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在海波浪的沙地之下有座天然的冰窖,也是當初我把還是嬰兒的小草放下來的地方。

冰窖中的玄冰經年不化,晶瑩卻也森然,早就沒人知道這是哪一次滄海桑田所留下的遺跡。

這座冰窖的存在其實是海波浪中的一樁秘密,除了本地人之外從無外人知曉。

早年玄宗曾有弟子在仙海一帶設觀傳道,跟村民時有往來,頗有交誼,於是便有知道此一掌故。

但當年如果不是盡力為小草搏得一線生機,其實我并不願動到這個人情:因為這座冰窖,其實是海波浪先人們的——墓地。

不過這個地方現在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封閉了;而這個世間,如今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走道外有人走動的聲音,我知道是如月來了。

“道長,我來遲了。”

他腳上只穿了草鞋,另外裹了件鬥篷把身上包得嚴實,但到底是頂不住冰窖中的寒冷而抖了起來。

“何必見外。”幸而我早有準備,便自手上遞了件棉衣給他:“先穿上再說吧,小心着涼。”

“您是天草的長輩,而且這次……”他接過棉衣,一邊淡笑着一邊說:“确實是我有事要麻煩您。”

“是何事?請說吧。”

“就是那件事情……關於我的來歷,我想請您告知天草。”

“……那件事情?”

“是。這件事的始末,村裏知道的老人們都已經不在了……”

他頓了一下,略低了頭。再開口時,聲音是益發清澈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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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人當中,只有您最為清楚。所以我也惟有冒昧請您幫忙。”

我不禁認真地看向他,他雙手拉緊了棉衣,神色卻異常沉着堅定。

他沒有具體說出到底是哪一件事,但當昨晚他約我今日在此見面的時候,我就大略能猜出他想對我講的是什麽。

——沒錯,大約我便是這世上最了解這件事的人了。

那一天,就正是我把小草帶到海波浪的同一天。

我在村長老的陪同之下步出冰窖,本來想馬上趕回青埂冷峰,忽然卻聽見海邊傳來一陣喧鬧。

我與長老一同走過去看,原來是村民說從海裏撈上來一個妖物,正吵嚷着要扔回海裏淹死。

一個村民捧上來一個木盆:

“道長您看,哪來這等不男不女的妖孽?太不祥了~”

木盆裏躺着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大概因為天生有缺陷,所以一出生就被父母丢棄了。

那小嬰兒本是睡着,周圍那麽大的動靜都沒有能吵醒他;但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不哭也不鬧,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感到不忍:生命到這世間是如此不易,怎能如此輕易就毀去呢……

“此子并非不祥,能漂流到此,定是與海波浪有極大的機緣。”

“這……”

“将他留下來吧,天意所指,一定可以為這個地方帶來福運的。”

“既然是道長您這麽說的話……”

長老是村中見識最多的人,在我作了保證之下,就出面應承收養下這個孩子。

多年以後,這一件事本來連同小草的存在一起,已經在我的記憶中淡忘了。

直到我想起要來海波浪尋回小草,那時如月他跟我說:

“也許,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們就見過面了。”

這段過往,才在我的記憶中重新蘇醒……

“你要我對小草說的……是‘那一個’事實嗎?”我問。

“是的。”他點頭:“昨天下大雨時,我有看見他在海邊……只希望我這個決心,不會下得太晚。”

我不禁嘆了一聲:這種面臨抉擇的心情,我也曾經深深體會過。

“割舍最是艱難……”

“這都是為他好……您應是最明白的。”

他并不打算說服我,仿佛只是陳述着簡單的事實;

然而正是這樣的言辭才有巨大的說服力。

“既然有這樣的決心,為何你不親自跟他說呢?”

“如果是我說,他一定以為我在騙他……您說的話,他會認真聽。”

“既然這是你的心意,我可以成全。”我看着他,說:“但你有想過,就這樣告訴小草,他會怎麽想嗎?”

“他會恨我吧。”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樣的回答是源於自信——這自信來自長久的相處與了解,我自然是不該懷疑的,但……

我不禁在心中輕輕一笑:但我的自信卻是來自另一方面呢。

“我有留書給天草,約他到此地一談,他應該馬上就要來了。”

他伸手拉緊了鬥篷的領口:

“請您放心,這邊平時都不會有人來。我要走了……呃,您這是……”

“得罪了。”

我收起法印——這樣他一個時辰之內雙腳都不能移動。

“你是希望小草可以死心吧,”我說:“沒聽到答覆,你怎能放心呢?”

“是……”

“那就暫且先留步吧。”

我念動咒文,再一擡手,他的身形便隐沒在這個洞窟之中:雖然只是小小的障眼法術,但只要他不出聲,要瞞過小草也綽綽有餘了。

這座冰窖,我也已經多年沒有來過,如今再站在此,心裏不覺有些懷念。

上一回到此,是二十七年前,當我獲知小草終於可以解凍、正常生長的時候……

在這裏,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寒冷凝住,百年前,數十年前,二十七年前……每一次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全都一模一樣,都是一片由於時間靜止而形成的死寂。

——确實,因為這個地方本來就是墓地。

而除了小草之外,我在這裏唯一見過的活人是一個孩子,一個躲在角落哭泣的孩子。

“你會長大的是吧……我每天都來找你說話,我們做好朋友好嗎……好朋友就不要向我丢石頭、不可以罵我是妖怪哦……你快點長大吧……”

當年放置小草的冰棺已經空了,而那個扶着冰棺哭泣的孩子也已經不在了——現在有的,只是那個無論對着任何人都始終挂着微笑的如月影。

——會選擇在此地作了斷,他真是挑了個好地方。

如果對他來說這裏是一切的開始……對我,又何嘗不是呢?

在往赴九巒峰的戰約之前,我就隐約有覺察出小草已經有心上人了;但我那時候卻不曾想到,這個人就是如月。

回想過往一切,便覺得機緣竟是如此巧妙,使人不得不相信天數當中早有注定。

——當初我會同意小草的提議搬來海波浪,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為此。

噔噔噔。

走道那邊傳來了小草的腳步聲。

——他來了。

這種做法或者有點殘忍,但要是連這樣的考驗都不能承受的話,這段感情還是盡快斬斷的好。

“……哎?”小草進來後看見是我,很是意外:“怎麽是娘……”

“見到是我你就比較失望嗎?一 一”

“呃……怎麽會……但……bb”

“其實是我讓如月叫你過來的。”

小草搔搔頭,感覺莫名其妙:“娘你有事直接找我就好了嘛,幹嘛還要通過如月這麽周折,害我以為他出什麽事了……”

“實際上,也沒差。”

“啥?”

“是他有一些話,希望讓我來告知你。”

小草一臉疑惑地看着我:

“娘你到底是在繞什麽彎子啊?究竟是如月找我還是你找我……啊、啊秋!娘,這裏怪冷的,有啥話咱出去再說嘛~~”

小草擦着鼻子,作勢就要往外走;我卻站在原地不動。

“不,就在這裏說。”

小草只得又站了下來。

“你知道嗎?如月重生之後,他作為無罪之人的宿命就已經改變了。”

“嗯,然後呢?”

“所以他現在已經失去與天交流的天賦了。”

“我還以為是什麽……”小草又擦了下鼻子,說:“這種神棍天賦不要也罷,我也不在乎。沒個束縛,人還活得自在些呢。”

“既有天賦,就有與生俱來的缺陷……”我問:“你知道他的性別嗎?”

小草怔了一下,但立即接道:

“嘿,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想當初我問遍整個海波浪就沒人知情;問如月,他就說什麽‘不是男性又不是女性’,神神秘秘龜龜鼈鼈,有說跟沒說一樣……=D=”

“如月給你的回答是對的。”我看着小草,認真說:“他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所以天生就不能有家庭、不能愛任何人,這就是他的缺陷……”

“娘你怎麽可以這樣說。”小草打斷我的話:“別開玩笑了,那你跟爹又怎麽算?”

“咳……不是這個問題= =+”

我故意板起臉,愈發嚴肅地跟他說:

“他隐瞞這個真相,是怕你會讨厭他。小草,放棄吧,把感情放在沒有希望的事情上只會耽誤了自己。你還那麽年輕,如月影已是垂朽的老人,你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

“娘,你說的我明白,你是為我着想;但……當初在如月的魂魄被奪走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小草說到這,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口空棺上。

這時,我忽然想起曾聽赭杉說過,那時候如月的軀體也是安置在這個冰窖之中。

“他說過,最大的願望就是一直看着我,看我長大,看我親手改變命運……但他自己呢?既然他有這樣的缺陷,這麽多年都不知道過得多寂寞……曾經我只是自己一個,沒親沒故,又疾病纏身。現在我有家有親人,活得整叢好好;但我很貪心,我不知足……我不想只得我一個人幸福快樂、剩下如月在孤單。我要他幸福,比我都幸福……”

我看着他,聽他說的每一句話;我知道這裏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看着、聽着……卻不知道是否有着跟我一樣的心情。

“娘,如月他去哪裏了?”

“他嘛……”

“你如果不想說,沒關系,我只想讓他知道:無論他是什麽人,無論是什麽狀态,天涯海角,我就會伴他到天長地久。娘,當初你一直都沒有放棄過爹,我也一樣不會放棄如月的。”

沉默了一陣,小草忽然道:

“——是誰?”

驀然,我聽見了低低的抽泣聲,於是馬上手中結印将法術撤去。

“如月——”

小草一步上前就把人抱住: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昨天說的蠢話……不,是我一直都在講蠢話,不曉得會讓你多難過……”

我悄悄地離開了冰窖,并沒有告訴他們知情。

這件事我已經插手得夠多了,剩下的,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雖然說我一直都對小草有信心,但他剛才的反應也吓了我一跳。

——啧,都說兒子像我,我看還是像他爹比較多吧……

半個月之後,我同赭杉一道回到海波浪。

這半個月,我們明裏是說要去玄宗那邊協助教習,其實是想留點空間讓他們水到渠成。

走近水淨雲天的時候,我和他不覺同時停了步:

海風疊疊,濤聲陣陣,而榕樹的枝葉掩映了兩個擁吻着的人影。

“呼……”

“嗯?怎麽了?”

“沒什麽……看見兒子長大了,忽然覺得有點寂寞似的……”

他握起我的手,低頭用嘴唇輕碰了下我的額頭,道:

“……還有我呢。”

黃昏降臨,海波浪裏飄起了縷縷炊煙。

以後,就是四個人的日子了。

後記:終於結束了……接下來的劇情敬請關注《湯門恩仇錄·第二部》!!

【三個人的日子】番外

天上一顆星星、兩顆星星、三顆星星、四顆星星……都在轉呀轉呀轉呀轉個不停。

晚上的風……好冷……

我好像飄浮在空氣中,四肢卻異常沉重,整個人不斷地往下掉,好似被扯進漩渦一般。

——真丢臉……怎麽一個不小心就喝醉了呢……?

……我想起來了。

今天本來是非恩跟千流影成婚的日子,然後我跟着爹和娘喝喜酒去了。

帖子其實也有送到海波浪去,如月卻推說身體不好不去了。

“沒關系,有我陪你去!”我拍着胸口打包票:“大家都在,多熱鬧啊~”

“我也不愛鬧的,小草你知道的啊^-^”她捧着茶杯,悠然地跟我說:“所以,我還是不去的好。”

從前說愛現在又說不愛,女人的心思真是跟現在的天氣一般,三月天孩兒面,說變就變……

好多年……都沒喝這麽醉了……

……頭真痛……

本少爺跟人拼酒……什麽時候輸過……

呼呼呼……

——天上的星星,好像……終於不轉了……

唔……誰在拍我的臉……拍腫了要賠錢的啦

“喂,醒一醒~”

好像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模模糊糊睜開眼,仿佛看見人影,就又阖上了。

“娘……讓我再睡一會兒嘛……天還早呢……”

“這小子在胡扯什麽啦……”

——咦?這口氣……怎麽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一個激靈,連忙睜眼坐起來,把旁邊的人吓了一跳。

“哇~娘,你今天看起來年輕了好多哦~~^0^~~”

……

……

……

噗——噗噗——

聽見幾聲憋不住的笑聲,我這才發現除了娘之外,現場還有不少道士打扮的人

而我……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躺在石頭山上的?!=口=!

“咳……這位小哥……”

這時候,娘對我笑了,但那笑容顯得十分僵硬:

“那我是不是也該負責給你找個爹呢?=___,=+”

“娘……我們已經有爹了,你不要再找了啊Q Q”

為什麽娘的臉會越來越黑……黑得好像要打雷下雨……

其實……其實有滿肚子問題想問的應該是我啦!>口

為什麽一聲不吭就把我弄到這個荒山野嶺來、為什麽還叫了那麽多不認識的人來圍觀……更關鍵的是……為什麽我一睜眼娘就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我是你兒子天草啊

“大概是掉下來的時候,頭撞到了吧。”其中一個道士說。

——啊?掉下來?

“有可能,剛才‘轟’的好大一聲呢……”另一個道士說。

——什麽好大一聲啊……我怎麽聽不懂……

“這裏不宜久留,被魔兵發現的話少不了又得打一場。”

——魔兵?魔界不是早封了嗎?

“不如先把他帶回封雲山吧。”

——啥?封雲山?喂……不會吧……那不是道境……

“是啊,金鎏影他們說不定有辦法讓他的神智清醒過來。”

——等等……現在誰神智不清啊?還有那個金鎏影……怎麽聽着名字怪熟悉的……

這些都是什麽跟什麽啊……誰來告訴我到底現在是什麽情形!>皿

娘好像終於下了決定,對我說:“那你跟我走吧。”

“好~QWQ”終於……娘終於肯認領我了

“嗯?”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是在開心什麽啊……”就把拂塵一甩搭在肩膀上,說:“跟好了,後面的山路可不太好走。”

“好~~”會關心我的果然就是娘沒錯啦

“娘啊~我們現在是要去哪?^0^”

“不許再叫我‘娘’= =+++”

“……哦……那叫什麽?”

“……叫道長好了。”

我跟着娘一路走下山,又沿着崎岖的山道步上另一個山頭。

這裏顯然不是青埂冷峰,山上一片青蔥翠綠,正是夏日炎炎——但我記得,現在明明應該是三月近陽春的時節才對啊

這時,我忽然想起爹以前曾跟我講解的空間之術……

——莫非我現在是落入一個奇詭的空間中嗎?

不過,想那麽多做什麽……跟着娘就準沒有錯啦

走了兩個時辰的山路,偶一擡頭,看見山巅上聳立着高大的牌坊,牌坊上有威武的兩個大字:

玄宗。

這個牌坊我認識。

之前對抗異度魔界,爹有帶我回到道境的玄宗總壇,不過那時這牌坊看上去遠沒有眼前所見這般光鮮,而裏頭觸目所見都是斷壁殘垣,根本就是個廢墟;而現在只見一排排的房舍依山而建,遠望去就跟盤山的龍一般,真有氣派~不知道是花了多少時間重新修起來的呢?

不過也真奇怪了……要說是新近修的建築,怎麽看起來舊舊的……少說也有幾十年,搞不好比我都大……這是什麽回事啊……

走了一陣,娘在一座三層的紅色小樓前面停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裏……”

“啊,這個書樓~我認得了!”

——沒錯,從前爹帶我來的就是這裏,雖然那時上面沒有挂那個“崇道館”的三字匾額,但我認得出,絕對錯不了

“……你怎麽知道這是書樓?”娘看着我,又疑惑了起來。

“到底是怎麽修好的?上次我來的時候還破破爛爛結滿了蜘蛛網,現在看起來居然不是新的耶@~~”

我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神奇的法術可以把一堆破爛還原得那麽有水準~~要是我能學起來,以後光靠賣古董(?)也賺翻了

“這裏從來沒有破破爛爛也從來就不是新的好吧= =”

娘瞟了我一眼,就帶我走進那書樓裏面去了。

進去之後,我愈加确定這就是我以前來過的那個書樓。

裏面面積不大,而我所處的這個底層現在被布置成類似客廳的模樣,有一張長躺椅,四張圓凳;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張長書桌,上面放着紙筆書冊,還用鎮紙壓了一張鋪開的紙,不知道是什麽。

娘讓我在書桌旁邊坐下,就跟我說:

“我現在要出去,傍晚之前就回來。你也不用擔心,等下我的同修會替你妥善安排。”

“好~娘我知道了~^0^~”

“你叫我什麽?一 一”

“呃……我知道了,道長……bbb”

娘又囑咐了一句“別四處亂跑”之後就出去了,房子裏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在屋裏閑得無聊——娘說得傍晚才回來,我總沒可能就一直坐到那個時候,又不是小孩子——於是就站起四處逛起來。

反正,只要不離開這書樓就好了吧。

不過這一層裏也實在沒什麽可看的,除了桌子凳子,幾乎就只剩下三面牆壁——有一面是帷幔,我偷偷揭起來看過,另一邊是一座背對着的金漆神像,想必這書樓就是修在哪個神殿的背後。

我繞回那張書桌前面,這才發現桌上那張鋪開的紙原來是一張地形圖,其中有一大半皆是山地,上面還用輕重不一的墨線标示出魔界與玄宗各自的位置。

——喂,這種軍事機密就這樣大喇喇地放桌面上、是個人經過都能看見真的合适嗎……

不過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

“嗯?”

腳下好似踢到什麽,我低下頭,發現書桌腳下有樣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塊拴了繩子的木牌,大概是腰牌一類,上面刻了“墨塵音”三字。

這一剎那,從今天睜眼開始所遇見的一切突然電光火石般在我腦海中重現閃現:

從天上掉下來……

不一樣的季節……

封雲山……

重新修起來的總壇……

道境地形圖……

變得又年輕又不認識我的娘……

看着手上的腰牌,這些原本零散的片段突然組合成一樁我之前從未考慮過的事實——

莫非……我回到過去了?!=口=!!!

就在我被這個發現震驚得還沒回魂之際,門外有人進來了。

看見那個人,我連忙把腰牌收在背後:

“啊……道、道長好……”

——還好我反應快,把那一聲“爹”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好似愣了一下,定睛看了我一會兒,就問:

“墨塵音呢?”

——果然不認識我果然不認識我果然不認識我果然不認識我果然不認識我果然不認識我……

“他、他出去了……Q Q”

他好像完全沒看我的表情,聽到回答之後“嗯”了一聲就又大步走出去了。

有親人在眼前卻不能認,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但就算我撲上去認親,他們也會以為我是神經有問題吧……

不過,現在煩惱這個也沒有意義了。

我現在首先想的是要怎麽回去——但這件事情實在全無頭緒,娘又把我當成是神智不清的人

聽說爹還有他的同修好友都精於術法,在這方面肯定比我在行多了,或者他們能比我更容易找到解決的辦法。當然……首先是要讓他們相信我是從未來過來的……

現在着急也沒有用,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我對爹跟娘以前的生活也真是蠻好奇的,說不定還會有什麽有趣的發現呢。

想到這,我的心思就安定了許多。

娘說等下會有他的同修過來替我安排——看樣子不是爹,那會是叔叔和嬸……咳,另一位叔叔嗎?

一不小心,差點又犯錯誤了……

關於爹娘的那兩位同修好友,我就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在非恩的婚宴上,一次就是他們之前到望天古舍來送喜帖。

據說兩位叔叔的關系……也就跟爹和娘的關系一樣,甚至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雖然那兩個女兒的誕生過程比較神奇,不似一般人類……就算由非妙來解釋,我也不太聽得懂……bb兒子已經成婚了,其中一個女兒非恩則剛剛嫁人。

在我的印象中,那是兩位可敬的前輩。

——不知道等下會不會見到年輕時候的他們呢?

這時候,門外又有人走進來了。

又見到有人來,我連忙跑到旁邊找個凳子坐好——不然我現在看起來肯定很像哪來的奸細

“喂,金鎏影~~~你要的名冊在這……咦?”

那人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扯着嗓子喊,但在看見我的時候就停了下來,好像見到什麽怪物似的。

——靠!見到怪物的是我好不好>口<!!

這個穿得一身藍、頭發像泡面、鼻梁上還架個蛤蟆鏡的人到底是誰啦?>口<!

“小子你是怎麽來的?墨塵音沒跟你一起嗎?”

那人伸手擡了擡那蛤蟆鏡——上面的圈圈已經多得快看不到眼睛了

雖然從聲調、體型等方面,我基本也判斷得出這是嬸……啊不,另一位叔叔;但這副造型……真是太驚悚了……

“我……”

我正在腦中轉着念頭,看怎麽回答才顯得比較自然、像個正常人,忽然覺得地板動了一下。

——哎?是我頭暈了還是……@@?

咚——這一下的震感更加強烈。

與此同時,我看見門外有個龐大的陰影在逼近……

——又、又有人要來了嗎?=口

我暗暗對自己說:放輕松放輕松……經歷過剛才的震撼,現在再來什麽東西都無法打擊到我了……

咚……咚……咚……咚……

陰影逐漸縮小,停在了門前。然後我看見一個人——無論是高度還是寬度都把書樓入口填得滿滿的——扶着門框喘着氣對蛤蟆鏡叔叔說:

“呼……抱歉,我回來遲了。”

這個聲音……很耳熟!=A=!

——不過不可能的吧……不可能是那位姓金的叔叔吧……

這時候,蛤蟆鏡叔叔向那人遞過一個冊子,說:

“這給你,剩下的我可就不管了。”

“沒問題,交給我就好。”

是吧……這個一定是其他我不認識的人吧……

一定是吧一定是吧一定是吧……

——但事實證明,逃避現實總是會遭受現實最沉重的一擊。

就在我努力地想從各方面論證此人不可能是那位叔叔的時候,我看見娘走進來了……

“哎?金鎏影紫荊衣,你們回來得蠻早的嘛~^0^~”

……

……

……

這不·可·能吧?!!!

娘你是不是看錯了Q Q……那位叔叔的身材,明明就只有這個人的一半、一半啊!>口<!

蒼天啊大地啊……這兩百斤的重量差你讓我如何能無視啊

這個世界……好不真實啊……

聽見娘這樣問,胖子叔叔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

“這話該我來問吧?你今天不是要去前山巡防?”

“嗯,提早趕回來布置鶴會嘛~~那明天怎麽說?”

“等赭杉回來再議……啊,真是說人人到~”

果然,這時候爹也回來了。

於是四個人湊到一起就開始讨論,讨論得熱火朝天氣氛熱烈,完全把我這個七尺男兒當成毫不存在的小透明。

不過他們的讨論我就算聽了也聽不懂,人名太多術語太多,想想都覺得頭疼;而在旁邊看着他們說話的神态語氣……感覺真是很特別:爹很嚴肅,胖子叔叔很和氣;娘說話語速快,話又特別多;而蛤蟆鏡叔叔要不就不說話,一說話其他三個總得靜三秒。

相比起來,爹看上去算是幾個人當中變化最小的了;但這時候的他可是一點白頭發的痕跡都看不到呢……

時間……真是太奇妙了……

他們好像終於讨論得差不多了,娘看了看我,說:

“對了,這個小弟是我早時在青華山那邊撿回來的,大概不慎從山上掉下來撞傷頭部,現在腦子有點不太清楚。這方面我不擅長,你們看看有什麽辦法沒有。”

“……啊?”

一聲兩聲三聲……真整齊,三個人同時出聲咧……

“你們進來時難道都沒問的嗎?”娘的驚訝似乎也不下於他們。

“我以為那是你弟/你哥。”

異口同聲之後,爹跟胖子叔叔對看了一眼。胖子叔叔搔了搔頭,有些尴尬地笑道:

“我一進門,就覺得他長得跟你很像,於是也沒多想,所以……”

“而且他看着比你穩重多了,是你兄長的話也正常。”這是爹的解釋。

“喂……你們行行好……”娘的表情似乎相當無奈:“首先,我沒這種弟弟;其次,我家只有姐姐;最關鍵的是……這小子到底哪裏長得像我了?!=皿=##!”

“要我說句公道話嗎?”

蛤蟆鏡叔叔擡了擡蛤蟆鏡,扯起嘴角笑道:

“如果不是因為太不符合常理,我一瞬間還以為是你兒子。”

——太英明了!!!

我為這個答案感動得熱淚盈眶

怪不得才一進門我就覺得蛤蟆鏡叔叔特別睿智——戴蛤蟆鏡的人果然有知識有涵養有見地……總之就是不一樣啦

娘半晌說不出話,看來已經徹底放棄掙紮了——娘你看開點吧,這就是所謂的天命不可違啊……

這時,爹忽然板起臉,對娘說:

“既然跟你毫無關系,那你怎麽随便就把人帶進來了。”

“哈?理由我之前不就說了嗎?而且你覺得他這副呆相有可能是魔界細作嗎?= =+”

“人不可以貌相。你要覺得他需要照顧,大可帶他到月華之鄉跟其他民衆安置在一起,崇道館不比其他地方,怎能讓人說來就來?明日便是鶴會,若是出了亂子要怎麽解決——這些問題你都想過了沒有……”

爹一通嚴厲教訓下來,理所當然、擲地有聲、說話都不帶換氣,聽得我都呆了。

當初我跟在爹身邊其實也有相當一段時日,但說真的……從來沒聽過他這樣跟人說話

莫非爹以前就是那麽愛教訓人的嗎?那娘他們以前真是辛苦了……不過這些話聽着雖然讓人不爽,但還是很有道理的啦~~~就像那張地圖就這樣放桌面上我也覺得不妥。所以爹啊,我還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哦

說到最後,爹轉過頭來,看了我半晌,說:

“雖然他真的有點呆。”

——以上感想全部收回!!=皿

爹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你以前明明誇過我,說我聰明可愛天分高的啊啊啊~~~>A<~~~身為先天高人不可以出爾反爾的

就在我滿懷悲憤的時候,遠處傳來“铛铛铛”好似梆子一樣的聲音,随即便聽見娘一聲慘叫:

“糟——啦~~~原來晚課已經開始了~~~>口<~~~”

爹将袖子往後一背,道了聲:“撤。”當先就閃了出去……才一轉眼,屋子就只剩下胖子叔叔跟我兩個人了

“不要緊,你先在這邊休息,我們等下就會回來的~^^~”

胖子叔叔交待完,也飛似的跟着過去了。

——怪不得爹跟娘的輕功都那麽好,原來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我頹然坐回凳子上,除了等他們回來之外,看來我也找不到其他事可幹。

娘之前明明說有人會替我安排,結果卻是這樣……

以他們這種辦事效率,我到底要在這邊待多久……真是讓人不放心啊

等他們再次回到書樓的時候,我已經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蛤蟆鏡叔叔把我叫醒,然後就聽到他們在讨論我今晚的住宿問題。具體內容就是:他們認定我是大戰中無家可歸的難民,本來應該送到應該是難民區的地方安置;但現在天色已晚,再跑到山下諸多不便(我其實是沒什麽不便,但不知是該感激他們的好心還是該生氣他們把我看得太扁,好像他們覺得帶着功夫不濟的我半夜下山,一個不留神我就會滾下山去= =||||),於是只能讓我在這邊暫宿兩天,待明天那個什麽鶴會結束之後再行安排。

但如此一來卻又遇上另一個麻煩:

因為明天是那個什麽鶴會,現在其他門人都回到封雲山,所以……沒床位

——我說你們就算不用接濟難民,好歹需要接待來客吧?偌大個玄宗別說客房,居然連張空床都安置不了……有沒有窮成這樣?!

“讓他睡我那裏吧。”爹當機立斷。

“那你呢?”胖子叔叔問。

“我留下來過夜就好,”爹說:“反正還有資料沒有整理完。”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下來。

爹一個人留在書樓裏,而娘對爹避之唯恐不及,一說散會就馬上走人,好像生怕再被爹逮到什麽教訓的機會。

胖子叔叔說會帶我去住的地方,而蛤蟆鏡叔叔據說住的離我們很近,於是就一道走了。

玄宗弟子所住的地方,他們都稱之為“寮舍”,大概就是宿舍一類吧。

我本想着玄宗上下數千人,又是一方大派,門人住的宿舍規模肯定小不了;誰知胖子叔叔帶我走進一個黑呼呼的小院落,就停下來說:

“到了,就是這裏。”

三更半夜裏并沒有燈光,淡薄的月色只照出了幾座木石結構的房舍,看不到任何裝飾,竟簡樸得出人意表。

不過這幾座房舍都不過兩層,是怎麽容納得了幾千號人啊……

“你們……就住這兒?”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嗯。”胖子叔叔點了點頭,卻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也不全是。封雲山上的寮舍有好幾處,這裏是其中之一。”

“哦……”

——原來如此。

我忽然想起提前走了的娘:

“那位墨……墨道長沒跟我們同行,那他是不住這邊了?”

“他入門的時間與我們不同,所以就住在那一頭——”

胖子叔叔伸手一指,我仰起頭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月光下,那片群山中确實有幾排綠色的房瓦——想來娘就住在其中吧。

“小子你對那位道長挺感興趣的嘛。”

蛤蟆鏡叔叔嘴角一扯,推了推蛤蟆鏡——雖然天色暗了,但我總感到厚厚眼鏡片背後的那雙眼睛精光四射……

“呃……我只是覺得他很有親切感^^b”我說的可是實話……跟自家娘親當然有親切感啦

“呵,有親切感也是好事。”胖子叔叔笑道,然後問:“小兄弟你家是在哪邊呢?待明日鶴會結束,我會通知駐守在月華之鄉的同門來安排你的後續。”

“我啊……”

——如果直接說是來自未來好像太驚悚了

我斟酌了一下用詞,就說:

“我……是從苦境過來的^^b”

“咦咦咦?”

胖子叔叔連“咦”了三聲,驚訝地回頭看了眼蛤蟆鏡叔叔,又問了句:

“從苦境來的?”

“是啊……^^bbb”我看起來有那麽像在說謊嗎

“哎……原來不是無家可歸的民衆哦~”我有說過是嗎

“但為什麽會從山上掉下來?黑暗道的出口不在青華山上啊~”我也很想知道

“或者是從超凡道來的吧,先經過滅境。”那個……滅境我沒去過……

“但從超凡道就不能直接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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