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概學多了傳統文化的人,多少都有些講究,陳聽白臨床出門前擡眼看了下日歷。

他家用的還是那種老式的日歷,呂老師每天起床都會認真地将前一天的日歷撕下,然後用筆在日歷空白角落寫一點給保姆阿姨的備注。

日歷上說,今日宜出行。是一個适合拜客的好日子。

兩輛車在街道旁的加油站彙合。徐邵華大概開得更快一些,他早早就到了,車窗搖到了最底下,一條胳膊搭在門窗上。

今天大概真的是個适合出門的日子,連陽光都将将好,它被路兩旁的樹影切割成斑斓的碎片,閃爍着打在徐邵華的發梢。

陳聽白遠遠看着,覺得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漂亮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像一塊小小的石頭,輕輕扔進結冰的水面,水面上那層薄薄的冰出現了裂縫。陽光順着那些裂縫照射進長年被冰凍的水底。

胡聰将車子停在徐邵華開的那輛車旁邊,徐邵華笑得眉眼彎彎,立馬打開車門繞到陳聽白那側。

在等陳聽白的這段時間裏他打開手機看小視頻打發時間,最後一個視頻是個搞笑博主發的。看得他笑了好一陣,現下眼底的笑意都還沒消幹淨。

因為心情好,徐邵華今天算得上格外貼心,才打開車門就伸手摸了一下陳聽白的手。

“還好,沒穿太少,手不算涼。”

陳聽白的左手仍舊冰涼地蜷着,五指往裏,揉做一個軟拳。但還好,右手還算好,手心還能摸到點兒溫熱,不曉得是不是凍瘡膏真的起了作用,小拇指上的那團紅瘡也不見了蹤跡。

這段時間見面次數太少,陳聽白實在想徐邵華,顧不得胡聰還在旁邊紅着臉,他擡手勾住徐邵華的脖頸努力夠起頭吻了上去。

徐邵華應該是昨天才理了發,不曉得是不是圖便宜沒找一家好點的理發店,理發師把他後脖頸那裏理得很短,突兀的短發紮得陳聽白的手心很癢。

但特別好摸。

片刻後,陳聽白松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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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掃到旁邊那輛黑色的車子,徐邵華似是有感應一般,立馬開口問他:“要和我坐一輛車麽?不過我開的應該沒有小聰好,可能不太穩。”

如果放在平時,陳聽白大概會拒絕。自受傷以後他對車子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慢可以,但一定要穩。

但此情此景,理智完全沒用,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怎麽回答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綁在他身上的安全帶已經被徐邵華解開了。

他出行麻煩的一點就在于無論是上車還是下車,都需要別人抱才行。而抱起來的一瞬間又會讓他非常難受,天旋地轉的。一陣一陣的黑暈讓陳聽白忍不住悶哼了幾聲,下意識地頭一歪靠進了徐邵華的懷裏。

徐邵華怔了一下,輕輕笑了一聲。

“有那麽難受嚒?早知道就在那輛車裏了。”

還算好,徐邵華開車很穩,陳聽白坐副駕駛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看得出來,今天的徐邵華心情特別好,甚至還在吹口哨。

陳聽白也想學着吹,不過他以前就不會,受傷以後氣息沒以前強,更是吹不起來,只能稍稍撮着嘴盡力試試。

沒想到沒徐邵華看到了,他被逗得放聲笑了起來:“小白你太好玩了,你這樣吹不響的,你得嘴巴再嘬起來一些。”

說着又表演了一遍,眼睛盯着路面,但是頭微微轉過來了一點方便陳聽白看到。

陳聽白笑笑,沒好意思地将頭轉朝車外。叮囑他好好開車,他學不會不學了。

高速公路上很無聊,一眼望不到頭的柏油路。

陳聽白怕徐邵華覺得無聊,就伸出手想要夠到操控盤把歌點開。可是身體被束縛帶綁着,根本夠不到。

徐邵華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然後微微調整了空調的出風口對着陳聽白。陳聽白看到徐邵華的動作,搖搖頭說:“不會,你開車很穩,我這會沒什麽不舒服的,我是想着你要不要聽歌呢?”

徐邵華愣了一下,不過還是點開了音樂系統。音樂一放出來,徐邵華更是覺得陳聽白這個人還真是奇奇怪怪。

在他的想象裏,陳聽白都快老僧入定,四大皆空了,結果這些歌都吵的他耳朵快要聾了。急忙又關了。

“你不喜歡嗎?”陳聽白看他的反應,也想起來自己的歌單大多數搖滾,一般人可能會聽不慣。

徐邵華不好直接評判別人的愛好,只能換了個說法繞過去:“也不是,只是前面快到休息站了,我們能休息會,我這會也不覺得無聊,這不是一路都在和你講話嗎?”

前面兩公裏就到休息站了,陳聽白需要休息,自己也需要吃點東西再接着上路。畢竟下午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休息站,陳聽白在車上,自己不能開很快,這樣一來等到了鎮上說不定天真的會黑了。

想到這個,徐邵華并不是很高興。

說起來陳聽白到底在車子後備箱裝了些什麽啊,路上一直都有叮叮咣咣的聲音。他這樣的殘疾人出門真的有必要帶那麽多東西嗎,響了一路了。

徐邵華也不好意思問,萬一又觸碰到陳聽白哪根敏感的神經掉頭不去了呢,徐邵華也只能忍着。

車子駛入休息站,回頭看看胡聰還沒到,只能先找停車位等着。

徐邵華停下車來,發現陳聽白的臉色不太好,拿起手邊的礦泉水瓶擰開給陳聽白喝,陳聽白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就不喝了。徐邵華問:“你怎麽了?真的沒有暈車嗎?”

本來這種事情,不應該讓徐邵華做的,但是胡聰還沒到,眼下只能讓徐邵華幫忙,陳聽白閉上眼睛聲音很小地對徐邵華講:“邵華,我到定時排尿的時間了。”

車外有一輛大貨車經過,徐邵華沒有聽到,又湊近了一些讓陳聽白再講一遍。

陳聽白知道如果這個時候還死要面子,那肯定要完蛋,只好再講一遍:“我到定時排尿的時候了,你能不能……”

可是陳聽白話都還沒說完,就看到徐邵華臉拉得很長,然後話就說出口了:“所以,你要我幫你換那個嗎?”

他根本不想,連提都不要。

陳聽白連忙解釋:“不……不是的,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幫我坐到輪椅上,然後陪我去問一下有沒有無障礙衛生間,只要把我送進去就行了,剩下的胡聰會幫我的。”他也不願意徐邵華來做這些事,在徐邵華面前,他總想要維持最最後的尊嚴。

可是徐邵華連去問無障礙衛生間都不想去,推脫着:“一會胡聰馬上就到了,你先在車上等會,我下去看看他是不是到了。”

說完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就出去了。

徐邵華刻意繞得很遠,一直走到了餐廳後面的吸煙區。剛點上一根煙,就看到胡聰的車子開了進來。

看到胡聰,徐邵華又想起來剛剛尴尬的事情,冷着臉淡淡地和胡聰說:“你快去看看吧,他說他要上衛生間了。”

胡聰聽完心裏偷偷罵了一句,踩了一腳油門就去找陳聽白在的那輛車子。徐邵華想了一下,也跟着上去了。

等徐邵華到的時候,兩輛車子挨着停在一起,車窗門都緊緊的關着,徐邵華想着可能是去衛生間了吧。下意識想拉開車門進去坐着等,順便想想一會要吃點什麽。

沒想到車子門緊緊地鎖着,他沒辦法進去到車裏,只能冷着臉杵在車面前。

沒想到應該在衛生間的兩個人,竟然從裏面打開了車門,胡聰手裏還拎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而本應該坐在副駕駛座的陳聽白橫躺在後座,雙腿無力地塌在座位下面。

車內本就封閉,這會還有一些不愉快的味道。

徐邵華再也維持不了愉快的心情了,一路上莫名其妙的壞心情在這一刻間都迸發了出來,像岩漿噴發一般:“你搞什麽啊!我都說了胡聰馬上就到了你就不能忍忍嗎!你覺得好聞嗎!”說完立馬把四扇車門全部打開來。

冷風一下子就鑽了進來,吹散了難聞的味道,也吹進了陳聽白的四肢百骸。

“你不知道嗎?癱子本來就這樣,不要說忍,拉了,尿了,都不會有感覺的。“

陳聽白的心情從徐邵華逃一樣的下了車以後就變得很差,這會被陳聽白一通吼,更是難受,話是說給徐邵華聽的,但是話裏好像有針,一字一針都在往自己的心上紮。

徐邵華以為陳聽白會和他吵架,又或者會放低姿态的道歉。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可以讓他再續上一波怒火,把心裏的不爽發洩個幹淨才好。

沒想到他這麽說,徐邵華反而不知道要怎麽接了,聲音軟了下來,反倒開口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一會我們還得坐車上很久,有味道你自己也不舒服,我把你抱輪椅上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好麽?”

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解釋說的什麽鬼話,能信才有鬼了。只好站車子外面等着陳聽白的“發號施令”。

陳聽白閉上眼睛不作回應,他一向如此,氣極了反而就不說話了,有時候還會閉上眼睛用右手遮着眼睛假裝是在睡覺。

他現在真的沒有一點心思去和徐邵華争論什麽,只是靜靜的等胡聰扔完垃圾過來。

要說想說的話有很多。

——為什麽不願意陪我去衛生間?

——為什麽要倉皇逃走?

——我就那麽不堪嗎?

在閉上眼睛休息的這段時間,陳聽白又想起來在醫院那會,那個人後退的那步。

休息站的餐廳都是一些經濟實惠的快餐,主要還是要方便來來往往經常奔波的卡車貨車司機,這樣的菜色往往香料用的都重,口味也偏重一些。

偏偏陳聽白很多香料都不吃,更別說味道偏重口的那些快餐。

胡聰挑了幾個比較符合陳聽白口味的蒸菜,又加上徐邵華好言好語的勸着才稍微吃了幾口。

反正,他本來也感覺不到饑餓感不是麽?

可是在徐邵華的眼裏,陳聽白就是甩臉子給自己看呢,就是還在為剛剛的事情生氣呢。

他自己也吃不下了,帶着火氣的扔下筷子就出去了,吓得塞到嘴裏的米飯都沒咽進去。因為帶着火氣,徐邵華拉動椅子的動靜特別大,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餐廳裏所有人都順着聲音朝他們這邊看過來,又被坐在輪椅上的陳聽白吸引,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胡聰膽子小,吓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愣怔着看着徐邵華的背影,那雙筷子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

陳聽白沒管徐邵華,只是把裝着熱茶的紙杯往胡聰那邊推過去,聲音盡量溫柔地安撫胡聰:“不用管他,你慢慢吃,喝點熱的。”

等胡聰吃飽,推着陳聽白出了餐廳,徐邵華已經抽了兩根煙了。徐邵華看到他們出來,趕緊湊上去,和他們一同去開車,只是徐邵華個子高腿長,比胡聰走的要快一些,到了車子面前,徐邵華還是先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等陳聽白先上車。

本來陳聽白想的是上胡聰開的那輛車,但是後面想想未來幾天都要和徐邵華擡頭不見低頭見。

而且本來就是自己麻煩,如果這時候還擺出大爺脾氣,這個年也是過得頭疼,見徐邵華也服了軟,就還是讓胡聰幫自己坐回到徐邵華的旁邊。

還好,後面的車程,并沒有再發生什麽。

只是,後面的車程,陳聽白和徐邵華再也沒講過一句話。

陳聽白一路閉着眼睛半是休息半是生氣,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快到鎮上了,天也擦黑。

而徐邵華一路上也覺得憋屈,想找點什麽話題,但是幾次側目看向陳聽白,他都是閉着眼睛,不知道真睡假睡。他又怕自讨沒趣,索性放棄了這個想法專心開車。

怕陳聽白不舒服,徐邵華不敢怎麽加速,等趕到鎮上的時候天已經擦黑,徐邵華開了一天的車,只想立馬找間旅館住下。

沒想到一直跟在後面的胡聰卻超了上來,然後又慢慢減速直到停車,徐邵華擡頭一看,是家賓館,徐邵華心裏高興起來,以為可以休息了,也打算找個合适的地方停車,沒想到胡聰只是進去了一會又出來了。

徐邵華不解,正打算伸出頭問胡聰怎麽了,就聽見陳聽白說:“他下車是問賓館的衛生間設施的,你知道我情況的,有一些賓館的條件我住不了。”

徐邵華才意識到,不光行是個大麻煩,住也是。

陳聽白點點頭,又将車頭調正,準備繼續往前開,心裏清楚,可能光找賓館這件事上,又要耗費很多時間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徐邵華心裏的不耐煩又慢慢堆積起來,就差第二次火山噴發了。

萬幸火山再第二次噴發的時候,胡聰終于找到了一家相對來說合适的賓館。

胡聰才剛開口說住這裏吧,徐邵華就迅速停了車,轉去胡聰車裏拿了行李進了賓館大廳。

等胡聰和陳聽白進到賓館裏,徐邵華已經辦好了手續,然後把一張房卡交到陳聽白手裏,就頭也沒回的進了電梯。

陳聽白看了看手裏的房卡,雙人标間。

知道今晚是進不了徐邵華的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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