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蒲公英
◎上卷完。◎
譚卿是兩天後在醫院裏醒來的。
病房裏一個人也沒有,她睜開眼,本能地想要爬起來,但剛翻了個身,就因為腹部的一陣疼又倒了下去。
撐在床邊的手帶翻桌上的保溫杯,發出一聲脆響。
門立馬被推開。
餘惠萍臉上流露出幾分驚恐,跑過來拍響床頭的病號鈴。
醫護人員很快趕到,是傷口裂開了。
護士替她重新包紮完,又檢查了醒來後的身體各項體征。
沒有太大問題,但女孩的表情始終不太對,目光也四處亂轉。
“你是在找什麽嗎?”護士猜測問。
餘惠萍想到什麽,趕緊翻開自己的包,找出一條斷掉的手鏈。
因為是從中間斷開的,上面的小蓮蓬墜子已經不知道掉到哪了。
譚卿盯了兩秒,淡漠地接過,又問:“手機?”
“哦,也在也在。”餘惠萍趕緊又找出手機。
屏幕已經碎得很徹底了,用力按了幾下都沒反應,不知道是壞了,還是沒電了。
她皺着眉,眸光有些冷地擡頭看了一眼站着不動的醫生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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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救護車送來搶救的時候,兩人是看到女孩身上的衣服的,所以也理解一般人遭遇這種事的情緒,囑咐了一句“注意休息,有事找我們”後,就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了。
病房裏只剩下她和餘惠萍。
餘惠萍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大氣都不敢出。
空氣安靜得令人壓抑。
最終,還是譚卿先開口:“我怎麽被送來醫院的?”
“是兩個裝修工人,搬東西上來的時候,看到隔壁門開着,地上有血,魏...他手裏拿着刀,就報了警。”
說到這,她聲音有點崩潰:“卿卿,媽媽——”
“你哭什麽?”譚卿眼睫眨了眨,雙目卻依舊空洞,“我問你哭什麽,我爸當初從樓上掉下去摔死我也沒哭,我還活着。”
餘惠萍收住聲音,只是眼裏還是有止不住的水跡。
譚卿捏緊屏幕碎裂的手機:“你是不是想讓我放過他?”
“不是的,媽媽是覺得——”對不起三個字在這時候只剩下濃濃的無力。
餘惠萍哽了哽,還是說不出口:“總之,我希望,你能好起來,好起來之後,你想怎麽處理這件事,都可以。”
“他現在人呢?”
餘惠萍:“被警察帶走了。”
“另外兩個報警的呢?可以再聯系上嗎?”
餘惠萍:“可以是可以,你是想?”
“我會起訴魏歷華,但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她剛醒來,聲音還是啞得,語速也很慢,但透着一股讓人心尖發涼的冷意。
餘惠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重點頭:“好,還有其他的?”
“我想要一個充電器。”
下午,警察接到通知,來做了詳細的筆錄。
大概是處于保護受害者心理考慮,和她溝通的是個年輕的女警。
譚卿雖然臉色很差,但整個過程下來,情緒異常穩定,言辭也十分清晰有條理。
談話中多次重申的就是
——酒後強|奸未遂,導致激怒施害者暴力持刀殺人。
到後來,女警看她的眼神裏都帶着一層霧氣,認真地幫她記錄每一句要說的話。
筆錄結束,看着警察離開病房,譚卿拔下充了一下午的手機。
很頑強,開了機。
她點開通訊錄頁面,只有一通陳景遲的來電,是在她打出去後四個小時回撥的,響鈴十二秒。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消息。
那一刻,僞裝了一下午的盔甲好像在這一刻被人剝開,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刺穿進來,全身突然疼得厲害。
她抱着手機,開始揉逐漸濕潤模糊的眼眶。
自己其實說謊了。
譚裕去世的時候,她當場是吓得沒哭,但當晚被接去派出所的時候,就一直在哭,第二天醒來沒聽到譚裕叫她,發現錯過上學時間也在哭。
那段時間,她幾乎天天都掉眼淚。
大概是把前十幾年都掉完了。
後來,她去福利院,又輾轉到黎川,以為人生最難受的時候已經扛過去,不會再哭了。
可現在,看着空蕩蕩的消息欄,那眼淚像失控了一樣,大顆大顆地往下砸,砸進屏幕的裂縫裏。
哭聲壓在喉嚨裏。
從一開始的無聲息到後面小聲壓抑,再到後面病房裏傳來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
醫生進去了又同情地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又開始下起雨。
天色暗得比往常早很多。
她指腹一遍遍抹開屏幕上的水跡,被屏幕鋒利的碎邊紮破。
星星點點的血絲很快冒出,但大概是心裏更疼,這一處就顯得無足輕重。
最後一點昏暗的光線中,她麻木地戳開陳景遲的頭像,指尖不太靈敏地按在鍵盤上,來來回回,删了又打,十幾分鐘。
終于拼湊出兩個字:分手。
兩天後,譚卿轉到了一家私人療養院。
餘惠萍私下聯系了那兩個裝修工人,提供了一筆不菲的錢,對方再三承諾一定不會把這事散播出去。
而那條“分手”信息,在經過了48小時,依然杳無音信。
應該是厭煩了這樣的她,所以默認了分手吧。
畢竟陳景遲不是那種喜歡撕破臉的人。
就算結局不如意,在他那,頂多也只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經歷,很快又會調整好心情,重新回到他鮮花盛開的路上。
第三天,譚卿半夜醒來,折斷了那張卡,注銷了微信。
起訴那邊,餘惠萍給她找了一個業內擅長處理這種官司的律師,并且向法院申請了不公開審理。
律師姓賀名商,相貌斯文秀氣,只是那一雙狹長上挑的鳳眼裏藏着幾分痞氣。
但恰好又被眼鏡的金絲框給壓住了。
第一天見面,他就給譚卿帶了一套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假笑很溫和:“小朋友,你好。”
最終被譚卿的冷眼給堵了回去。
她的訴求很明确,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争取判處魏歷華死刑。
賀商微笑地記錄,梳理每一條對她有力的證據。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展。
就是魏歷華那邊不肯認罪,瘋了一樣吵着要見她,說自己并沒有殺人,刀是她自己捅的,自己只是一時喝多酒糊塗了。
可是沒有證據,有誰會信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小姑娘會将那樣一把鋒利的刀往自己身體裏紮呢?
那刀口和深度,就是大男人看了也會膽寒。
而且刀柄和刀鞘上在取證中均發現魏歷華的指紋,他又存在充分的殺人動機,以及有目擊者的證詞。
所有情和理都傾向她。
然而在開庭前一天,賀商微笑地最後和她确認:“你所說的一切都屬實,包括那把刀,對吧?”
“是。”
賀商:“嗯,不過譚卿,我還是想告訴你,你才十八歲,還有大片光明的未來。”
還有嗎?
很多瞬間,她明明都覺得自己鏽跡斑斑了。
女孩沉默在那。
賀商站起身:“不是安慰的話,是作為朋友的真心話,希望你現在做的每個決定,以後想起來都會覺得慶幸,而不是污點。”
“還有,如果你記錯了什麽,随時都可以告訴我,不管怎麽樣,我會用法律最大限度地讓他得到相應制裁。”說完,他輕聲關上房門,離開。
當天晚上。
他收到了一條譚卿的消息,依舊是少女冰冷的語氣,又有點不常見的茫然:
【如果刀是他拔的,算二次傷害嗎?】
最終,開庭延期半個月後。
資料重整,上訴。
魏歷華因強.奸未遂,二次傷害,且施害對象未成年,犯罪情節惡劣,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零三個月。
魏歷華接受一審判處結果,未上訴。
案子清理工作結束,已經到了十二月。
期間,餘惠萍把琴行的股份陸續轉讓出去,帶着譚卿搬到了京寧。
比黎川大,也比黎川冷。
而譚卿最終也沒有去A大,而是早在之前就辦理了退學手續,不聲不響地和所有的人斷了聯系。
這麽多年,她幾乎沒有朋友,除了邰蓉,應該不會有人惦念吧。
到了農歷年末,譚卿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但依舊不出門。
餘惠萍也不敢催她,只是每次在她洗澡時都默默計着時間,一旦久了點,就會試探地來敲門。
譚卿知道她擔心什麽,後來索性門也不鎖,就加了道不透光的簾子,好讓她安心。
她心裏潔癖是非常嚴重,稍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某個細枝末節,都會想吐,想瘋狂地砸東西,但還沒到讓自己去死的地步。
這大概就是人骨子裏畏懼死亡的本性。
就這麽一直在家待到來年開春,一個氣溫明顯回暖的日子,她終于出了第一趟門,去了一所留學教育機構。
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堆宣傳單和課程收費明細。
餘惠萍偷偷跟着她一起去的。
譚卿也沒想瞞她,在思考了一晚上後,第一次敞開心裏那條界限對她說:“媽,我準備去留學。”
異國他鄉,舉目無親。
餘惠萍其實很不放心,但也沒辦法不支持她走出的第一步,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說好。
出國的計劃就這麽定下。
那時候,線下網課還沒有興起,譚卿每天都出門坐公交去上課。
恰好那一路公交途經A大大學城站。
每次停靠,都會有許多學生上上下下。
這個時候,譚卿總會不由自主地擡起頭,放眼望去,那麽多張神采飛揚的面孔裏,一次也沒有見過陳景遲。
也是,這麽大的一座城。
倘若不是有心見面,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偶然相遇。
她開始學會放下最後一點不現實的期待,在每一次夜晚的崩潰中拼命修複心态,全心投入到課程學習上。
譚卿了解過國外幾所藝術大學的招生标準,她的專業水平基本沒問題,主要是英語。
她的口語尤其差。
授課老師為了改變她們十幾年應試性教育積累下來的弊端,讓一起上課的學生們兩兩組隊,通過不斷溝通來練。
譚卿的搭檔是一個男生,叫李偲航。
性格很外向,也是A大的,大二編導系,申請了國外的一所offer,準備大三過去交換。
他和譚卿聊的話題大部分都是關于電影,但偏偏他口語也蹩腳。
譚卿每次都聽得直皺眉,又會忍不住想起曾經自己賴在某人懷裏,聽他不厭其煩地給自己講各種東西,聲音幹淨好聽。
幾次之後,譚卿交流不下去了,申請換搭檔。
結果第二天李偲航就垂眉喪臉地過來認錯,說以後再也不用她不感興趣的做交流內容了。
他好像誤會了什麽,譚卿也沒挑破。
“搭檔情”就這麽被他硬生生保住了。
兩人交流的主要話題也被他以“遷就自己”為使命,轉到了時尚,服飾,娛樂一類,甚至他還突發奇想地自己調香水。
慢慢的,兩人熟悉起來。
有天,譚卿平常地點贊了他的一條朋友圈,是幾張電影宣傳海報,文案加了十幾個感嘆號,問有沒有人一起去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激動。
譚卿正要劃過,又覺得不太對勁,退回去點開大圖,是陳景遲的那部電影《陽光下的呼喊》。
初版的海報就出自她之手。
......
心情有點複雜,她又不好意思取消那個贊。
而李偲航以為她感興趣,立馬連續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興奮地說這是他們系的一個學長拍的,說那個學長有多厲害,去年去山區拍了一組公益片,還在國家公益映像節上拿了個牛逼的獎項。
言辭裏滿滿的崇拜。
說着還給她發了幾個A大論壇的帖子。
譚卿沒有回他。
那邊又轉移了話題,說發現這部電影美術顧問居然和她同名,這麽奇特的緣分,一定要請她去看。
譚卿冷淡地回了句“有事不去”。
李偲航也不氣餒,又問起A大下下周的畢業典禮,她要不要去看看?據說今年設計得很有新意,還找了他那個牛逼學長拍紀錄片。
譚卿依舊冷漠拒絕。
但到了那個有日歷提醒的日子,她還是去了。
那天,陽光熱烈,萬裏無雲。
時隔将近一年,她再次見到了陳景遲。
這次,他在臺上,作為畢業生代表發言。
而她,在臺下無數人群裏,聽着周圍有關他的歡呼和讨論聲。
“我靠,為什麽真的有這種顏值和才華共存的人!”
“可能上帝對別人是只開一扇門,對他,是把天花板都掀翻了吧。”
“我真的後悔為什麽沒能早生兩年,這樣就可以多欣賞帥哥兩年!命運弄人啊!”
“你可以去告白啊,聽說他還沒女朋友。”
“真的假的?可是我不敢啊嗚嗚嗚~”
“學長,請問怎麽才能追到你?”人群中,有大膽的女生喊着問了一句。
臺上的人扶了扶麥:“我覺得你們還是立志拿個諾貝爾獎比較靠譜一點。”
幽默而不針對那個女生的回答。
底下頓時哄笑聲一片。
“那請問,怎麽樣才能像你一樣拍好一部電影?”
“首先,你得先準備一部機器,然後按下開機鍵。”
“那要是失敗了怎麽辦?”
“放棄或重來。”
......
氣氛因為他這輕松的腔調,立馬陷入一片火熱。
這是譚卿第一次見到A大的陳景遲。
他穿着一身T恤黑褲,學士服都沒套上,依舊是那副散漫又淡然的态度,但站在千萬人中央,颠覆平庸,肆意又張揚。
曾經,她在《刺猬的優雅》裏看到過這樣一句話:
“我們都是孤獨的刺猬,只有頻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見彼此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優雅。”
當時她也深信自己和陳景遲就是那兩個頻率相同的人,所以拼命地想靠近他。
但後來,她清醒了。
他那樣的人,能跟得上任何人的頻率,也能讓任何人追逐他的頻率。
可她不行。
就像現在,那個臺上的少年,比今天的陽光還要熱烈明媚。
她想努力湊近看一眼,就會被刺得眼眶流淚。
譚卿壓低了帽檐,看向身旁的女生,輕聲問:“便利貼能借我一張嗎?”
“你是要送禮物嗎?”
“不是,還東西。”
還本來就不屬于她的東西。
譚卿接過女生大方遞過來的便利貼,摸出包裏的筆,端端正正寫下四個字:前程似錦。
折好,放進帶出門的那個手鏈盒裏。
“麻煩你幫我轉交給臺上的人,謝謝。”連同兩張嶄新的一百元遞給女生。
“可是我不确定學長他——”
“沒關系,如果不收的話,就扔了吧。”溫聲說完,她轉頭走出人群。
七月中旬,譚卿拿到了法國一所大學的offer,出國的手續也都辦完。
機場裏,她自請假之後,第一次登上了那個貼吧賬號。
私信多得數不過來,有關心,有着急,也有罵她不負責任的。
她草草看了幾眼,一條也沒回,打開了自己的更新主帖,從第一張圖,開始往下翻,有女主經過男主高中的,也有公交車上她坐在男主身旁......
太多了,她沒有翻到底,手指停在那,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開了删除,确定。
機場大廳裏傳來登機的廣播。
她收好随身物品,背上包,走過了登機臺。
窗外,晴空萬裏。
又是一年盛夏,白色機翼卷着滾燙的氣浪飛上九萬米高空。
而承載着她整個青春時代未落幕的心動,也在這一刻,終于跌落雲霄。
——上卷完。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開啓重逢劇本,謝謝追文的寶貝mua!(*╯3╰)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擁抱是橙子味的21瓶;庭有枇杷樹_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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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陳景遲就你媽來氣】
【好心疼!陳狗是真的狗!太生氣了】
【我都抱着營養液來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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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女主】
【營養液在手,加更有木有?!】
【好想看下卷】
【好看】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嗚嗚嗚嗚嗚,陳狗不配談戀愛,好心疼卿卿】
【重刷第一章 看到電臺主持人連線陳狗是問有沒有後悔的事陳狗回答是沒有真的沒有嗎譚卿不是他遺憾的人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