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徐邵華坐起身來,看了看陳聽白,他又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要不是眼睛還有點紅,徐邵華都要以為方才那滴眼淚只是他的錯覺。
陳聽白臉上的表情還是很難看,徐邵華不敢直視陳聽白的眼睛,他搞不懂那句“我什麽都知道”是什麽意思,更不願意往深處想。
他想抽根煙,但是又怕香煙的味道嗆到陳聽白,于是站起身來,去把窗子打開,又撿起襯衣把香煙摸了出來點了一根。
陳聽白不想看他,閉上眼睛頭側朝一旁。他覺得他講的話已經夠清楚,無論是表達愛意也好,還是表達自己的憤怒也好。
窗子外面的風吹了進來,陳聽白覺得自己明明還很燙很熱,懶散地擡手在半空中擺了擺,“要抽煙就滾出去。”
死癱子永遠陰晴不定,上一刻溫柔地像塊天鵝絨裹在徐邵華身上,下一刻就硬邦邦冷冰冰像塊鐵板,徐邵華無意間踢到要抱着腳痛呼半晌。
半支煙随着冷風進到肺裏,徐邵華趁陳聽白沒注意,将那剩下一半的香煙扔進院子裏,煙頭撞到芭蕉葉,掉在半濕不幹的泥巴裏。
他終于開口:“你知道我從大學來到這裏,除了工作後省吃儉用買的房子以外,什麽東西最貴嗎?”
說到這裏徐邵華看了看陳聽白,見他還是閉着眼佯裝在睡覺,就接着開口往下說了:“是你的那副字。那會我才剛實習,有天去和男朋友約會,我和他都喜歡,只是他更懂一些……所以會更喜歡一些,他非要買,說是要挂我出租屋裏。可是付錢的時候,竟然要一萬多,我和他湊了身上所有的錢都不夠。最後是我男朋友刷了卡,我們才把他抱走的。這些年,我從來沒有把它挂出來過,一是覺得自己的出租屋不配,二是覺得我怕我這個人很俗,将它拿出來做裝飾,是暴殄天物。可是你看你啊,自己寫了什麽東西賣給了誰,自己都不在意,一萬多對你來說,根本不放在眼裏。包括到現在,癱了,殘了也從沒擔心過錢的事情。”
陳聽白睜開眼睛看着他,身體僵硬,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徐邵華講的話,當然徐邵華也不需要他回答。
“所以對于最開始你問我的那些喜不喜歡的問題,我确實敷衍了,我不懂欣賞,更談不上喜歡。但是你問我那副字重要嗎,他确實對我很重要。最開始我知道你就是東風過耳的時候,也非常愧疚和抱歉。但是你對我太好了,喜不喜歡的,如果我說喜歡,你肯定會覺得我在敷衍你。不過我會去嘗試,嘗試着去照顧你,嘗試着喜歡你。”
既然敷衍沒用,那還是只能實話實說。
事到如今,徐邵華也顧不得什麽面子了。
陳聽白看着徐邵華抽煙,突然自己也想抽一根,便讓徐邵華把自己扶起來坐穩。徐邵華看陳聽白還赤着身,怕陳聽白再生病,想給他把被子拉起來蓋好。陳聽白卻說:“不用麻煩了,不冷。倒是你的煙,可以給我一根嗎?”
徐邵華也沒有特別擔心陳聽白會生病,他更多是看着陳聽白癱瘓的身體着實難受。這副軀殼明明瘦的只剩一層皮裹着,可是肚子上卻堆着一層軟肉,極其不協調。
他不忍再看,還是給陳聽白把被子蓋上,又遞給了陳聽白一支煙。“你……也抽煙嗎?”他本來想問的是你能抽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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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聽白接過煙的姿勢熟練,根本不需要回答,也能看得出來他是抽煙的人,但是陳聽白還是耐着心回答徐邵華:“偶爾抽的放心吧,偶爾抽幾根不會有事。”
陳聽白又沒有那麽惜命,要不是心肺功能沒以前好,今晚可能就不是一根煙可以打住的。
煙灰慢慢變長快要落下來了,陳聽白才反應過來連彈煙灰的的煙灰缸也沒有一個,低頭看看地上那一小撮煙灰,眉頭皺了起來,讓徐邵華出去用紙杯接點水進來。
徐邵華以為陳聽白是口渴了,接了半杯水擡進來,見陳聽白把煙灰彈進紙杯裏,才反應過來。啊嗤笑一聲,嘴底吐了句細不可聞的“窮講究”,不過還是彎下腰用紙巾把地上的那撮煙灰擦幹淨。
先前兩個人的親密,徐邵華現下并未着上衣,結實光潔地上身在燈下泛着健康的光澤,看得陳聽白又抽了口煙。
“我以前也是談過戀愛的,是我樂隊的吉他手,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我和他在同一個老師手底下學寫字,又在同一個琴行學樂器,我想組樂隊的時候,他也是第一個答應我的。”陳聽白緩緩說道。
講這話的時候他又往後靠了靠,好像在回憶以前的時光,然後又不說話了。
“然後呢?”徐邵華等了很久,忍不住開口問陳聽白。
“然後分手了呀,然後我出了車禍,他和我分手了。”陳聽白想前任退後的那步,應該就是分手了吧。
回憶起以前陳聽白就不再那麽冰冷,反而隐隐透着點沮喪和自嘲的樣子。
“其實就算他不提,我也會和他分手的,他很棒,與其到最後因為照顧我,讓他心生厭煩,不如就此打住。”
陳聽白把煙頭扔進了紙杯裏,又接着說:“我今天和你說這個,不是互相坦白局,交換告訴對方的情史,相信你也不是。我想告訴你的是,誠如你所說,我從未因為錢的事情發愁,你不必嘗試着照顧我,照顧我不是你要做的事,從來都不是,你要做的……”
你要做的,是喜歡我,不帶一點敷衍和欺騙的喜歡我。
這是陳聽白想告訴徐邵華的,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必要說出口了。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風一下子刮得很大,把休息間的窗子啪地一下關了起來。
徐邵華把紙杯扔到垃圾桶裏,穿起衣服來,他告訴陳聽白:“讓我想想吧,你也想想吧。”
陳聽白只說了一個好字,便目送着徐邵華出了房間。
過了幾分鐘,徐邵華又進來,把陳聽白放平躺好,又走了。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陳聽白在徐邵華出門前對徐邵華說完後,就不再看他。窗外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回家,應該不會淋太多雨。
陳聽白在雨聲中睡去,直到胡聰第二天趕來,才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收進被子裏。
第二天,徐邵華遲到了,臨出門前他又漱了兩遍口,到了公司樓底下還去了趟便利店,買了一小管口氣清新劑才上了樓。
八卦的同事問他,昨晚那個坐輪椅的男人是誰,他随口回答是朋友。
算是朋友吧。
同事又問,昨晚後面他去哪裏了。
他難得發了火,說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瞎打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