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味】
關于心擂如鼓的事,我自然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極力掩飾和壓制,盡量平常心與子星相處。
至于她是怎麽想的,我更無從知曉。
子星還就那樣,時不時地來旁聽我的課,然後一起吃個飯。
如果是下午的課,一般會一起回我的宿舍小屋,她就會找理由留下來一會。漸漸形成一種慣例,我默許着。
不知不覺發展到後來,雖然我像個老媽子一樣時不時啰嗦囑咐,但又擔心子星一個人不好好吃飯,還像之前那樣吃頓泡面就随便了事了,所以常常在得空的周末也會叫她過來,一起燒幾個家常菜,改善下夥食。
子星總是一大早就過來,順路會給我帶些煎包、油條、豆漿或者三明治什麽的。
等吃完早飯,便開車去附近的超市一起商量着吃什麽、買什麽,中午回來洗洗弄弄。
午後我習慣打個瞌睡,子星便一個人坐那鼓搗電腦。
等我醒來,又開始一起準備晚餐。
夜晚,一起窩在沙發上看完一部電影。
流水賬一樣的周末,重複着,重複着,過得簡單而又舒心,甚至令我期待。
這段日子,子星默默地陪伴着,我和子星再沒有逾越的行為,真的像朋友一樣地相處着。
好似那次心擂如鼓也只是夢的一部分罷了。
這天中午,院裏開完會,我和莞爾便一起去了南苑食堂吃飯。
打了菜剛坐下沒多久,我便看見子星和她那個女同學一前一後排進了打菜的隊伍。
子星沒注意我們這邊,我亦沒喊她,只是遠遠地觀察着她們,慢慢向前随着隊伍挪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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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是中午人流量最大的時候,環境嘈雜,那女孩幾乎貼着子星的耳朵說話。
随後,那女孩扯了扯子星的衣袖,食指戳了戳我們這個方向,子星便朝着我這頭看來。
越過重重的人影,我和子星視線相觸。
子星沒有什麽大的反應,她朝我微颔了颔頭,繼續随着隊伍走着,直至打上了菜走出來,和那女孩一起朝着我們這邊來了。
那女孩似乎和莞爾熟絡,她親昵地先喊了一句:“林老師~”
莞爾側目,微微一笑:“是喻欣兒和子星啊,剛下課嗎?
這個叫喻欣兒的女孩甜甜地應着:“嗯!”
子星此時不得不別扭地憋出一句:“林老師,南教授~”
我心裏已忍不住偷笑,雖然子星這樣喊我一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我篤定她是極不願的。
莞爾此時溫婉地邀請道:“快坐下吧!對了,欣兒,這位是南教授,也是我們經管學院的老師,你認識吧?”
四人座位,還剩兩個。一樓此時已烏泱泱的,很難再找着空位了。
于是喻欣兒就坐到了莞爾邊上,子星自然就與我坐到一邊。
喻欣兒坐下後才微側向斜對面,對着我回道:
“嗯嗯,之前我和子星在校外碰到過一次的。不過那時候不知道您也是我們院的,南教授,多多指教!”
我微笑着回以點頭:“喻同學,你好。”
四人寒暄一陣,便各自低頭開始吃飯。
還沒吃兩口,喻欣兒就大咧咧從子星餐盤裏夾走一塊大肉塞進嘴裏。
整個操作行雲流水,看着不像初犯。
喻欣兒邊鼓着腮幫子品味邊反饋着說:
“還是別人碗裏的肉香。”
子星掀了掀眼皮,向對面推了推那盤肉:“喏,那你多吃點兒。”
食堂的這種小餐盤裏統共也裝不下幾塊,肥的瘦的,剩下好的能吃的也就那麽兩三塊,她倒是舍得大方。
我不清楚喻欣兒和她是哪種程度的同學或朋友,只是眼下對喻欣兒這種做派更沒什麽好感。
過一會,莞爾開了話匣子:“子星,沒想到你還追星嘛。”
我和子星同時擡頭看向莞爾。
“林老師,我追什麽星了?我怎麽不知道……”子星疑惑。
“喏,聽院裏同學說,經常看到你旁聽這位的課,幾乎快全勤了。”
莞爾瞄了瞄子星,又向我這邊努了努嘴,打趣着說,笑意盈盈。
“沒……路過就進去聽了。”子星恰一聽這,便有些不自然,拙劣地掩飾着。
“別不好意思,上次我就跟你說過,南教授是我們院引進的專家人才,你是該多學多問。南喬,都在一個院就是一家人,你也幫我多帶帶她呀。子星可是個好苗子。”
莞爾連帶着把我和子星綁着誇了一番,怪難為情的。
“我們當老師的,自然是傳道授業解惑。再說——我的課也沒有什麽秘密,喻欣兒也可以常來。”
喻欣兒突然被點名,惶恐地铩過一個眼刀子給子星,子星偏沒接住,兀自低頭扒着飯。
莞爾忽而想起一件事,正了正襟,對子星說道:“哦對了,子星,那個全國創業大賽,上次跟你說了的,我建議你還是參賽吧?
對于以後職業發展都是有好處的,況且你專業強,我們院的綜合實力也還算排的上號,拿獎的概率還是很高的。”
“嗯,林老師,你說的我都明白,但我想再考慮一下。”
“子星,你還有什麽顧慮都可以說出來,一起商量着解決嘛。南喬,你也幫我勸勸她。”
“我?”我指了指自己,看看莞爾,又看看子星。
莞爾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對啊,畢竟你人格魅力大,子星這不是追你嘛!你說兩句她總能聽進考慮。”
我和子星皆赧然了,子星低着頭扒拉着餐盤。
“莞爾,別拿我開涮了。”
“那個,兩位老師,我一會還約了事兒。要先走了。”子星收拾着,及時打斷話題,欲起身離去。
“哎哎,我跟你一起,等等我。那老師們,拜拜啦。”喻欣兒趕緊扒拉了幾口飯,提起包匆匆跟上已經走出幾步的子星,單獨留下跟老師吃飯想必是災難吧。
“南喬,看到什麽了,這麽出神呢?”
子星和喻欣兒的身影漸漸沒入人群不見蹤影,莞爾一句話将我的神思咔嚓切斷拽回。
“沒。”
“也不知道子星在猶豫什麽呢?”莞爾宛若自言自語,又像在問我尋一個答案。
彼時,我自然也不清楚緣由,雖然子星的事兒應該由她自己做主,但這事兒某種程度上關系着子星将來可能的發展前途,我總不自覺地尋思着。
于是隔了幾日,真就順着莞爾的意思,想着能不能幫着“勸勸”她參賽。
微信上尋她:【哪兒呢?】
大約隔了十幾分鐘,【老校區。找我有事?】
在老校區作甚?
C大的老校區和新校區其實是連成一片的,老校區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舊式建築了,一幢一幢散落着,因着這片兒的樹林種的年數久遠,多已經長得郁郁蔥蔥,枝大葉肥的,一開始不熟悉環境的人,能在小路裏七拐八拐也找不着要去的道,不過現在也多是些輔修課程在那開課,還有就是有一個沒什麽人就診的荒涼老校醫,以及一棟還算古樸的紅樓,而離北門較近的舊操場到了傍晚還是熱鬧的,總的而言,C大的老校區更有老式大學那種複古味兒。
C大的學生主要活動以及上課區域還是集中在新校區這片兒,當然也包括我們院的,印象裏也沒有啥輔修課在老校區開設的。
【去找你方便嗎?】
【嗯,我在紅樓這。】
【半小時內OK?】
【等你。】
我完全不知道子星在紅樓幹嘛,她也沒透露,不過既然她沒說不方便,應該沒在上課什麽的脫不開身,想着好久也沒去老校區逛逛,就想着去尋一趟。
十二月中旬的午後,已經不似晨光微熹時的冷冽了,能刺得人整個往衣服裏縮一縮,空氣裏的溫度是慢慢焐熱的,到了這會兒,走在校園小道上去往老校區,陽光裹在身上已是暖烘烘的,熨得人心裏舒坦。
老校區和新校區界限還是明顯的,中間是C大三大主幹道之一,愣是隔開。
且老校區這邊兒的樹木茂盛得多,一旦踏進了這片區域,夏天倒還好,乘涼說得過去。眼下這時節,至少削減了一半暖意,透着些陰郁的氣質。
我初初來到C大,熟悉環境的時候就來了那麽兩三回。憑着記憶裏的印象,七拐八拐還是順利找到了紅樓。
紅樓,顧名思義就是個仿古的紅色建築,低低矮矮,三層樓高,放在過去是主要的會議場所,不過現在不大用得上了。
紅樓,搭着前面這片不大不小的行知湖,湖岸柳堤,倒有幾分意趣,現下散步參觀的人更甚。
紅樓,如今更像是一張C大的風景名片了,要是天好,拍出來的景色倒是獨樹一幟。
從紅樓的背陽面兒走出,路過旁邊的一條光線晦暗只撒着些許光斑的石子小路,眼前豁然開朗,是行知湖了。
湖邊三三兩兩,有人結伴慢慢地散着步,也有人躺在長椅上,臉上蓋着本翻開的書小憩着。
我走到紅樓前邊兒,大門鎖着,也沒瞧見子星的身影。
啾眯着眼,手遮在眉前,逆着光遠遠掃視了一圈。
視線最終落在了湖中的那個小亭子。
亭前有一女孩兒,一身咖黃色格子短大衣,內裏搭着暗色呢長裙,黑發如瀑,點綴着明黃的寬邊發箍,與景相襯,複古味兒十足。
她正微低側着頭,雙手輕攏在身前,不一會兒,又擡眸看向某處,雙手也稍稍變換了個姿勢。
離她幾米遠處,子星前後腳略蹲着,正舉着一臺單反抓拍着,沒按幾下,又放下單反,往前走到女孩兒面前,細心地替她捋了捋吹亂的頭發,女孩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子星也幫着整了整領子啥的。
女孩嘴皮子動了動,好像說着什麽,隔了些距離,我聽不見。
只是子星像這湖裏的漣漪似的,嘴角泛開一絲淺淺笑意,女孩也笑得挺甜的。
細碎的互動之後,子星又走回原處,重新對着那女孩兒不停按下快門。
我默在這一處,将一切收于眼底,自覺不是時候去打擾。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子星掏出了手機,低頭,兩只手握着好像在打字。
我的手機恰在此時也震動了一下。
劃開一看,子星:【姐姐,到了嗎?】
差不多是到了約定的半小時,我提前到了,卻沒跟她知會一聲。
【嗯,紅樓這了。】
子星馬上擡頭,側轉過來,朝着紅樓的方向尋我。
我也沒藏哪,就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邊曬太陽邊等着她,湖風輕輕拂面。
隔得遠,視線也沒法相彙。子星又低下頭。
【快好了,等我。】
【不着急,你慢慢來。】
那女孩兒也發覺了子星的小動作,順着視線看過來,不過沒什麽大的觸動。
子星雙手攏着相機查看了一會,又跟女孩兒說了幾句,那女孩兒點點頭,然後她們好像是收工了的意思,一張多的也不拍了。
那女孩挽着子星的小臂一起走過連接着岸邊和湖心亭的曲橋,到了岸邊就沖她揮揮手作別。
子星便朝着我這方向快步來了。
我不急着走,也不急着站起來,正曬得舒服呢,也沒什麽事做,只慵懶地倚在長椅上等她來。
她個高腿長的,好像沒多遠似的,幾分鐘就來到眼前,也沒問啥走不走之類的,一言不發地就坐到我旁邊,隔着一臂距離。
子星先是看了會湖,然後側目眯着眼看我,還是不語,好像在等我的開場白。
我好奇問:“那女孩兒,誰呀?朋友?”
“沒誰,你知道的,就喻欣兒。”
“哦……你怎麽還給人拍照?沒聽你說起過。”
“喜歡瞎拍,偶爾給人拍拍寫真,有空還是接商廣平面的多,掙點零花錢而已。喻欣兒纏着好幾次,嫌煩,答應給拍一回。”
這倒符合了之前在清邁的時候,子星老拿着那臺理光相機到處拍。當時只以為旅游拍着玩,留些紀念照罷了。沒想到這回聽說的,她還把這當掙錢的手段了。不過,她……缺錢?應該不是吧,眼下大學生打工掙零花錢的多了去。
“拍的咋樣?我瞅瞅。”
子星實誠,順着我意思就打開了單反,“喏,還沒删選,都才拍的。”
我接了她遞過來的相機,随意翻了翻,喻欣兒搭着她那套衣服畫了個複古的妝面,大紅唇嘟嘟的。
翻着一張,喻欣兒眼前有幾絲礙眼的頭發,領子也有些歪斜,後一張裏,頭發已經整理好了,衣服整整齊齊的,表情管理也到位了。大概就是那會兒吧。
我翻到這兒停住,沒興趣再看下去了,轉而把相機還給子星,丢了句:
“拍的挺美的。”
子星接過相機,一時沒說話,還是側目眯着眼看我,滞了滞才說:
“我想好怎麽給你拍了。”
“我又沒說我想拍,一把年紀了,不感興趣。”
“沒大多少,你不想我想,答應我。”
我睨着她,偏對眼着,卻遲遲不回應,光想象那場面……
多難為情啊,我不是個适應鏡頭的人,況且要被子星拍的話。
子星兩手撐着長椅邊沿,一點點靠近,離我越近,我的氣息就不由憋得緊了。
我看見,她的雙眸裏此刻映着我身後紅樓的縮影,好像她的眼睛裏着了把火似的。
子星耍賴堅持着:
“答應我。”
我們靠得有足夠近的,兩人間的氣氛随着距離的縮短,不知咋的憋了一股氣,鼓脹起來。
我先撐不住了,只道:
“再說。”
說完,我們才不自覺地像兩只瀉了氣的皮球,都軟塌下來,略勾起了背,雙雙晃神地看那湖、那亭、那樹,忘了本該說什麽來着。
繞湖一周,不知何時,游人已然四散,連那個蒙臉睡覺的路人也夢醒離去了。
和風煦日,偌大的一片,只我倆呆呆地坐在這紅樓一角,惶惶然的不真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