去自由把握的。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說。”
——小草顯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他把椅子又往前拉了點。
“爹，講講你跟娘的事吧~”
我愣了一下——他每次說起“娘”，我總要反應一陣才知道他說的是墨塵音。
“那都只是些瑣事……你想聽？”
“當然~不然我對你們的過往可是一點~都不清楚呢；非妙又說得不清不楚的……”
——确實，與小草相認之後，似乎一直沒有跟他談過我們的來歷。這點是我疏忽了。
“嗯……那你想知道什麽？”
“嘛~~就從爹你第一次見到娘開始，什麽時候認識的、什麽時候牽手……”
“……沒牽手||||b”
“咳……那就跳過。有沒有一起去打架、哪一架打得最爽、有什麽印象深的事情……”
“那要講很久吧……”
“沒關系，離太陽落山時間尚早，爹您盡可以慢慢講~~頂多我負責泡茶^++++^”
說着，就蹦起來抱着茶壺出去泡茶了。
——這種有活力的個性，真是好呢……
我不禁回過頭，去看那個安靜地躺在床上的人。
雖然這幾天來已經看了無數次，但每一次都會發現，好似從前都未曾好好看過他一樣。
我記得上一次見他睡得這般深沉，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我們尚未來到苦境、道境還沒封印、封雲山上的同修好友也都在的時候……
這時，小草捧着茶壺回來了。
“來來來，先講您跟娘第一次見面是怎樣的吧~^v^~”
——第一次見面啊……
“那是有次與魔界戰役之後，我剛回到封雲山，就在山道上看見他……那時他很年輕，性子也跟你很像。”
當時他身上的傷勢比現在也好不了多少，坐在山道旁邊已經不能動了，卻還是拉着旁邊的翠山行講個不停。
那種朝氣的模樣，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張臉已經變得如此滄桑，滄桑得如同青埂冷峰上凜然的風霜……對此，與他一路相處數十年來的我竟懵然不覺。
我原本以為，我是與他相随最長久的好友；然而直到如今，小草也有這樣年紀了……他在這數十年中的辛苦，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
——也許，他真的是太累了。
看着沉睡中的他，我的心情，好似也慢慢明朗了起來。
屋裏的燭影更深了。
我才覺察到，原來夜色已是如此深沉。
——我竟講到這時辰了嗎……
原來我所記得的事情，要比我想象中多很多。
“小草，你該去睡了。”
“好啦好啦~我就去~”
小草起身去收拾桌上的茶杯和碗筷，才要出去，卻又轉了回來。
“爹，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去睡。”
“嗯，什麽呢？”
“你喜歡娘嗎？”
“嗯。”
於是小草就很開心地捧着杯碟出去了——這種開心，似乎不亞於我告訴他墨塵音馬上就要醒來一樣，我覺得。
窗外銀月将墜，新的一日，行将伊始。
——而這一天，也将要結束了。
他今日不醒，我便陪他過今日；明日不醒，便陪他過明日。
十天、半月以至十年、百年……不過是等閑。
過去的歲月、當初那一年光陰，他也曾如此度過；
現在的我，也是同樣。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了。
我聽見小草從外面走進來的腳步聲。
“爹，早啊——你又沒睡啊？”
我回過頭來看他，他好像也沒睡得很好。
於是我說：
“今天天氣好，早點下山吧。”
“我決定了，今天先不走。”
“嗯？”
“你要陪娘的話，那誰來陪你呢？”
他叉着腰說，還笑得很燦爛：
“和一輩子相比，幾天算什麽。我就多待兩天好了~嘛~我去弄早飯啦，爹你要不要也吃點？”
——兒子還是很像你的，你說是嗎？
我看着小草去了廚房，回過身來正想要檢查墨塵音的狀況——今天大概需要換繃帶了——忽然，發現他一直閉着的眼睛正緩緩睜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