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并騎
不知道多久過去,關珊終于發覺這樣再打下去雙方都占不到好處,而很顯然的,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打法,她根本拼不起。她咬了咬牙,想起離開營帳時遇到賈诩,他給的東西。瞅着空子,她猛然彎腰,手上長槍在掌中飛旋幾圈後,被她再次握住朝下狠狠用力!那杆長槍被她狠狠插/進地下足有數尺長。同時左手中拿出取出馬腹下藏着的東西,那裏被人事先藏了羽箭三支,只有她的力氣能夠拉得開的巨弓一把。
關珊取弓箭出來,動作利落地搭箭開弓,箭芒直指那遠在幾百米外的甘寧大軍将旗。
甘寧被她的動作弄得愣了一下,繼而氣勢洶洶地沖了上去怒吼道:“無恥小兒!再吃爺爺一招!”跟他過招還未分出勝負就堂而皇之地去做別的,簡直是在蔑視他!而且這人竟想去射帥旗!他怎能讓她得逞?
關珊充耳不聞,只是微微眯起眼,臂上施力,五百石的巨弓緩緩繃緊,被拉開——“嗖”地一聲,細微的破空聲響起,利箭猶如流星一般疾射而出,直朝那萬人之中的将旗而去。
她的确是力大無窮,這一箭出去,竟在射穿了将旗之後,仍有餘力射穿了在将旗之後那個毫無防備正在擂戰鼓的士兵。距離太遠,沒聽到他有沒有發出臨死前的一聲慘叫,只見他霎時倒在了地上。敵方戰鼓聲頓息,甘寧大軍立時茫然了一下,反應過來将旗倒了,又慌亂了一瞬,這瞬息之間,已是數不清的士兵失了性命。
而此時,甘寧已經怒氣沖沖地打馬到了關珊面前。兩人相隔不過一個馬身的距離,他的長矛甚至就要揮到關珊身上去了。
關珊卻是策馬調轉馬頭,策馬疾馳。
甘寧氣得哇哇大叫:“小賊休走!”拍馬趕上去。
關珊面沉如水,置若罔聞,忽聞後方聲勢大振。聽出不對,她匆忙之中回頭一看——
甘寧的馬跟随他多年,她的馬雖然是趙雲相贈,也不算差,可到底比不過人家,甘寧這時已經追了上來!她是真的惹怒了他,他的長矛朝着她的馬腿氣勢萬千地橫掃而去——
而關珊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拿弓,甚至沒有武器去阻擋!
“砰——”
“嘶——”
甘寧也是素有神力的,這一下落實在馬腿上,幾乎是眨眼之間,馬兒兩條腿被硬生生砍了下來!
鮮血噴湧而出,馬兒一聲慘烈的嘶鳴,倒在地上,關珊摔倒在地!
甘寧盯着她發出一聲長笑,朝着地上的人再次揮起兵刃。
“砰!”
關珊翻身而起,擡起頭,卻見已到面前的長矛被樸刀牢牢架住,她的目光順着那把眼熟的樸刀望上去——不出意外,果然是高順。
此時他墨色的眼眸裏,全是森寒,渾身都是如有實質的煞氣,穿了铠甲坐在馬上挺直腰背,英武非凡,手中握着的樸刀隔開了原本能落實在她身上的重重一擊。
“你又是何人?!”
耳邊傳來甘寧的一聲大喝,關珊立即回過神來,幾步跳到高順奪來的一匹馬上。
高順卻是理都不理甘寧的問話,直接揮刀便上。
關珊搶了一把長槍,同時迎了上去,與高順并肩抗敵。她坐到了馬上,一眼就能夠看出,高順帶來的一隊不算多的騎兵在這時殺到,起了怎樣的作用。
雙方原本就已經絞在一起戰得艱苦,幾乎是個個都在浴血奮戰。這時候,什麽有無糧草後援充足是不是益州兵兵多兵少,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樣——戰勝敵軍活下去!
在這樣幾近殊死一搏的時刻,高順帶了一隊勇不可擋的騎兵殺進來,精神十足,遇上的敵人都是厮殺了多時的,在高順率領的這些悍勇非常的騎兵手上毫無還手之力,他們就像是在屠殺甘寧大軍。
數千人馬蹄奔向同一個方向,而他們前進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屍體鋪就的路上。
這樣的煞神,還不止十人百人,再加上方才帥旗一倒,戰鼓聲無,對于他們的精神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軍心頓散,甘寧大軍心生恐懼,再無戰意。
而甘寧一人,再是神勇,也難敵高順關珊聯手。
此一戰,勝負已分。
×××
與甘寧一戰,即使有高順在緊急時刻出現,讓她們挽回了敗局,可也是損失巨大,人困馬乏,關珊立即下令回營犒賞三軍——即便此時,她們的物資并不十分充裕。
這樣硬碰硬的一仗打下來,她損失的何止兵馬何止萬人,清點過後的數字報上來,戰死士兵就有上萬,傷兵亦有好幾千。
而甘寧那一方,折損人馬比她更多。
因是在涪江邊作戰,那河岸上屍首成山,涪江中也全是士兵的屍體,那地方已經全被鮮血染成了赭石色,涪江水亦變為紅色,無數屍體浮在水面上順流而下,遠遠望去密密麻麻一片,讓人頭皮發麻。
關珊與甘寧大戰幾百回合,兩人都是拼盡全力,這時她也已經困乏不堪。可是卻難以閉眼休息,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是那厮殺的場面在腦海中反複回放。
無數人英勇上前,倒下去,另一批人不畏生死地再次沖上去,倒下……周而複始。
終于,血染蒼茫大地,終于,浮屍遍布涪江,終于,碧空逐漸變成血色。
“呼——”關珊猛然睜開眼,面對的,是澄澈一如初見的涪江,沒有刺目的赤色,沒有讓人心生畏懼的萬千屍體。
恍惚間,她幾乎就要以為之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得一個噩夢。
卻在此時,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她回首。
又是那個救了她的人。
他甚至像她一樣,染血的戰甲未解,髒污的戰馬未換,就跟了她一起沿着涪江而上,到了這幹淨猶如往常的涪江上游處。
即使渾身煞氣還沒有褪去,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卻已寒涼不再,身上只餘平靜。
“……”這是第一次,關珊身上沒了那種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勃勃生機,那種積極的朝氣,好像在這一瞬間消失于她的身上。往日精神頭十足的目光,神采不再。她的聲音很低落,“将軍,我還沒謝過你。多謝。”
這一次,高順竟然出乎意外的平和,冷淡似乎在這一刻從他身上消失,他對着關珊颔首以回應。
關珊卻沒有注意到高順的舉動,只是左手無意識地揮動着馬鞭,視線定在靜靜流淌的涪江之上。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下,天際晚霞絢爛,雲彩變幻無窮,那一天一地的暖色卻始終未變。層層疊疊的橘色橙色朱紅色天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水天一色玉空明,靜影沉璧,景色绮麗。
有人卻不懂得欣賞。
關珊盯着江水在走神。
高順看了她一陣,也把目光移向了江面。
這樣風雅優美至極的景色中,放松了身心,安靜的觀賞,已經是一種享受。
可有人偏要開口,大煞風景——
“我不喜歡殺人。”關珊突然喃喃自語道,“阿瑩說……不要忘了自己的路。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我之前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原來,想要獲得力量……竟然需要付出這麽多、這麽大的代價……我做錯了嗎……”
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暖的原因,關珊身旁,與她并騎而立的高順,神色淡然中透着一絲柔和,眼神竟然将近溫柔,與那個冷淡的他,大相庭徑。
漸漸的,失神中的關珊,眼神又變得堅定起來,那種熠熠生輝的神采再次回到她的雙眼中:“不,不對。”
高順忽地出聲附和了一句:“是不對。”
“啊?!”關珊被他突如其來的三個字吓了一跳,連忙側過臉去看,頓時睜大了眼睛,“将軍,你什麽時候來的?”繼而轉眼一想,回憶起自己剛剛的樣子,有點窘迫起來,“呃,将軍你怎麽會在……”
她以為高順像以往一樣,根本不會回答她這樣的問題,卻是一時根本沒想起來,他剛才還破天荒地附和了她一句。于是,當再次聽到高順聲音平淡地回了她了“賞景”兩個字的時候,“咳咳咳咳……”關珊立馬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連連咳個不停。
她咳了一陣,臉都紅了,擡頭去瞪人,想質問她是不是故意的,卻發現那人神色如常,雙眼只看着悠悠涪江水。
神經大條如關珊,當然不會發現高順的眼神有異于往日。于是她以為他是真的來賞景的……畢竟這人是高順啊,他根本不屑于說任何謊話。更別說,人完全沒理由騙她不是。
她的目光再次移到江面上,這一次,她的眼眸中,終于能夠映出那一江美景。
兩人靜靜地呆了一會兒,關珊面對這一切陰霾陰影髒污似乎都不存在的涪江之水,再次輕喃道:“我想清楚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了……欠債自然該還……竭力護住這益州百姓……保他們平安富足,人人笑口常開,頤養天年……可夠……”她卻沒想到,這樣又要付出多少。
聞言,高順微微皺眉,卻在片刻後就又舒展了開來。他再一次一反常态地出聲道:“并騎吧。”
“啊?”關珊顯然是已經恢複如常,聽到高順的話,不解地反問道。半晌不見他回答,只好擡手摸了摸耳朵,“我們現在是并騎沒錯。不過……诶?”話沒說完,忽然發現自己坐得這匹馬上竟全是已經幹涸的血漬,再驚訝地打量了自己和身邊的高順一番,立即叫道:“哎哎,将軍,我們竟然都是這幅樣子就跑出來了!快快,回去洗洗換了衣物……啊,好累,還得好好睡一覺,再大吃一頓才行……”
某人嘴裏念叨着,已經策馬往回走,高順一語不發,依舊與她并騎而行。
夕陽餘晖尚在,滿天霞光中,兩人漸漸離了江邊,背影逐漸被拉得老長。
地上,那一雙被拖長的人影似乎在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