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說,陳聽白對今天有什麽不滿意,大概就只有是個陰天吧。
陳聽白不喜歡陰天,無論是壓得很低的烏雲,還是空氣裏過分潮濕的水汽,都讓讓他喘不過氣,他的胸口覺得壓着一塊大石頭。
他想要把身上這件毛衣脫了,好像把這件厚衣服脫了就能好喘氣一些,但是他也知道脫了這件衣服非但不會讓他好喘息一些,還會讓他着涼,讓他感冒發燒。
可是,陳聽白喜歡今天。
呂老師擔心他那麽冷的天還要晚上出去會出着涼,本來不想讓他去了,又知道自家兒子是說一不二的性格。別說今天是陰天,今天哪怕下刀子,陳聽白也會去。只能叮囑胡聰一定要看好陳聽白,但凡有丁點不舒服就要趕緊回來。
陳聽白一向不會駁父母的話,加上今天心情好,還伸手拍了拍呂老師的手說放心吧,他那麽大了,心裏有分寸。
出門前,陳聽白又檢查了一遍自己是否幹淨清爽,章是否好好地裝在口袋裏了。
一般在車上,陳聽白都是閉着眼睛假裝休息,胡聰也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小孩,所以車子裏經常靜得呼吸聲都顯得突兀。
可是今天陳聽白卻一反常态,話格外的多。
“小聰你最近去路衡那邊練字次數挺多的,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進步?路衡有好好帶你嗎?”陳聽白自從把胡聰交給路衡以後,就很少過問他練習的情況,今天這麽突然一問,竟然給了胡聰一種自家家長在查作業的感覺。
“路老師很好的,我跟着他,學到了很多東西。”胡聰誠惶誠恐,對于這個編外的學生,路衡一直都上心,甚至比自己學校裏的學生還要認真。
而陳聽白想的是路衡是他最信任的人,基礎功又紮實,胡聰跟着他絕對不會出問題,而自己已經很多年不碰書法,如果去幹涉,反而會讓胡聰不知道聽誰的,所以索性不多過問。
不過現在也兩年多了,是該為胡聰做一些更長遠的規劃了。
陳聽白思索了一會,慢悠悠說着自己想法:“以後路衡那邊,你繼續練楷書,不過每天回家以後你再跟我一起在書房再練一會,過了年我會幫你報一個書法比賽。”
胡聰心裏大驚,他本就無意要參加什麽比賽。若只是小打小鬧還好,但是如果是需要陳聽白親自操刀替他張羅,他更是不願意。
他不願意陳聽白累了一天還要替他操心這些,他從偏遠的地方一路漂泊來到這裏,有幸遇到陳聽白,被陳聽白收留,已經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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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師父是不想要我了嗎?”他尊稱陳聽白一聲師父,卻從未想過要和陳聽白并肩而立,只是除了這聲師父,他也找不出更崇拜更親近的稱呼了。
陳聽白聽完直發笑,小孩就是小孩,哪有什麽要不要的說法。不過還是開口安慰胡聰:“我還怕你受不了我這個殘疾人跑路了呢,我是想着,你現在也學兩年了,是騾子是馬也要牽出來遛遛了,再說了,你要是成名了,賣幅字也總比你過年去賣春聯的強,我還能抽點成,我現在可是字畫廊老板,自己培養出來一個多好。”
陳聽白想拍拍胡聰的頭,告訴他不必緊張,告訴他不必緊張。
其實陳聽白沒有說出口的是,哪有什麽要不要誰,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包括被他撿回來的胡聰。
到了演唱會附近,車子已經開不進去了。沒辦法陳聽白只能讓胡聰停在路邊停車場,然後自己想辦法過去,胡聰不放心,一定要把陳聽白送到檢票口才走。
可是檢票口前已經排起了長龍大隊,胡聰也只能把陳聽白推到隊伍後面。饒是陳聽白已經做好了人會很多的準備,也被現場的人山人海吓到,不過還好徐邵華一會也會到,心裏也就沒有那麽不安了。
“小聰,你先回去吧,只是這個路段不好打車了,你可能要先往前面走一段了。”
原本計劃好的就是今晚胡聰先回去,等演唱會結束了,再讓徐邵華把陳聽白送回去。
胡聰還想再留會,至少要等徐邵華來再走,但是陳聽白一直強調自己可以。怕胡聰再晚回去更難打到車,便讓胡聰回去了,說着自己還跟着隊伍往前挪了一節。
可是都已經快到自己了,徐邵華還是沒到,他只能退出來讓別的粉絲先檢票。
他退到一旁,打電話給徐邵華,想問他到哪裏了,或者又怕那麽多人,而他又坐輪椅上矮別人一大截,徐邵華沒辦法一眼看到他。
可是徐邵華的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狀态,他在想是不是徐邵華下班就往這邊趕,手機沒電了。
人群哄鬧中,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一直在向工作人員核實什麽,陳聽白聽得心煩意亂,此刻的他并不關心別的,他只想他心裏想的人能快點到來。
突然有個帶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男人從他後面經過,他的輪椅占地方,擋住了那個人的去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耐煩了。陳聽白趕緊駛着輪椅往前讓他,又不小心碰到了前面正在排隊的人。
“草,這種人來看什麽演唱會!添堵嗎這不是?”後面被自己攔着的人這麽說,前面被碰到的人也在附和。
陳聽白連連講了很多句對不起,對前面的人,也對後面的人。他的頭低得很低,不敢擡起頭看任何人。
等男人走了才把頭擡起來,臉紅的不像樣。
明明都是來看演唱會,可是好像他來是錯誤的。
陳聽白索性退得很遠,一直退到了路邊。這樣就不會檔到別人了,徐國徐邵華來,也能很快找到自己了。
可是啊,演唱會都開始了,徐邵華你在哪裏呢?你為什麽還沒來啊。
陳聽白覺得明明至少是五十米不到的距離,裏面的歡呼雀躍,千萬人的狂歡,卻和自己無關。
呂老師打來電話,問自己怎麽把胡聰給支回來了,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陳聽白怕自己媽媽擔心,只能重新打起精神來回答媽媽:“媽我和我朋友在一起呢,我們在聽演唱會,結束了他會送我回家的,您放心吧。這裏特別吵,我聽不見您在說什麽,我先挂電話了。”
可是沒聽過演唱會的呂老師怎麽能想到,如果真的在場館裏,又怎麽可能聽得到手機鈴聲。
陳聽白把手機裝了起來,右手撐着自己重新坐得更端正些。
他隐隐感覺到,今晚的徐邵華不會再出現了,可是他心裏又在想,萬一呢,萬一有個萬一呢。
他以前最讨厭僥幸,可是現在他只能抓着這僥幸二字。
其實在這裏,也不妨礙他聽演唱會,場館裏的歌一首一首夾雜着歡呼飄進他的耳朵裏,陳聽白又自我安慰,好歹是來看了演唱會了。
即使門都沒進去,即使是自己一個人。
金子野的最後一首歌,不是他一貫的風格,是一首略有一點點古風的情歌。
金子野說這是他的新歌,他唱得抒情又緩慢。
“誰知江上酒,還與故人傾。”
陳聽白聽到這句的時候,心裏在想,那麽好聽的歌,拿來表白可真合适啊。
如果徐邵華今天來了,就真是太好了。
——
天上下起一點點小雨,不大,但是也實打實地落在自己身上了。
他沒帶傘,不過就算帶了傘他也沒辦法打傘。
不過陳聽白現在還挺想淋會雨,好讓自己可以冷靜下來。好讓他想想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年少的時候總是容易心動,可是現在自己都三十一了,為什麽還是會對徐邵華心動,
更何況自己這樣,有什麽資格心動。
可是陳聽白一轉眼,就覺得更難過了,不是他這樣的沒資格心動,而是他沒資格心動。
旁邊也有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可是還有一個人在陪着他,那個健康的男人蹲着身子,把他的外套頂在兩個人的頭上。
那個人說:“冬冬我們再等等,一會等金子野出來,我去給你要簽名。”他的聲音好溫柔,低低地哄着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這聲音好熟悉,像以前自己還在玩樂隊的時候遇到的一個小孩,叫什麽來着?
“夏遲?是你嗎?”陳聽白試着喊了一聲,并不抱多少希望,聽說他後面放棄了學業,而自己又解散了樂隊,兩個人從此再沒了聯系。
那個男人聽到有人叫自己,轉過頭來,陳聽白一看,還真是夏遲。
夏遲也認出來,這是當年教自己架子鼓的小白師兄,可是夏遲這會來不及敘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只是打了個招呼就推着輪椅上的人往路口湊過去了。
陳聽白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撥給了胡聰:“小聰,能不能還是麻煩你來接我一下,我就在剛才你走的時候那裏等你。”
打電話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濕了,雨下得很小,肯定不是被雨淋的,那只能是自己的原因了。
雖然成年男人講自己尿褲子了是一件很難開口的事情,但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了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還好今天在下雨,可以開脫說是被雨淋濕的,希望行人可以是瞎的,又或者是傻的。
陳聽白抿着嘴巴,難堪地開口說:“還有就是你去我房間裏找一套衣服帶來吧,動靜小點,不要吵醒我爸媽。今晚你只能跟我一塊住字裏了。”
陳聽白挂了電話,自己駛着輪椅往回走,還沒走多遠,又看到了夏遲和他的朋友,只是和剛剛不一樣,夏遲走得很慢,臉上看起來很不舒服,衣服也髒了一塊。
“夏遲你怎麽了?”陳聽白其實比夏遲大不了幾歲,不過對着夏遲,總是會拿出對胡聰的語氣講話。
哪怕是現在的夏遲已經長得很高,臉盤子也已經褪去了年少時期的青澀,已經是一個大男人了。
夏遲故作輕松,回答是路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陳聽白太久沒有見到夏遲,但是也覺得路邊不是一個敘舊的好地方,突然就想起來,自己今晚還定了餐廳的宵夜。便問夏遲:“你……和你朋友能不能陪小白師兄去吃點宵夜,只不過,可能要再等會,接小白師兄的那個人已經在路上了。”
夏遲和謝吻冬也還沒有吃飯,好死不死,被黃牛騙了以後身上就幾十塊錢了,夏遲覺得自己可以忍一忍,但是冬冬不可以餓着,應了下來。
陳聽白原本想再打個電話給胡聰讓多帶一套衣服,但是想到就算帶來了,也沒有地方讓夏遲更換,還不如讓胡聰早點來,帶去餐廳用食物來給他取暖。
等胡聰到的時候,陳聽白從紙袋裏拿出外套給了夏遲,讓夏遲先穿上。可是夏遲轉手就給謝吻冬披上了。說自己不冷,但是冬冬凍了一晚了,肯定很冷。
陳聽白偏過頭去,不太想看這樣的畫面,太諷刺,不是這樣的自己不配,單純就是自己不配而已。
胡聰把陳聽白抱上車的時候,被什麽東西硌到,他怕是什麽危險的東西傷到陳聽白,掏出來一看,是一枚印章,陳聽白的身上被風吹得冰冷僵硬,反而這枚揣在兜裏的印章摸起來溫溫熱熱。
作者有話要說:
陳聽白:我知道我為什麽抑郁了,媽的被咕還要吃狗糧。尖椒雞,你不是人。
謝吻冬和夏遲出自晉江作者潮汐夜海的《人間沒有春歸時》。請大家多多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