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沖突】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現下走在C大的路上,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行色匆匆了起來。

子星這個禮拜都銷聲匿跡,沒了任何消息。許是在忙着準備考試。不知道醉酒的後遺症消了沒有,我忍着沒有多問一句。

直到周六的時候,早上10點來鐘,子星抱着一摞書,突然出現在小屋門口。

“什麽事?”我才剛起床,面容估摸着還有點憔悴樣,費解問她。

子星邊說着邊自然地側身進門:“起晚了,圖書館肯定沒位置了,我要在這兒複習。”

借口。

我一言不語,默認地随她了,回身一看,她已經把書擺在餐桌上,正掏出筆記本電腦翻開,俨然一副正經學習的模樣。

我走過去,倒了杯溫水置在她面前,她擡眸,眼神澄澈地對視上我的眼睛。

我不自然極了,視線轉移到某本書上,随口問:“複習得怎麽樣了?”

“啊,比賽給耽擱了好多課,酒醉得頭也脹了好幾天,這回怕是懸乎了。”子星表情認認真真,似乎真地顯露了幾分擔憂。

我揶揄道:“我看你也是不需要掙獎學金的,盡力就好。”開着牧馬人,還需要掙獎學金嘛?虧我快信了她。

接下來的一陣子,子星隔三差五就找個理由上我的小屋裏淡淡然複習,不過倒也沒見她所說的那般擔憂,認真起來學一會,有時候還幫着一起炒個菜,偶爾還抽空看部電影。

就像她無所謂劃不劃重點,我見她那狀态也就是無所謂地挑挑揀揀着看幾頁。

出綜合排名的時候,結果出來了,仍然保持第一。

這回倒讓我有點訝異,不禁思忖起來,畢竟我怕是唯一見識過她怎麽複習的,沒想到對她來說,應付學校裏的事就跟小打小鬧似的輕輕松松,再加上這次全國比賽中的從容表現,真正的實力怕是不容小觑。

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不管是帶大幾的,排第一的總是備受關注,紛紛向林莞爾道賀,嘴裏羨慕不已,念叨着這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簡直啥啥也沒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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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過了期末考後,C大的學生們也作鳥獸散,各自飛散歸了巢,倏地整個校園一下子由熱熱鬧鬧跌入冷冷清清的氛圍之中,更別說這一陣一連下了好幾天的朦朦冬雨,空氣裏都浸潤着氤氲的濕冷,呼吸之間,鼻尖都是冰涼涼的。

這樣的天氣一直延續到了除夕。

雖然外頭是涼飕飕的潮冷,但透過一扇扇燈火通明的小窗,可以窺見家家戶戶的過年煙火,好不熱鬧。

馮雪梅家也不例外。

我磨磨蹭蹭在學校忙了一會,見時間不早了,才動身去開車。

剛停穩車子,便見南卉一大家子也剛到,他們一年難得幾回從B市驅車回娘家了,裝了滿滿一車的年貨,上上下下搬了好幾趟才清空後備箱。

小屁孩是最高興的,嘻嘻笑笑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見面就甜甜地喊“小姨”,親熱地喊“奶奶”,馮雪梅的心裏自然是熱乎乎的。

“姨父!”兩只小兔子先蹿進了門。

還沒見着人,便聽見一聲沉穩又溫柔的應答:“哎,嘻嘻笑笑來咯!給,每人一個壓歲包!”

我随在南卉身後,也進了門。

看見江拓正遞給嘻嘻一個紅包,他擡頭見到我,便站起身來,笑着局促地招呼了一句:

“喬喬。”

“嗯。”

我瞥他一眼,與之前相比,江拓黝黑了不少,人也精瘦了些,來這之前好像特意理了個頭發,看着倒是精神。

因着上回電話裏他醉意的責問,我和他後來并未釋然,雖然久別但兩人之間還夾雜着些生分與尴尬,見着面也只客氣地打了招呼,我便找借口忙開了。

我和南卉,馮雪梅,三個女的擠在不大的廚房裏忙活着年夜飯,主廚當然是馮女士了,我和南卉充當打下手的角色。

“來,卉卉,把這輔料都給切片兒。”

“喬喬,把這魚洗幹淨就成,媽已經處理過內髒了。”

“哎呀,要不是忙活這年夜飯,我三兩下就掂完鍋了,哪還用得着你們杵這兒。”

馮女士一貫地滔滔不絕,一邊樂呵呵地掂着鍋,一邊嘴上又嫌棄姐妹兩“幫倒忙”。

南卉心細,趁馮女士沒注意,湊過頭來,用兩人之間才能聽見的音量壓着嗓子問:

“那個,不是姐八卦,剛見着你和江拓之間氣氛怪怪的,沒出啥事吧?”

我不自覺偏頭望了望馮女士,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

“上回,他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也不是他的問題,也怪我吧。”

“哪回?你在我家那回?”

“嗯。他喝醉了,所以……”

“我說你倆,有沒有在收拾我交代的呀,咬耳朵說啥呢?”

馮女士邊說着邊關了火,動作利索地把那盤爆炒豬肝盛在了碗裏。

“沒啥!”兩人對視一眼,南卉的眼神裏透露了些許擔憂,但彼此還是默契地立刻就掐斷了話頭。

忙忙碌碌,一個個菜陸續就端出了廚房,擺滿了一大桌。

南卉把碗筷一一擺上,馮女士不忘交代一句:“別忘了你爸的。”

南卉應下,又去廚房拿了一副。

待一切準備妥當,馮雪梅這才領着一家人先在南爸的供桌上燃上一炷香,大家也輪着叩頭祭拜祈願。

然後就是馮雪梅一個人站在前頭,兩個小家的人随在後頭,只聽馮雪梅絮絮叨叨了許多:

“老南啊,這都第三個年頭了,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啊,今兒個年夜飯,燒了許多菜,裏頭也有你愛吃的……”

“老南啊,你可保佑我們全家來年平平安安的唷……”

“老南啊,嘻嘻笑笑可是我們家的寶貝疙瘩,你得特別關照護着……”

“哎,要是你還在啊,也要替我說說喬喬,我可管不住她啦,你說她都34啦,還不……”

“媽——,菜都涼了,爸都曉得啦!”南卉眼見馮雪梅的話風不太對,趕緊出聲制止。

馮雪梅睨了南卉一眼,沒再說什麽,只擡手抹了抹眼尾,不太明顯的紅掩在深深淺淺的皺紋裏。

于是,大家從供桌前散開,都入了座,圍坐一桌。

“來,瞧把阿拓給瘦的,多吃點!”馮女士夾起雞湯裏的大雞腿,就往江拓碗裏擱。

江拓趕忙略起了身,向前稍傾拿碗接住:“哎,謝謝媽!”

馮女士沖我使使眼色:“喬喬,多顧着點阿拓。”

“媽,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來,嘻嘻、笑笑,小姨給你們夾個大羊排。”

馮女士面露不喜,欲言又止。

江拓有些尴尬,圓着場子舉起酒杯:“媽,我敬你一杯。這段時間我和喬喬都忙,多少顧不到您這邊,不過再等等,等我回來了,我們一定常來看您。新的一年,祝您福壽安康,快快樂樂!”

馮雪梅這才高興了,也端起酒杯,與江拓碰了碰,一飲而盡:“哎,還是阿拓懂事啊。”

我眼見他們親昵的場景,一語未發。

“媽,悠着點喝。”南卉看這對丈母娘和女婿一來一往地灌酒,便忍不住勸了一句,雖然每杯都是淺淺的,但加起來也不少了。

馮女士手臂往後攘了攘:“別攔着我,這大過年的,又是阿拓回來的日子,我高興得很吶!”

繼而又接着道:“我說阿拓,喬喬我是說不聽了,趁你回來了,我話也撂下了,這一年,你倆必須給我搞個孩子出來!”

“媽!”

南卉一把奪過馮雪梅手中的酒杯,制止她再喝了。

但是晚了,話一出口,空氣瞬間凝固,混入了一絲硝煙的味道。

江拓的臉“騰”地一下整個醬紅起來,像桌上那盤冷卻下來的爆炒豬肝的顏色,毛孔粗粗地立着。

我的掌心好像有什麽液體流了出來,熱熱的,第一反應不是酒。

當意識過來的時候,原來是長期積攢、無處發憤的郁結之氣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玻璃渣子還緊緊地攥在手裏,顫抖不止。

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開關,沒有一個人再出聲,大家的視線全部齊齊地集中在一個焦點上。

靜默。數秒的靜默。

“哇——小姨流血了!”嘻嘻和笑笑被酒杯碎裂的聲音,以及我手中涓流不止的鮮血給吓哭,哭聲刺破了寂靜。

“喬喬!你這是幹什麽!”南卉第一個反應過來,慌亂中強行鎮定:“走!趕緊上醫院去!”

江拓顯然也被吓到了,聽到南卉這麽說,才想起什麽,趕緊去找來了碘伏、紗布等應急物品,他試探着說:“喬喬,讓我看看吧。”

我沒有拒絕,把受傷的那只手伸給他。

江拓的眉宇深深地皺了起來,使他飽經風霜的臉色看起來更擰巴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把玻璃渣子夾出來,确認沒有殘留之後,用碘伏消毒,然後簡單包紮了幾圈。

傷口看着可怖,其實并沒有十分嚴重,經過一番處理,血已經不再往外滲了,我拒絕了去醫院的提議。

本該熱熱鬧鬧辭舊迎新的除夕之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給攪和得氣氛降至冰點。

馮雪梅坐在那強作自然,但神情十分複雜,肯定是心知自己剛才的話語氣強勢了一些,針尖對麥芒,非要惹我生氣,但她是我媽,我還能不知道麽,脾氣倔得跟頭驢似的,咬牙認準了那麽一個理就揪着不放,絕對不可能再說一句軟話。

大家仍舊坐在一塊兒,沉默地吃着飯,誰也不說話去打破這僵局。

連嘻嘻笑笑都學會看大人們的臉色,只埋頭扒拉着眼前的飯菜,偶爾眼珠子轉來轉去,最後嘻嘻小聲嘟囔地對南卉說:“媽媽,我吃飽了,想看會電視。”

南卉摸摸她的小腦袋,亦小聲地說:“你和笑笑一起去吧。”

兩個小姑娘下了桌,拖鞋擦着地板的聲音,電視裏春晚的小品正逗笑了觀衆,爆出了一陣陣掌聲……

我感受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化石般呆呆地坐在家人團聚的桌上,身邊是江拓和南卉,對面是生我養我愛我整整33年的馮雪梅,突然就想起了子星。

我知道這很不合時宜。

但這股強烈的思念如洶湧的波濤般朝我湧來,幾近将我淹沒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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