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相思年少》

《相思年少》

——鳳栖公子侯希敏

“少爺，您無恙？”

黑衣勁裝的侍衛，一手拿着青冷刀鋒，一邊跳到赭黃錦衣公子身邊，這公子看起來十九年歲，容貌英挺，發絲黑亮，且身材極高。腰間一枚銅褐色泛着血絲幾縷的上好古玉懸掉，一瞧便是富貴人家出身。混亂戰場上，他卻獨自一人悠閑地站着，顯得跟戰事格格不入。

忽地，一顆人頭從側邊滾來，錦衣公子神色不悅地，擡了擡自己的貴腳，讓那人頭上的濃稠鮮血不要染髒了衣裳。人頭滾去了另一邊。

黑衣侍衛生怕自家公子在亂刀中被人砍傷，伸出一手扶着少爺的胳膊，一邊繼續浴血奮戰，全然不顧自己身上已經血跡斑斑。

侯希敏平靜地掃了一眼滿場血腥，一捏下巴，居然口氣還甚是滿意，“啧啧，晨霧暮雨，血染霜天，粉梅落地，正是好時節。”

“少爺，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心情吟詩作對啊？”那侍衛右手往前一挺，一個側身，翻過侯希敏前胸，咣當一聲，掃開來人。“少爺，您先去柱子那邊躲一躲，待屬下解決……”話音未落，那侍衛忽地“啊！”慘叫一聲。

一地血色炸裂，鋪滿蒼向平莊白玉回廊上。

侯希敏仰頭，黑眸沉哀對蒼穹。持久地安靜後，等到所有的殺手都已經圍上了他的周遭，白花刀子映亮他的側臉。他的耳朵不再能聽見那些人的對話。輕聲一嘆：“廣樂侯、西景侯、齊俊侯，所謂的平涼三才俊，也不過就是狹隘之人罷了。”

“鳳栖公子侯希敏，跟閻王爺吟詩作對去吧！”廣樂侯高叫一聲，馬上惹來其他二位侯爺跟風一陣猖狂笑聲。

西景侯輕蔑取笑，故意挖苦，“哎呀，鳳栖鳳栖，不知凰雀何處來啊？”

“哈哈，不如撫曲一首婦人家小調，唱一首——蒼向平莊鳳栖游，腸斷魂去名不留啊。” 齊俊侯也立刻補充一句。

“噗哈哈哈哈！”滿場劍客殺手一陣恣意高笑不止。

侯希敏終于面色變了，他咬了咬牙床，慢慢閉上了眼睛：“質本潔來，”他頓了頓，還，揚高了聲音，擡起下巴，鄙夷着三位站在房頂上的小侯爺們，擲地有聲，“也一定還潔而去！”

三位小侯爺的面色一度煞了白，其中一人高扇一舉，“幹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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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希敏，你長這麽俊，怕是還沒娶親吧。”

“唉喲，這小子要娶親，真是姑娘家占便宜了！”

“求我們留你全屍怎樣？”又是一聲口哨般高叫。

“侯希敏，我們讓你死個明白，”有人得意在說，“平涼只能有三個侯爺、三個才子，你……既然這麽想一展抱負，不如投誠閻王殿吧，那裏人才濟濟，你可大展宏圖，啊哈哈哈哈！”

“區區平民也好意思與本三侯對唱，笑掉大牙！哈哈哈！”

“侯希敏，你知你錯哪裏嗎？你就不該姓侯喲，哈哈哈！”高笑聲連綿不絕，仿佛大家都去了夜市皮影場，正在看戲。

侯希敏仍舊站得筆直，一聲不發。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這侯希敏沒有武功，你們怕什麽？上啊！”

侯希敏掃視全場，目光平靜無波，徐徐，他睜着眼睛，眼中鎮定得讓人不敢靠近。

與此同時，白光一晃，掠過侯希敏眼角，他心知時刻已到，已經無計再逃，便聽天由命，索性悠悠合住了眼睛。

但聽刀劍碰撞之聲猛烈而巨大，哐啷一聲，帶着一聲凄厲慘叫在他耳邊回旋：“啊！什麽人！”

侯希敏睜眼，眼前竟然騰起一片白霧，混亂中，有人伸出一手，那手白皙且非常稚嫩，乍一看以為是孩童手掌，卻分外有力地摳住了自己手腕。清脆童音在他耳邊低語，“刀劍山莊的侯希敏嗎？”

“閣下是？”侯希敏跟着那人奔跑起來。

“禁語山莊得令來保護公子。”那人急匆匆回話，侯希敏只見前方白光一晃，身邊又是一陣血光鋪灑。

“你怎知我身份？”

“公子若繼續倔強不肯回中原，怕是十大山莊皆要派動人手來尋公子了。”忽然前方的人身形一頓，侯希敏腳步未停，一下撞上那人，那人便撞入了侯希敏懷裏。侯希敏一驚，懷中那人，竟然是個還未完全長高的麗質清秀少年，身材瘦弱不堪，腰細得沒有手掌寬度。除了自己手臂被這少年死死抓住那份驚人力度，當真不敢想象此人是會武的。

少年眼沉如井中深水，見此刻前方霧氣已散，少年察覺前方全是殺手層層，只得調轉步子，把侯希敏往後推了推。

“死則死矣，你們無需為希敏做這些犧牲。”

“公子因為日前平涼的詩會大賽上奪魁，而惹來今日殺身之禍嗎？”白衣少年橫劍在胸，一邊掃視來人，一邊有此一問。

“是，我勝了平涼的三小才俊。”

“他們是平涼親王的三小侯爺。你豈能說勝就勝？”

“嗯。”

“你真蠢。”少年斜了侯希敏一眼，又是一扯侯希敏的手腕，似乎更加上心要保護他了。

侯希敏一直沒有表情的臉，此刻居然因為少年天真的話語，而泛出了一陣尴尬。不由自嘲，“可不是麽？就是太蠢了。”

“侯希敏，”那少年情急之下，喊起來也絲毫不顧輩分尊卑，按道理，怎麽也得喊一聲大哥，或者候公子的。“為何不告之他們你是侯忠馳之子，你是刀劍山莊的大少爺？”

侯希敏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低頭看向少年，一字一頓，“他們不配、希敏不屑！”

少年眉頭一跳，清秀的長眸一驚，璇兒，展顏大笑，“哈哈哈！好，好！就憑這句話，九淩霜今日一定護你平安。”

“這麽說，你只身前來？”侯希敏和九淩霜好不容易沖出重圍，侯希敏才察覺九淩霜壓根沒有一個人陪同前來，心道一句，劍法确實是禁語山莊的劍法，身份應該不是假的。怎的？一個人也不帶？自己出來好歹也帶了三個出來，雖然都已經死在了亂刀之下。

“我跟師傅說，我一人足矣。”

“一人就可，這般厲害！”侯希敏眼睛一亮，小小年紀，就可以一人單挑，一定實力非凡。“那這是你第幾次出任務？”

“第一次。”九淩霜一仰下巴，傲慢地回答。

“呃……”侯希敏老臉已垮，面部肌肉相當不自然地抽了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年少輕狂，不自量力？難道？是拿我侯希敏小試牛刀？侯希敏感覺還不如剛才自己死在了賊人刀下，也比拖上一個小鬼一起死的好。他正話反說，“希敏面子很大哪。”

“那當然，武林盟主之子面子自然大。”九淩霜嚴肅地點了點頭，手中玄冰劍的劍柄都比她手指更寬，她倒也握得生緊，又點了點頭，“我可是師傅座下第一弟子。”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應了你的大面子，才派我來嗎？

“咳咳，原來是葛莊主的第一弟子，久仰了。”侯希敏心中原諒對方年少，端出正顏色，“淩霜，你喚我大哥亦可。”

“我不要。”九淩霜從鼻尖裏哼出一聲，一拽侯希敏的手，再吩咐，“這邊走。”

居然又被人看扁了？因為自己不會武嗎？可剛才九淩霜分明表示了欣賞之意，什麽憑你這句話，我今天救你救定了。雖然只是一句客套話，讓對方喊自己大哥，不過平白這樣被拒絕、尤其是被一個涉世不深的小鬼拒絕還是很丢臉的。“為什麽不要，我長你許多，現在又不打不相識，而且淩霜你小小年紀卻臨危不懼，希敏欣賞你。”侯希敏幹脆捧了捧九淩霜一翻，也算是給自己下個臺階了。

“這裏沒香沒酒，我怎麽拜你？”九淩霜固執地回敬了一句，斜着眼睛看侯希敏，好像侯希敏是個怪物一樣。一板一眼地說，“等我們安全了，再說結拜一事。”

“哈哈哈……”原來如此，這小鬼頭是個較真的人啊！

繞過林間，小侯爺們居然調來了弓箭手，一時間箭若雨下，四面八方穿插而入，叫人防不勝防。

九淩霜劍法高絕，別看那胳膊細得堪比柴火棒，舞起劍來可是赫赫生風。刀光劍影，閃的侯希敏眼睛都花了。侯希敏越看這人，越是覺得這靶子是拜定了，第一次初出江湖就這般了得，以後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當真應了那句古話——英雄出少年哪！

就在九淩霜應接不暇的時候，有人拉弓搭上了三支箭羽。弓滿如月，張合一摳，三箭離弦，一發不可收拾朝侯、九兩人射了過去。九淩霜一手拉住侯希敏，足下一點，一下躍上侯希敏肩膀，揚手一劈，頓時砍歪了從上而射下的兩只箭羽的方向，她方落地，卻不想身子被侯希敏緊緊一抱，只聽耳邊一陣悶悶的哼聲。九淩霜眉結一凝，回頭一瞧，頓時火冒三丈，“怎麽會這樣！”

侯希敏是肩頭挨了一箭，鮮血狂冒不止，他錦緞衣裳染得一片淩亂。

九淩霜側過身體，繞到侯希敏背後，提劍就把箭尾削了掉。“射我身上沒關系的！我的任務是保護你安全回去。”

侯希敏看九淩霜倔強，不忍失了自己這個大哥的面子，當下咬牙，裝作一派豪爽，“你看你這個身高，方才這箭，落下的地方，可不會是肩膀。”

九淩霜秀眉一揪，當真知道興許剛才侯希敏不擋，說不準真的插自己心髒去了，那就真的是小命去了。“都怪淩霜莽撞，累大哥受傷。”九淩霜非常自責。一聲‘大哥’，顯然已經再也顧不得繁文缛節，心裏已經把人給認了下。

侯希敏心頭一熱，以往名利場上走慣，見多勢利小人，這般純真的少年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見了。當下心頭保護欲大作，道，“兄弟便是共患難，哪有射你身上沒關系一說。”

九淩霜低頭，雙手扶住侯希敏的胳膊，把人帶去了一個隐蔽的山後洞裏，把人藏了好。後，又擡起眼睛，清澈的眼神透着不甘和憤怒，“大哥，是他們逼淩霜！”

侯希敏眉頭一跳，“怎麽的了？”

九淩霜咬牙，微微撅起嘴，“淩霜要他們為傷害大哥付出代價！”九淩霜将手中的劍朝右一甩，高聲道：“這三個僞才子，真小人！我讓他們知我真正出手的厲害！”音調中殺意已起。

侯希敏心驚，忙伸出一手制止，“淩霜，殺不得，他們是王侯出身。”

可惜，九淩霜竄身而出，已經沒了蹤影。

九淩霜是拖着一身血回來的，她不僅臉上，脖子上，渾身的白衣都染滿了鮮豔。好似孤寒會中冰梅怒綻，說不出的傲骨铮铮的模樣。侯希敏等了九淩霜很長時間，終于等到人回了來，卻見對方眼神渙散，頭發散亂，清秀的臉上也滿是血污，雙瞳失采。

“淩霜？”侯希敏顧不得肩上的傷，立刻迎了上去。

九淩霜一句話也來不及說，只是伸手一指侯希敏的方向。侯希敏當下心頭驚慌，這是九淩霜背叛自己還是怎麽？待他一回神，才發覺九淩霜帶來的人，竟然是自己家的幾位護法。心頭稍一舒緩，再看向九淩霜，他笑，“淩霜多謝，這下就沒事了。”

九淩霜沉默。

“怎麽了？”

九淩霜低頭，低聲道了一句，“淩霜不配。”然後，她轉身，雙臂一開，竟而飛躍穿入樹林。跟她來時一般——無蹤跡可尋。

平涼城這一戰，卻為九淩霜在江湖上揚名立威，創下了佳話——一人挑了三大“才俊”和幹掉了惡霸一方。江被之後傳說的“三尺青鋒，揚血祭千愁”便是指的九淩霜這一戰。

平涼一別後，侯希敏一直很懷念那個天真的小鬼，就跟英雄相惜一般珍惜。

直到——

那年初冬，侯希敏受了葛紅顏應邀來到禁語山莊。

“若不是當初葛莊主派來淩霜，希敏都活不到今日。禁語山莊與刀劍山莊本就是聯誼關系，葛莊主日後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好了。”

“希敏客氣了，淩霜當初幼稚，累希敏受傷。之後也一直非常自責。”

“莊主若不介意，希敏自己去看看他如何？”

葛紅顏點頭，“東南方的吹荷苑便是。”

侯希敏承認，那是只此一生風雅詩畫的日子中，見過的唯一一次比詩畫更美的場景。

冰雪中怒放了一地清梅的吹荷苑裏，有一白衣先袂的清麗女子披散着黑亮長發，蹲跪在地上撿着梅花瓣。長長的頭發蓋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從白色的腰帶上垂下，淺淺玉手觸碰這同樣顏色的梅花，見到那手指的晶瑩美麗，梅花亦害羞地染出了花間血絲。

侯希敏張嘴，遲遲無法移開自己逐漸滾燙而灼熱的視線，心頭湧出一股異樣悸動——原來平涼城內，那天真少年，竟然是個女兒身！披開黑發的她，竟然如此脫俗動人，敢叫人這一刻，随時都能把靈魂獻上，看她的容顏就好似看着溫和的月光。

下一刻，侯希敏的心，與此同時，也——全部碎了！

他聽見九淩霜憤恨的哭聲：“我恨自己是女人！師傅為何不愛淩霜？淩霜哪裏強不過男人？”九淩霜站起身，一腳奮力地踢上了梅花樹，更多的白色花瓣閃落飄下，接着她又再一次蹲下，然後細心地把那些花瓣撿了起來，看起來有些懊惱自己傷害了無辜的花瓣。

侯希敏推門而入。

九淩霜吓得擡頭，驚恐地看着他。

侯希敏抿了抿唇，笑容帶點苦澀，又帶點無奈，“淩霜，你想勝過男兒嗎？”

九淩霜扭頭，“淩霜還未去跟大哥道歉。”

“這都無妨，”侯希敏擺了擺手，他打斷了自己心裏的妄念，語氣平靜，“男兒和女兒沒有什麽不一樣，淩霜已經強過世上很多男兒了！你看，武功就比大哥強多了。”

九淩霜看着侯希敏，并未出聲。

侯希敏按下心中初初的瞬間心動，打開手掌，又說，“男兒嘛，把酒猖狂，舉劍開疆，無所不作。敢想、也敢當！”

“還有呢？”九淩霜似乎興趣高漲。

“氣度。”

“氣度？”

“胸懷天下，一身坦蕩蕩。”侯希敏說，“男兒就是責任，男兒就是志在四方。不怕做錯事，就怕沒擔當！”

“大哥！”九淩霜切切、又天道，“淩霜本沒打算瞞着大哥，那時候見大哥不同尋常的氣質，本就想找大哥讨教的。”

“哈哈哈！”侯希敏走進後院，自顧坐在梅花樹下，“不若你拿酒來，我們慢慢說吧。”

“好！”

侯希敏放在石桌上的手指蜷了蜷，溫雅的眸子安靜地看向了一地寒梅。

侯希敏自嘲地搖了搖頭，擡頭望向天空，心道一句，既然淩霜信任自己，與其強求，倒不如來日方長。璇兒，又微微一笑，“我怎麽可以忘了，你此刻的年齡，不就正值男兒的風華正茂、相思年少！”

【花錦容番外相思年少侯希敏篇完】

【江焉 2013-10-12 】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喜歡侯希敏童鞋啊。真素可憐，希敏沒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