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悼先生，我又失業了
林悼, 抑或是克林道爾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停頓了下，擡起深淵一樣的黑眸靜靜地看着自己失控的老友，沉靜地問：“向尤, 你認為我會害怕什麽？”
這個眼神讓情緒失控的向尤瞬間回神, 怔住, 他手上不自覺地松了下來，無奈又頹喪地苦笑：“是，你連死都不怕, 你能害怕什麽。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從前到現在，你所有事情都要悶在心裏？”
向尤壓抑着起伏的胸膛死死盯着他，說：“克林道爾，你不是神, 不是什麽救世主, 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你知不知道？我只是想确認你是安全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有這麽難嗎？”
趁着這個時候, 悄悄挪動腳步攀爬到無人在意的窗邊準備逃跑的布萊塔，聽到沉默許久的克林道爾, 沉聲回：“向尤，總有一天我會都告訴你。”
爬到窗邊的小白鼠最後回眸看到了男人那張幾乎隐藏在黑暗下，只露出沉默而緊抿的薄唇。布萊塔縱身一躍，被等候已久的小白用藤蔓接住帶走, 他在穿上人類衣服的瞬間變回人形, 小白迅速竄回他衣服裏藏着。
布萊塔低頭拐出這個牆角，默默往沿着走廊走去。心裏消化着林悼先生就是克林道爾上校的這個事實。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他其實是被黑蛇異種了嗎？
布萊塔想起向尤說的話，那些還保留着人類意識的異種人。
而且他對向尤先生隐瞞了這件事情，林悼……克林道爾上校如果被人發現的話，也會被人類軍隊毫不猶豫地一槍解決吧。
想到這裏，布萊塔反倒對克林道爾上校産生了一點難兄難弟的同情感。
還有，原來當初将他從實驗室就出來的人就是林悼先生啊。
布萊塔心裏隐隐有些高興，也許是因為他還活着，也許是知道這條可能會吃掉自己的大黑蛇是克林道爾上校以後，他隐約覺得，也許對方不會想吃掉它。
畢竟，他還有人類的意識，哪有人類會想吃掉個異種的呢。何況還是一只沒有幾兩肉的小白鼠。一點兒都不好吃。
布萊塔暗自在心裏篤定，心情愉悅了不少。
下午時分，喬宋來到楚湘的病房，在開始數據化之前，他最後問了楚洄一次，明确告知他：将人類改造成機器人後，有大概率會喪失所有記憶，是否确定。
楚洄：“确定。”
喬宋将楚湘的大腦徹底數據化後，形成了芯片儲存下來，再次耗幹了電量，整個人耷拉着靠在病床邊。
布萊塔忙上前去扶他回去機械室內充電。
喬宋沮喪地說：“這副身體真的要報廢了……我必須回到機械天城去了。”
布萊塔聽他說了幾次這個“機械天城”，好奇地問：“那是什麽地方？”
喬宋用幹啞得像是電流不穩的聲音說：“那是……我再一次活過來睜開眼睛的地方。”
“在那之前，所有作為人類時候都記憶……都模糊不清了。”
喬宋回到機械室內邊充電邊跟他說機械天城的事：“總之，那是一座機械森林，裏面幾乎沒有活的人類存在，所有有意識的機體幾乎都是改造機器人或者全身義肢者，那裏的住民也不許為食物發愁，因為只要能曬到太陽，用太陽能充電或者其他電量能源供給就可以。”
布萊塔聽到不用吃東西，驚奇地問：“那也不會餓嗎？”
喬宋好笑：“你見過機器人說餓嗎？嚴格來說，機器人是不會有任何感官的。”
布萊塔疑惑：“那你現在怎麽在笑呢？”
“……”喬宋收斂笑容，一臉冰冷地回複：“因為我是人類改造機器人，我可以模拟我需要的表情。這樣我會覺得更……親切一些。”
“哦哦。”布萊塔了然，說：“所以……你在學習怎麽做人啊。”
“……”青年沉默了兩秒，揚起一個溫暖的笑容：“你真聰明。”
布萊塔聽到對方在誇自己，小臉一紅，害羞得小聲說：“我也覺得。”
喬宋：“……”
布萊塔站起來，小心不觸碰到他身上那些複雜的電線，湊近了些問：“你能教我怎麽做人嗎？”
喬·機器人·宋：“……你确定要問我？”
布萊塔以為他是要拒絕自己，咬緊唇，小聲說：“因為你很像啊。”
喬宋聞言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秒。
林悼就是在少年問“怎麽做人”的時候來的，他站在遠處沒有再走近。
半晌，喬宋問：“你現在不就是嗎？”
布萊塔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這個問題，糾結得皺着眉頭，說：“我覺得我現在還不像。”
身後的林悼想起了布萊塔如白紙一樣的過往，長期生活在實驗室的他，融入人類基地的時間确實太短了。會這麽問，也許他自己也發現，他與大多數人有些格格不入。
這個被他從實驗室救回來的少年身上，似乎藏了太多的秘密。
可他也知道，問，是什麽也問不出來的。
喬宋見布萊塔那麽苦惱的模樣，福至心靈地問：“為什麽那麽想做人呢？”
布萊塔一愣，下意識回：“因為……可以活着啊。”
喬宋不認可地提醒他：“現在在地球上，死亡率最高的物種就是人類。”
“啊？”布萊塔像是一直在鑽牛角尖的人突然被點醒了一樣，吶吶地說：“可是異種也經常被人類殺掉。”
“不對，”喬宋說，“處于劣勢地位的從來不是因為物種，而是因為生存能力的強弱。人類從短短幾千年的地球霸主淪為現在的食物鏈底端，就是因為大多數的物種進化變強了數十倍。就連人類自己都知道，只有變強才是唯一的生存出路。否則怎麽會觊觎從異種生物身上提取的異種素呢？”
“異種素？”布萊塔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這是什麽？”
“這不就是……”喬宋的話在看到布萊塔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林悼後立即熄火，腦袋一歪，強行進入關機休眠狀态。
“哎？你……”布萊塔呆了。
身後突然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布萊塔。”
布萊塔聽出來人聲音一僵，緩緩地回過頭，忙撇清關系：“……喬宋先生是自己關機的。”
“嗯，我知道。”林悼說，“你過來。”
得知對方就是克林道爾先生以後，布萊塔感覺自己對他的害怕稍微少了一些，他聽話地走過去：“林悼先生。”
林悼看着他小心謹慎的模樣，神情淡然：“我送你回去吧。”
離開的路上，林悼始終将兜帽戴着，一身黑，讓旁人看不清他的樣貌，布萊塔跟在他身上，突然懂了他為什麽總是不喜歡露臉。
在有一名巡邏兵走過的時候，布萊塔快步走了幾步，走到他右手邊試圖替他擋着。林悼微詫異少年這個奇怪的動作，注意到什麽，快速伸手将他攬了過來，荷槍實彈的巡邏兵差點将武器撞到布萊塔身上。
布萊塔被他攬着，意識到自己剛剛犯了蠢，吶吶不敢說話。
林悼松開他，兩人走出亞聯盟駐軍處後，一路往東區住宅區走，基地中央有電車軌道在上空交錯而過。一些大型設備在笨重而緩慢地，夜以繼日地工作着。
天幕已黑，基地上空除了那座巨型燈塔還散發着耀眼的光芒外，四周漸漸暗淡下來。男人和少年就這麽安靜地走在人煙稀少的窄巷裏。
路過貧民窟那個棚戶區下，布萊塔想了想，說：“林悼先生，你餓了嗎？我請你吃烤紅薯。”
林悼還沉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反應過來，聽到聲音擡頭，少年依舊幾步歡快地小跑着過去，對裏面佝偻的老人禮貌道：“您好，我想要兩個烤紅薯。要甜的。”
老人早就對他眼熟了，笑着給他挑了兩個遞上去。
布萊塔擡起手腕準備付錢時，臉上的笑容僵住——他想起來自己練一個奉獻點都沒有的事實了。
“多少？我付了。”男人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老人詫異地看着這個高大的男人，說：“四個奉獻點，先生。”
布萊塔捧着兩個烤紅薯，頗為羞愧地小聲說：“……謝謝。”
“嗯。”林悼神色冷淡，繼續往前走。
布萊塔趕緊跟上去，遞給他一個最大的，忙說：“給、給你吃。”
林悼其實十幾天不進食都可以，但是如果不定期大量進食，會感到更餓，也更難以壓制住自己那股本能。他頓了下，伸手接過來，剝開烤糊的皮，咬了一口。
确實挺甜的。
布萊塔見他吃了，這才心安理得地低頭吃起來，紅薯烤得很軟，一口咬下去香甜軟糯，黏得他嘴邊都是。他小口小口吃得很香，可吃着吃着又憂愁起來。
進電梯後，注意到他的神情，林悼問：“怎麽了？”
布萊塔苦着小臉吶吶道：“……林悼先生，我又失業了。”
聽到小孩這話，林悼想起他之前在巴那舞廳不着調的工作，輕嗤了聲：“哦？意料之中。”
“……”聽出男人語氣中的嘲諷，突然很氣又恨不甘心的小白鼠布萊塔，握拳說：“我還會再找到工作的！”
林悼被他這氣鼓鼓的小模樣逗樂了，心情頗好，慵懶地撩起眼皮輕瞥他一眼，調侃道：“是嗎，去一家一家倒閉那種？”
“！”布萊塔被這話吓住了，擔憂地問：“真、真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