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個人說到底到現在都不算熟,陳聽白已經覺得很尴尬,心事全都繞成一團雜亂的線圈,怎麽都開不了口。
徐邵華則是不知道要從什麽角度開口,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應該不會想要見到陳聽白。
徐邵華不敢看陳聽白,他怕他看着陳聽白的眼睛,話就說不出來了。可是這些話,他一定要說。
不說,這個結就更解不開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就是東風過耳,我以為東風過耳這樣的書法家,應該是和我爸一樣那個年紀了。可是那副作品我确實很喜歡,他确實跟着我很多年了,買他的時候我覺得寫的很好,很狂的感覺。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說些什麽,可是還是想要和你說對不起。”
“新工作順利嗎?”陳聽白不想聽那些話,打斷了他。
“挺順利的,這兩周開了兩單了。”徐邵華現在的感覺和上學的時候做錯事一模一樣,老師問什麽,他回答什麽。只是,好像有哪裏不對。“等會,你怎麽知道我工作有調動?陳總是……”
“是我爸,我叫陳聽白,聽風灌耳,當浮一大白。東風過耳,就是陳字。”
那天晚上陳聽白醒了過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邵華不喜歡書法,更不認識什麽東風過耳。
他只是聽說自己父親喜歡書法,喜歡附庸風雅,正巧中秋佳節,送禮的好機會。
所以他才會那麽迫切的想要修好那幅《滕王閣序》,所以他那天聽到修不好才會那麽生氣。
只可惜自己會錯了意,後面送他的是《祭侄稿》,自己寫的最滿意的《祭侄稿》。
《祭侄稿》怎麽可以拿去送禮呢這個傻子。
其實他希望徐邵華能明白,他希望喜歡書法的徐邵華能明白,二十多歲的陳聽白寫《祭侄稿》時只是覺得顏公的天下第二行書精絕,臨完後也只是感嘆青年才俊,國破家亡,生不逢時,現在的陳聽白看到《祭侄稿》才終于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塗改痕跡,人在悲傷時,哪有那麽多行雲流水。
可惜,徐邵華不熱愛書法,也不會明白。
徐邵華覺得陳聽白這個名字,真好聽,又爽朗,又輕快,他想到了那天在Space老板手機裏看到的那個視頻,當真對得起這個名字。
徐邵華看着陳聽白的眼睛,講不出任何一句話,他覺得他講的任何一句話進到陳聽白的耳朵裏都是細細密密的針,既惡心,又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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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聽白啊陳聽白,你知不知道,人活得太明白,也是很痛苦的。我講不出感謝二字,也講不出對不起,更說不出我不要你幫忙這句話。
比起這些,我喜歡更實際的,就算我自私好了。
輸了液,慢慢體溫降了下去,陳聽白覺得舒服了好多。
他側過身用右手撥開了徐邵華緊緊握着他輸液手的手,神色如常說:“不用一直握着,他不會動的,他還是很安分的。”至少大部分時間是安分的。
“你不是要體檢嗎?快去吧胡聰在的。”陳聽白不願徐邵華再留在這裏了。
想起他今天是來體檢的,想着趕緊用這個辦法把他弄走。
陳聽白覺得有點委屈,可是他有他的驕傲,總不能像個姑娘一樣哭着問他說為什麽要欺騙我。
“害,都出來一上午了,也不急這會了,我陪你輸完液再去。”徐邵華幫陳聽白掖了掖被子,又坐了下來繼續幫他握着左手。
陳聽白心裏沒來由的煩悶,但是又覺得莫名其妙的開心。
天花板上的燈照得他晃眼睛,他把胳膊橫在臉上遮住眼睛。
他聽到腳步聲,有人站了起來把燈關了,只留下一小盞臺燈亮着。
陳聽白想睡會,這段時間感覺他每天醒的時間遠沒有昏昏沉沉的時間多,可是他現在還是想睡會。
和前面的昏沉不同,他現在是覺得很舒服,無論是已經退燒的身體還是現在慢慢平靜下來的心。
後面的幾天,徐邵華都會比陳聽白先到醫院,給他打電話,問他到了嗎?
兩個人碰面以後簡直沒有胡聰什麽事,無論是跑腿拿藥還是把陳聽白抱去床上,都是徐邵華親力親為。
第三天的時候,陳聽白左手的血管已經找不出來,才輸液就跑針兩次。
無論護士怎麽找,徐邵華怎麽用力幫他握緊,都找不到合适紮針的地方。
護士為難地問:“要不然換一只手吧,右手不挺好嗎?”
徐邵華特別生氣,說:“換一個經驗豐富的護士來行嗎?你們有經驗的護士應該挺多的。”
陳聽白的右手,絕對不可以拿來紮針。
徐邵華抓起陳聽白的左手,來回一直揉搓。
他記得小時候如果輸液的時候輸不進去,他的媽媽就是這麽做的,手暖和了,就能找到血管了。
他和陳聽白說:“你別怕,小時候我媽就是這麽做的,手暖和了就能找得到血管了,咱們不紮右手。咱換一個護士,不行還有我表哥呢,他肯定能找一個特別厲害的護士來,絕對不會跑針了。”
陳聽白覺得徐邵華好笑,就這麽來回摩挲怎麽可能就能讓他的左手暖和起來?
再說紮一針在右手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些年還紮的還少嗎?
他拍了拍徐邵華的手“沒關系啊,沒事的,不要麻煩了,其實我一直輸液都是打右手的。真的不要麻煩了。”
随後又和護士說:“不好意思了,我朋友頭回陪我輸液。我情況比較麻煩,他不懂。您直接紮右手吧。”然後主動伸出了右手。
其實以前的陳聽白從來不會随意和別人說不好意思,但是自從受傷以後他經常挂在嘴邊的四個字就是不好意思。
對着醫護人員說不好意思,對着催單的客人說不好意思,對着被自己妨礙到的陌生人說不好意思。
好像只有他放低一點身段,抛開一些沒有必要的傲氣,才能用這幅身子活的好一些。
“幹嘛呀你,明明找一個更厲害一些的護士來就可以不用紮右手的,你看你現在,哪都不能動了。”徐邵華雖然被陳聽白稍稍安撫了下來,卻還是心有怨氣,嘟嘟囔囔抱怨着。
“這不是有胡聰和你在嗎?”其實陳聽白想說的是,這不是有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