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滿天星

◎不安分。◎

他說這話時,薄薄掀着的眼尾卷着很淺淡的笑意,有些漫不經心,又有些不易察覺的認真。

譚卿覺得自己大抵是耳鳴了,聽不太真切,但又不好意思讓對方再重複一遍。

對她來說,今晚的一切都太不尋常,就像是朦胧夜色的鏡花水月,一旦去求證,就會發現一切都是虛妄。

她就保持着一開始仰頭看着他的姿勢,也無暇去思考怎麽回應。

不過他說的第一個,是指自己是第一個收他禮物的人,還是有言外之意?

譚卿平時雖然不愛和人溝通,但并不代表她不會察言觀色。

一般人一句話一個眼神,自己都能猜到大概意思。

可面對陳景遲,不知道是他太聰明,還是太擅長把自己的某些情緒恰到好處地隐藏起來,她根本看不透,所以不敢随便去論斷他的意圖。

就在她苦思冥想,該拼湊出怎樣一個不冷場又不會出錯的回答時。

頭頂的燈突然熄滅下去。

“陳景遲?”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很快,一只溫熱的手掌壓上她發頂,安撫地拍了拍。

黑暗總是能把各種聲音無限放大。

明明兩人之間還隔着一段距離,可現在,譚卿覺得他的氣息就落在自己耳邊,拂起一陣燙意。

“你們小區也停電了嗎?”她盡量壓着自己的緊張問。

Advertisement

陳景遲:“不知道,你手機帶了沒?”

譚卿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沒有。”

兩人的手機都落在樓下沙發上了。

陳景遲:“那你在這,我下去看看?”

“不要。”他剛要抽回手,衣擺卻被拉住了。

陳景遲鮮少見她有這麽情緒外漏的時候,片刻的怔神後,彎了彎唇角,試探問,“怕黑?”

之前在邰蓉家停電,天還沒徹底暗,廚房客廳又都有窗,多少還是能透進一點夜幕的光,但他這個儲藏室,四面都是牆。

門一關,燈一滅,就是濃得化不開的黑。

譚卿低着頭,沒說話。

陳景遲使壞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沒從她手中扯回來,反倒是被攥得更緊了。

隐隐察覺到她的害怕,他憑感覺握住那一截纖細的手腕。

“陳景遲!”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手已經往下,反握住了她的手,扣進掌心,有些惡劣地笑了下:“牽着你走啊。”

原來不是要甩開自己。

兩人走到門邊,一拉開門,底下的吵鬧聲已經穿過樓梯口。

“我靠,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病!你把電閘拉了幹嘛!”

“這麽開心的日子,我才不要看恐怖片。”

“那你自己把眼睛閉上呗,再說你開心又不是我開心,我就要看,怎麽了?這麽烏漆嘛黑的,你也不怕啤酒喝進鼻子裏。”

“你管我。”

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兩人在黑暗中無語地對視了一眼。

陳景遲:“他倆年齡加起來有超過兩位數嗎?”

譚卿不太想讓邰蓉丢面子,又實在覺得尴尬:“差不多,邰蓉七,潘潇三四吧,現在怎麽辦?”

陳景遲拉着她摸黑走到樓梯轉角處,一只手拉開牆上的塑料封塵蓋,把總電閘扳了上去,樓梯,走廊,客廳的燈光都一瞬間亮起來。

陳景遲松開她的手。

同時樓下邰蓉也尖叫了一聲:“你剛剛去拉閘了?”

潘潇:“沒有啊。”

“那燈怎麽就...亮了?”

“卧槽,大半夜的你別吓人啊!”潘潇一下從地毯上跳起來,沖樓梯口喊,“陳狗,你是不是在樓上?”

譚卿剛要回應,陳景遲對她使了個眼色:“別理他,去挑你要看的電影,他今晚不敢再看恐怖片了。”

“好。”雖知很不厚道,譚卿還是選擇和他沆瀣一氣。

回到房間,譚卿的選擇困難症犯了,在幾排架子之間來回穿梭徘徊了一會兒,最終挑了一部喜劇片——《三傻大鬧寶萊塢》。

倒不是因為它的名字奇特,是171分鐘的時長,讓她動了私心。

陳景遲一開始把選擇權給她,自然也沒意見。

兩人不緊不慢地關上門,下樓。

走到樓梯轉角,正好遇上做完心理建設,互相推搡着上來查看電閘的潘潇和邰蓉。

空氣有那麽一瞬間凝固,然後就被暴躁的聲音點燃。

“操,你們在樓上啊!我剛剛叫你怎麽不應!”

“沒聽到。”

“放屁,我剛剛那麽大聲,你是聾了嗎?”

陳景遲一副我他媽聽不見你說話的敷衍态度,推開他肩膀,錯身往樓下走。

潘潇只能把目光抛向譚卿:“你倆在樓上?”

“就選個電影。”譚卿趕緊把手裏的“證據”遞到他眼前。

邰蓉眼尖瞄了瞄:“三傻大鬧寶萊塢,這什麽片啊,你讓潘潇一個人分飾三角不就完了嗎?”

“喜劇片,你一個學表演的沒看過就算了,還沒聽過嗎——”

沒吐槽完,兩女生也已經往樓下走。

潘潇突然反應過來有哪不對勁。

就陳景遲樓上那個寶貝房間,平時都不讓自己靠近,居然帶譚卿進去?!

草啊!

他一臉怨氣地坐回客廳,電影已經開始放了。

邰蓉沒看過,這會一邊咬着燒烤串,一邊喝着啤酒,看得挺入神。

譚卿比她安靜很多,但也在認真看。

只有陳景遲,手懶懶地搭在抱枕上,表面上在看電影,目光卻不時地偏到譚卿身上,短暫停留幾秒,顯然在一心二用。

越琢磨越不對勁。

潘潇湊過去,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陳狗,出去一下。”

“?”

“我有事問你,你不出去,我就在這問了啊。”他眼神落到譚卿身上,陳景遲揉了揉脖子,不太耐煩地站起來,朝着陽臺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有屁快放。”輕手輕腳地拉上門,陳景遲壓着聲音催了句。

潘潇就不讓他稱心,故意磨蹭了一會,才開口問:“你老實說,你和譚卿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沒情況。”

潘潇:“少他媽再忽悠我啊,你別說今晚不是故意跑到她家小區附近吃飯,還有她手上那鏈子你送的吧,她來的時候手上可沒戴東西。”

陳景遲沒想到他觀察得還挺細致。

潘潇盯着他:“你倆在一起了?”

“沒。”

“那就是有意思,還沒追到?”

陳景遲總覺得這種私事不太好對外人解釋,尤其還是潘潇這種藏不住話的,到時候赤.裸.裸地戳破,挺讓女孩尴尬的。

潘潇以為他默認了,忍不住賤兮兮地笑:“操,還真沒追到,你不行啊你,禮物都送出去了,譚卿她怎麽說啊?”

“你他媽小點聲。”陳景遲踹了他一腳。

潘潇吃痛地嗷了一聲:“你這狗急跳牆啊,等等,你不會還沒跟她說吧。”

“嗯。”

“你這不行啊,邰蓉和我說,最近可有人在追譚卿呢,別讓人捷足先登了。”

陳景遲:“誰?”

“不知道,同校的吧,”潘潇故意賣弄着關子,“就前幾天她朋友圈不是發了兩張譚卿的照片嗎?底下有個男的求聯系方式,她說長得還挺帥。”

陳景遲摸出手機,點開了邰蓉朋友圈。

他平時沒有看刷動态的習慣,這會從上到下翻了一遍,也沒見到潘潇說的那兩張照片。

“沒有。”他直言。

潘潇想了想:“哦,她說譚卿看到後讓她删了。”

陳景遲:“你存了?”

“沒有,但她後來聊天的時候發我看了,還問我拍的好不好看?”

“發我一份。”他說得理所當然。

潘潇嘚瑟地搖頭:“我不,誰讓你上次趁我喝醉拿我的錢包去結賬。”

陳景遲懶得和他掰扯:“錢還你。”

潘潇獅子大開口:“兩倍。”

幾分鐘後,一條銀行的到賬信息響起。

潘潇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坑他一回,心滿意足地把照片發了過去。

照片裏,金色的夕陽從窗棂灑進,女孩站在書桌前,身上穿的是第一次見他時的那件白色裙子。

他懸在屏幕上的指尖頓了片刻,逐張保存,又擡眸瞥了眼在那看轉賬短信的人:“手機拿來。”

“幹嘛?”

陳景遲沒解釋,直接從他手中一把拿過,将相冊、還有聊天記錄裏的那照片全部删除,丢回他手上。

潘潇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靠,要不要這麽小心眼啊!”

“出去別亂說。”

“知道了。”畢竟收了錢,該保密還是得保密的,而且陳景遲那個警告的眼神讓他也有點發憷,“陳狗,我感覺你完了,你陷入愛河了。”

“傻逼。”

“愛情果然使人暴躁,你今天罵人的次數比一年的都多。”

“......”

兩人回到客廳,邰蓉手邊已經多了兩個空的易拉罐,手上還拿着一瓶新開的,喝得正盡興。

潘潇看着挺膽戰心驚的,踢了一下她的腳:“哎,別喝了啊,醉在這我給你扔出去啊。”

“扔什麽?”她擡頭看着他,搖搖晃晃地就要站起來,踉跄了一下,拽住他衣領,眼神有點迷糊,“邰越,你怎麽長這麽高了?”

完蛋,已經喝多了。

“邰蓉,先放開。”潘潇拽開她要勒死自己的手,反被在頭頂打了一記,“沒大沒小,叫姐姐!”

陳景遲沒忍住笑了聲。

潘潇更惱火:“看戲呢,你快點過來把她拖走,我真是服了。”

“不要,有人身危險。”

“靠,你別他媽把一手油抹我頭上啊,”潘潇真的要崩潰,“譚卿譚卿......”最終,譚卿過來搭把手,将人按回沙發上。

邰蓉是真醉了,倒頭就閉上了眼,酒還灑了潘潇一身。

潘潇連連嘆氣,抱怨着:“怎麽就喝醉了,譚卿你剛才沒看着點她嗎?”

确實沒有,主要她剛才一直挺正常的,而自己的目光也一直往陽臺外跑,就疏忽了。

“我沒注意她——”

“行了,”陳景遲打斷她,嫌棄地看了眼正在瘋狂抽紙巾擦衣服的潘潇,“你這樣還不去洗澡嗎?”

“去啊,我現在感覺全身都在冒燒烤味,不過,她怎麽辦,先躺這?還是你先送她們回去?”

陳景遲:“我喝了酒沒法開車。”

“行。”潘潇又看向譚卿,見她點頭,把邰蓉放平躺下。

聽着腳步聲往樓上去,譚卿抽出角落裏的毯子給她蓋上,自己縮到了沙發和茶幾之間的地毯上。

陳景遲屈起腿,在她身邊坐下。

“你剛剛和潘潇出去聊天啦。”

“嗯。”

她也沒繼續問兩人聊什麽,認而是認真劃着屏幕,空着的那只手上拿起一串豆腐,遞過去:“吃嗎?”

陳景遲嗯了一聲,但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劃着手機,另一只手懶懶地往後撐在地毯上,完全沒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

譚卿眼睫輕輕覆下,糾結了片刻,還是壯着膽擡手把那一串燒烤遞到了他唇邊,等男生咬住,又做賊心虛似的收回手。

陳景遲無聲笑了下,不得不擡起自己那只金貴得和大少爺似的手拿住。

兩人安靜地看了一會電影,潘潇洗完澡下來,對上陳景遲的眼神,識趣地繞到他那邊坐下。

可惜,屁股還沒坐熱,沙發邊緣的那只腳就在他背上毫不留情地來了一下。

潘潇臉都黑了:“她真睡着了嗎?不會是裝的吧!”

陳景遲:“可能是你在她夢中都欠揍。”

“......”算了,總不能真和一個喝醉的女人動手。

潘潇往外坐了些,就着夜宵喝着酒,熬到電影大概播到三分之二處,困得眼皮直打架,再也坐不住上樓去睡了。

上樓時,還順手關掉了客廳的大燈,只留了一盞燈帶。

昏暗的光線裏,只剩下兩人。

接近尾聲,陳景遲垂眸看了眼神色有些疲倦的女孩:“困了嗎?”

譚卿一只手支着下巴,強行打起精神:“不困,電影挺有意思的。”

“是嗎?”

“嗯。”她鄭重地點了點頭,“雖然現實中,拉加和法爾汗才是大部分人的寫照,但并不妨礙他們其實一直向往成為蘭徹那樣的人。”

不阿谀奉承,敢于打破世俗和偏見,即使周遭是風雨晦暗,但骨子裏的心氣永遠能點燃一束火把,給自己方向,也做照亮別人的一點微光。

很理想的人格。

換做以前,譚卿不覺得現實中會存在這種人。

但現在,她擡頭看着輪廓被光暈勾勒得溫柔又分明的人,突然覺得還是自己見識太淺了。

不是不存在,而是除去這些,他身上還有更燦爛的東西。

“陳景遲。”有些動容地叫了一聲。

“嗯?”

“你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導演。”

很簡單又不吝啬的誇贊,但女孩的表情很認真。

陳景遲被可愛得笑了下:“這麽肯定我啊,但你有沒有聽過塔可夫斯基的一句話?”

“什麽?”

“想當導演的人,是拿自己的一生碰運氣,在學導演的學生中,有百分之八十都不适合這一行,他們終其一生都只能在電影周邊徘徊。所以——”

“你會成為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譚卿生怕他眼尾的笑意淡褪,又改口,“不對,是百分之二十裏能走到頂峰的那千分之一,不可以嗎?”

女孩的眼眸透亮得像兩顆黑曜石,隐隐還藏着些固執。

陳景遲有一瞬間的怔神,随即很配合地點頭:“可以啊,不能辜負我們美術顧問譚老師的信任,以後多捧幾個獎杯回來好不好?”

他這麽順着自己,譚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說了句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幾口酒,才壓下尴尬,試圖轉移話題:“你為什麽想到拍校園題材的劇?”

“要聽實話嗎?”

譚卿點頭。

“資金有限。”

相比于其他題材,不需要繁複的場景,團隊,群演,還有昂貴的設備和後期特效,校園劇确實是低成本。

而且近些年,社會越來越呼籲關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校園暴力這個題材更受關注了。

陳景遲見她不說話:“怎麽了?是不是被現實的一面打破幻想了。”

“沒有,”譚卿用力地眨了眨眼,生怕露出困意,“理想暫時也需要靠現實來過度一下,而且這不是現實,這是識時務。”

“有道理,那碰一個嗎?”陳景遲拆開一罐牛奶,插進吸管,遞給她。

譚卿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喝這個。”

斷斷續續地喝完兩杯酒,譚卿是真的支撐不住,手臂墊着小腦袋,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陳景遲收拾了一下吃剩的垃圾,去洗了個手。

回來時,人已經睡熟了,小臉被酒精熏得紅撲撲的,因為背沒支撐點靠着,身子還幾次搖搖晃晃地往邊上栽,就像風雨中沒有支撐的小蘑菇。

陳景遲彎腰扶了幾次,見效甚微。

最後還是無奈地彎了彎唇角,撈過一旁沙發上自己的外套,蹲下身,把人裹進去,一把打橫抱起,往樓上走。

體重是挺輕的,但人沒平時看着那麽安分。

剛抱起來,腦袋就往他頸窩裏蹭了蹭,綿細的長發磨得又熱又癢,好不容易攬着她肩膀那只手用了點力把人按住走回卧室。

一放上床,那只手又不消停地拽住了他領口。

手腕上的一截鏈子還輕輕晃着,不時地就碰到他鎖骨,冰冰涼涼。

挺操蛋的。

“譚卿。”他捏着纖細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她散亂的頭發,別到耳後,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待到感覺人放松下來,才小心扯開領口上的那只手。

剛準備直起身,去給她把燈調暗。

女孩翻了個身,臉貼進他掌心,小聲呓語了一句:“爸爸。”

“......”

所有負罪感都上來了。

陳景遲無奈又好笑,掌心抵着眼角揉了揉。

以前有事沒事坑着潘潇叫爸爸也不是稀奇事,但給女生當爸爸,屬實是人生第一次。

作者有話說:

恭喜陳狗完成第一次抱老婆成就(1/1)今天的狗子有一點點令人心動

順便誇獎一下我自己,這章真的肥~

◎最新評論:

【棒棒!!!陳狗可以繼續努力】

【抱房間裏了,

今天陳景遲和譚卿在一起了嗎】

【橫抱呀】

【陳狗快加油!】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