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接近】

正如子星自己所說的,她似乎不那麽忙了。

因為她總是悄然出現在我的課上,盡管我上的不是她的年級段,也不是她的專業課。

子星不是每一節我的課都來,但是隔三差五的。每次來,就跟第一次一樣,從來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我漸漸覺得上課就跟開彩票似的,有時她在,有時又不在。

我開始習慣在課前瞄向她常在的那一隅角落,心緒莫名被她的出現與否牽動着,起伏着。

有時候瞥見子星站在最後面,低着頭劃拉着手機。

有時候窩着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趴着睡覺。

反正看起來像個不認真聽課的痞學生。

偶爾來了興致,也會占到前幾排的某處,視線便像被鈎子鈎住的魚,追着我不放,弄得我不敢與她眼神相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認真聽課,還是別的什麽。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子星堅持的,每回,她都會随着人流從後門走出教室,然後默默地靠在牆邊低頭劃着手機,等我收拾好出來,一如既往。

我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有不安的感覺,知道她就在那。

仿佛我和子星之間,對此達成一種默契。

我的課大多數都是臨近中午結束,所以自然而然,子星就有了理由留下自己,也留住我。

每次走到她面前,子星看着我,只說:“餓了。”

我心笑這個小屁孩,只順着回道:“那一起去南苑食堂吃飯?”

“嗯。”

Advertisement

一開始,子星就算來旁聽,一般也都是早上的課。

隔了好一陣,也許是子星得了什麽空檔,她也開始出現在我下午的課程上。

下午的課結束也是傍晚,十二月初冬的天空已暗沉下來,風卷過走廊一陣寒冽。

就是此時,子星第一次旁聽完我下午的課。

依舊如往常,只是夜幕降臨之際,走廊裏愈發顯得黑黢黢的,子星整個人被攏着淡淡的灰蒙。

“餓了。”

眼下,可能是氛圍使然,子星的眼睛如小鹿般楚楚可憐起來。

我竟有些不忍,回不出慣常的那句話,稍一思忖,道:

“煮面給你吃?”

言下之意,是邀請子星回我的宿舍小屋去。

子星神情顯然有些觸動。我的問話是不是超綱了?

自從上次在小屋獨處之後,子星便沒再去過。

四樓,樓梯爬上來,兩人微微的喘息聲在靜谧的樓道裏回蕩着。

我掏出了鑰匙,叮鈴鈴一陣響動,碰撞、掩蓋、平複着空氣中的局促。

“啪”,玄關燈開。

鵝黃的燈光灑滿小屋。

“你先坐會。”我把随身的物品擱到沙發上。

“我幫你一起。”

“不用啦,我簡單着煮。”說完,我就先回了房間,換了身家居服。

待我出來時,子星背對着我在看什麽。

她轉身,指着那個放在電視機櫃上的相框:“最喜歡這張?”

我走近,是那張初遇時星空下的我。

我勾了勾唇角,拿起這個相框:“嗯。”

“我以為……”子星欲言又止。

“你以為我最喜歡哪張?”我好奇道。

“鴿子。”

我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認為,唯一的一張正臉嘛。講真,本人被拍的挺驚豔的。

不過,我擡眸問子星:“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最喜歡這張嘛?”

“因為是第一張?”

我笑了笑,搖搖頭:“不是。”

“因為星空?”

我眼含笑意,不完全否認,看了眼照片,繼而接上子星的目光:

“你看星空下的我,睡得好像一個小孩哦,好香。”

子星湊向我,頭挨着頭,她拿過我手中的相框,仔細端詳着這張照片,過于專注。

有那麽一會,氣氛靜悄悄的,她好像在試着看透它,看穿它。

子星繼而轉頭看着我,離我好近,氣息熱熱的,似乎抓住了什麽關鍵,緩聲問道:

“姐姐,你是喜歡睡着了的自己?還是喜歡變成小孩的自己?”

好問題,起碼都摳痛了我心口的傷疤。

我輕笑一聲:“要是都喜歡呢,又能怎樣?”

子星把相框重新放下了,轉身,似乎半認真半玩笑地回道:

“那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帶姐姐去追尋星空,直到你夢想成真,這樣夠治愈嗎?”

我一時被子星這句天真爛漫的回答感動到了,管它能不能夢想成真呢,但嘴上卻只道:

“小屁孩,說什麽屁話。”

“我才沒有,認真的。”子星不滿地嘟囔着。

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及時止住了情緒的肆意流淌:“不說這個啦,我煮面去。還不餓?”

“好餓的。”

就着小屋裏所剩無幾的食材,簡單地煮了兩碗青菜雞蛋面,在冬日裏冒着白乎乎的熱氣。

子星坐到餐桌對面,埋頭吸溜吸溜的,雖然簡單,但是吃得挺滿足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我夾筷子嘗了一口,好像有點淡了。

我撥了撥碗中的面條,涼一涼。

“哎,小屁孩,面好吃?”我觑她一眼。

“好吃。”子星頭也不擡,又吸溜一口。

“我怎麽感覺有點淡了?”

“唔……好像是有點。”依然埋着頭呢。

“那你還說好吃?”

這時候才擡起頭,看着我認真道:“姐姐做的,淡了也不影響好吃。”

什麽邏輯……似乎子星每每給我的反饋都是肯定句。

我只好道:“……你慢點吃,小心燙。”

柔和的餐燈映照下來,這張餐桌上難得有兩個人坐着對食,氣氛裏漫着淡淡的溫馨。

只是上回的粉色雛菊已經枯萎,磨砂半透明的花瓶空落落的,放置在餐桌一旁。

子星吃完面,拿一張紙巾拭了拭嘴,頓了半晌,思索着什麽,似乎自言自語:

“花瓶空了。”小矮幾上那個也正空着。

“花都謝了。”

“我給你送花吧。你喜歡什麽花?”子星的視線從小矮幾上收回,轉而看向我。

我不回她,只問:“為什麽送我花啊?”

“冬天來了。有花陪着,不至于太清冷。”

是啊,冬天來了,小陽臺的落地推門還留着一條縫,外頭的冷風“嗚嗚”地擠進來一些,有低沉的嘯叫聲。

我起身走近推門邊,輕輕關上。

轉身,看見子星已經在收拾着兩副碗筷,繼而走進廚房,把碗筷放入水池,稍微卷起了袖子,然後擰開水龍頭,壓了壓清潔劑,默默地洗着碗。

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着,好像慣常似的,無需多言。

我沒有上前攔下或什麽的,沒有真的把她當做客人。

客人?

這個詞冒出來有點突兀了。

之前對你提過,我和子星在清邁相識時就是空白的,後來種種遭遇和相處,定義為朋友也沒錯吧?

可是回到C市,說實話,我有點猶豫,我們的關系似乎總在游離狀态。我不确定,也不敢深究……

我自嘲一笑,搖了搖頭,陷入沙發,随意放着一部《山河故人》。

沒一會,子星洗完碗出來,站在餐桌邊,與我隔着一些距離,她瞟了一眼電視屏幕在放什麽,轉向問我:

“我可以留一會嗎?想做作業。”

“待這兒?你幹嘛不去圖書館、自習室之類的?”

“我可以……不懂就問。”

看樣子,子星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我無奈笑笑,點頭應允。

子星便在餐桌那拉開一把椅子,低頭從一旁的背包裏掏出了筆記本電腦,放下,打開。

鍵盤的聲音連續敲擊着,偶爾停頓好一會,傳來鼠标滑動的聲音。

彼時,長期睡眠不足帶來的疲倦感正緩緩襲來,我困倦地側躺下來,仰了仰頭,向後偷偷看了子星幾眼,她神情專注,正一言不發地盯着那塊屏幕。

影片緩緩推進,帶着懷舊的複古鏡頭感。我調低了音量,影片裏的方言似在耳邊呢喃,親切又遙遠……

“山自山,水自水,時光輕輕催。花自落,不等不追。”

伴着低呢的電影臺詞,我漸漸入眠。

我阖着眼,感覺身體一陣微晃,是誰在搖晃着我?我極力撐開雙眼。

那個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又闖進來了,她微彎下腰,右手搭在我的臂膀上。

只不過這回我好像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了:“醒了?感覺怎麽樣?”

我牽牽嘴角,費力擠出一句:“好累。”

好累,聽不清她下一句是什麽了,雙眼如同灌了鉛,撐不住疲倦地合上。

好似有一聲嘆息,彌留耳際。

周遭又黑暗了下來,沉穩的呼吸聲在無妄的空間裏規律地起伏回蕩着。

仿佛過了很久。

身上有一片輕羽落下,我被真實地包裹着。我的意識先複蘇了,緩緩睜開眼睛。

子星靠近沙發盤坐着,那張精致清冷的臉湊得好近,清澈如湖的眼眸裏,此刻盈滿了軟乎乎的柔情。

她掖了掖不知何時蓋在我身上的毯子,繼而自然地撫過垂落在我眼前的耳發,溫涼的指尖在我耳廓走了一圈,似有似無,輕輕柔柔,我的手臂躲在毯子裏,悄悄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顫栗着。

子星不說一言一語,好像說什麽都是多餘,只是放肆地與我對視着。

此時此刻,我不得不承認,不受控的生理反應。

子星帶給我的悸動,從未像現在這般,令我心擂如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