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徒勞】
子星一邊白加黑地在備賽,一邊順帶參加幾場期末考試。
其實,除了偶爾會回來倒頭睡一覺,更多的時候,她不甚在意地就把自己丢在實驗室的某個角落裏湊合着睡一會。
每回見着她,好似都比上一回更加疲倦蔫吧了,盡管她極力掩飾,故作松快地擠出笑容。
離婚的事,懸而未決,遲遲卡在喉嚨裏,不忍心再給她多添一分叨擾。
江拓病态般地僵持着,馮雪梅也很固執地僵持着,兩人像系在了一根繩上,空前的同仇敵忾。而我,就是那個“仇”,那個“敵”。
南卉有眼力見,又因為多曉得了一層真相,明白雙方的底線都各不相讓,局面堪堪有些難受,便打算在馮雪梅家多呆兩天,看能不能有機會和緩一些。
但是她還沒看準機會呢,卻被馮雪梅率先跨過了紅線。
這媽,非要做一些令人難解的行徑。
隔天下午,馮雪梅突然打了個電話給我,口吻那是明白人裝糊塗:“你姐來了,你知不知道?”
“媽,我知道的。”
“那也不知道回家一趟!你心裏,到底還裝沒裝着我和你姐。”馮雪梅提了提音量,有些怨艾。
“媽,說什麽呢,我這不是工作有點忙麽。”
“南喬,你最好換個借口。算了,懶得說你,今天晚上,你必須得回家一趟!”
馮雪梅很少這麽直接叫我的名字,但是她每回一這樣叫,我就本能地心下發虛。
她仿佛拿捏住我的七寸,不容我拒絕。
沒一會,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了南卉的提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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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拓也會來。】
嘶——
不愧是馮雪梅,鴻門宴,請我入甕吶。
誰還不曉得她葫蘆裏想賣給我什麽藥?
到了馮雪梅家,進門先見着南卉了。
南卉笑着迎我:“喬喬來啦。”
然後便朝關了門的廚房那側,揚了揚下巴,然後搖搖頭發出一聲“啧”。
裝飾着大牡丹花的透明玻璃門後,馮雪梅笑意盈盈,在給江拓打下手,一時畫面……過于溫馨和諧,難以言喻。
我只匆匆一瞥,便想轉頭去客廳。
馮雪梅卻喊:“南喬,進來幫忙,把這菜給洗了!”
“媽——”我真的是……
“叫你進來,還不趕緊進來。”馮雪梅一把拉過我,然後把自己退出門外,順帶關上了滑門。
油煙有些猛了,江拓咳嗽兩聲,才從油煙機下探出頭來,笑着朝我招呼:“喬喬——”
“啊,我洗菜。”
我剛打開水龍頭,想快速洗完了撤出去,江拓見狀忙放下鍋鏟,兩個快步到我近身來,從我手中接過那捆子菜葉:“我來,我來就好了,你別忙活了。”
我下意識就退開了一小步,動作不大,但是挺明顯。
江拓怔然。
“啊,瞧我,這一身油煙。你,你去外面等吧。”
我倆一時都有些無措地站着,水龍頭裏的水還在嘩啦啦地流,油煙機在嗚嗚地快速轉動,空氣裏突然就彌漫了一股焦味。
我在這間隙,瞥向鍋那處。
江拓也回神了,剛慌張地來,現在又慌亂地快步回去:“壞了,壞了!都糊了。”
馮雪梅聞聲也匆匆趕進來:“哎呀,怎麽回事?趕緊,趕緊關火,哎,起鍋洗洗!不過沒事兒,料還有,重新炒炒……”
我原地沒動。
南卉也湊在門邊,一手搭着門框,狐疑地打量起狹窄廚房裏的我們仨。
馮雪梅在江拓跟前咋咋呼呼地一頓滔滔。
我靜默地看了一會,覺着沒我什麽事兒,悄然從他們身後側身走出廚房。
出了點小插曲,一頓忙活,還是拾掇出一桌子菜。
不過,開飯前,馮雪梅又開始令人費解的戲碼了。
她沒招呼誰,孤身一人站在了爸的供桌前,好一會,也沒句話。
南卉發覺了不太對勁的地方,遞了個會意的眼神給我,我們倆,加上江拓,只好跟着杵了一會,卻沒見馮雪梅一點動靜。
南卉忍不住挽了她的小手臂,輕聲勸了勸:“媽,這是咋的了?碗筷給爸擺好了呀。”
“哎——”馮雪梅欲言又止,不過聽勸,動了動身子,留戀地回望了一眼那個黑白框裏的爸爸。
我知道,馮雪梅這般作勢的意思。
我也凝視了一瞬牆上照片中的爸,頭發斑白,慈眉善目地微笑着,我心裏微微泛酸。
以往遇見了難事,即便是我和馮雪梅起了沖突,不管對錯,爸雖寡言,卻總還是能用父親寬厚的溫度呵護着我一時的脆弱和委屈。
但,那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溫度了。
時值當下,悶熱的空氣中卻滲着一股冰窖般的寒意,叫人瑟縮。
馮雪梅那天費盡心思把我和江拓湊到一塊兒,但飯桌的話題卻總是無關痛癢的,譬如西藏的風土人情,譬如嘻嘻笑笑的日常,也聊聊我的工作,但我不願多說,總之不去觸碰不該碰的,氣氛小心翼翼。
一頓飯吃得好似輕松,卻也很沉重壓抑。
臨走前一會,南卉在房間裏拉着我坐下:“喬喬,過兩天我也就回去了。今天這情況,我看着不對,既然你心裏已經很明确,我覺着你還要再跟江拓好好談談。媽這邊,暫且交給我吧。”
“嗯。”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握着南卉的雙手,這雙在當下境遇中給予我無窮支撐與力量的手。
“姐,謝謝你。沒有你,我估計會更難吧。”
南卉泯然一笑,拉過我的肩膀擁住:“傻不傻,姐希望你幸福。”
在馮雪梅的目視下,我坐上了江拓的副駕。
即使答案很确定,他還是小心地問了:“喬喬,你……今晚去哪?”
我扣住了安全帶,坐正身子:“C大。”
餘光中,江拓的嘴角牽扯了一絲似乎是自嘲無奈的笑。
一路無言,我注意到江拓握着方向盤的手攥動了幾下,有些蠢蠢欲動又意味不明。
C大已經偏離城市的中心,離高速口不遠,空闊的迎賓大道上只有三三兩兩快速呼嘯而過的轎車,偶爾有裝貨的大吊車開過,像笨重的猛獸喘着行進,震動着路面,攪動寂靜。
車子等候在左拐道上,等候紅燈。
蒙蒙細雨在昏黃的路燈光影下,斜斜灑灑地飄散着,沒有重量沒有方向地落在車前窗玻璃上,沉默中只有自動雨刷剮蹭着玻璃的細微聲響。
我捏了捏身前的安全帶子,然後開口打破了沉默:“江拓,我們談談吧。”
江拓側目,神情中閃過一絲欣喜:“好,我找家附近的茶室,我們慢慢聊,我找找……”
他低下頭,準備在手機裏查找一家。
我打斷他,用手指了個方向:“不用,就左轉靠路邊找個地方停一下,很快。”
“不好吧,我們好久沒有……”
我觑他一眼,江拓及時中止了接下去的話,并順了我的意。
雙閃提示燈一閃一閃的,那些燈前的雨線也變得忽明忽滅,潮濕的路面也在銀亮與黑暗之間倏爾變換。
“江拓,婚姻對你來說,本質意味着什麽?”
江拓有點被我突然的提問問懵住,他轉頭看向我,我沒看他。
半晌,他說:“喬喬,我是愛你的。”
“你确定?你想要留住的,到底是我,還是婚姻本身。”
江拓不假思索:“當然是你!”
“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再繼續婚姻,還會過得好麽?”
江拓神思不明,默然了一會才道:“我相信,總會好起來的,之前我們還不夠穩定,才會出現問題……”
我突然就心生一股徒勞的悵然感。
我和江拓對許多問題的分解與答案,終歸是在兩條平行線上,不會交集。
我想起初見江拓的那會,他才與相戀八年的前女友不知為何剛分手三個月,所有人都不知情,但是他對我坦然了,說都過去了,說雙方父母都合意,說對我有意思,我那時如魚在砧板,已經無所謂這些,一一都接受了。
也不知道馮雪梅如果知道的話,接不接受。
也不知道他口中對我的愛意,到底有幾分重量,我們不過是各取所取。
我兀自思緒飄遠,追究起過去,至于他後面又解釋了什麽,我沒太聽進去。
“江拓。”
我出聲打斷了他,頓了一下,直言道:
“你只是不接受婚姻的失敗。”
“你的失敗。”
江拓的眉宇皺巴了起來,剛剛被我打斷的話還憋在胸口,聽了我的話之後,那種低順的态度似乎變得有些惱火,他不服認。
他較着勁,默了一會,也不再說什麽。
我瞥了一眼時間已經過了零點,便揉了揉眉心說道:“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
江拓重新發動了車子,雙手緊緊地攥着方向盤,往小屋的方向駛去,沒五分鐘,便拐進了那條狹窄的單行道。
車子停穩後,江拓的手還攥在方向盤上,好像那般,便也掌舵了人生的方向盤,他堅決道:“總之,我不同意。”
此時,在逆向的下坡道路盡頭,隐隐綽綽的樹蔭中,緩緩浮上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飄着細雨的鵝黃路燈下,顯得身形單薄瘦削,她沒有撐傘,只是低喪着頭,兩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裏,從雨夜裏疲憊而歸。
我凝視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車的前燈照得有些刺眼,她擡起了頭,目光閃過車窗,停留一瞬。
我的心,泛酸且空落了一瞬,缥缈下沉。
江拓似有察覺,他也看着愈走愈近的子星,斟酌道:
“喬喬,還是說,你喜歡上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