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長夜】

子星低着頭,別無旁顧,只是像個路人般,擦身而過了江拓的車。

後視鏡裏,飄零的雨絲落在她的周遭,落在她的烏發上,閃着瑩瑩的光亮,她走在氤氲的雨霧中,不疾不徐,漸行漸遠。

我的視線凝了凝,從後視鏡上收回,一邊低頭解開安全帶扣子,掩飾情緒,一邊淡然回他:“沒有,你別扯遠。”

面對江拓,下意識沒有承認,不想将子星牽扯到其中,不想讓她因為我而背負了什麽。

但是江拓已然從我的态度裏,篤定了他自己的猜想:“是她麽,女的?”

我打開了車門。

他幾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只要你回頭,我可以原諒。”

我握着門把的手一頓,不再回應,關上了車門。

我拐進公寓大門。

發覺子星并未走得很遠,她杵在門後一棵隐蔽的大樹下,正擡頭出神地望着燈影下胡亂飛舞的雨絲。

這個時間點,路上早已沒有什麽人。

她在安靜地躲雨,也在等我。

婆娑的樹影,鵝黃的燈暈,柔情的細雨,少女純真的凝望……

那樣孤獨唯美,就像一副剛剛下筆的油畫,楚楚動人,不忍打擾。

我在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不一會兒,子星應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便不再看雨,轉而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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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伸出一只手,輕柔道:“走了。”

子星牽上了我的手,什麽也不問不說,只在喉間似有似無地回應了“嗯”。

回了屋,洗去一身雨污,兩人便躺下了,什麽也沒做,蓋在同一張夏日的薄被中。

未關嚴的窗戶縫裏,泛進一些蒙蒙的雨汽,白色紗簾輕盈細微地飄動着。

兩個人仿若各有所思,又無所思,只是都有些許疲憊罷了。

靜谧的氛圍之中,連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放大布料摩挲的聲響。

就在此時,那側的子星窸窸窣窣的一陣翻動,湊近,枕到我的枕頭上,幾乎貼近了我的頸窩處。

“還是睡不着麽?”

一股清爽的淡淡牙膏味兒,是她喜歡的那個牌子。

“嗯,有點兒。你今天過得怎樣?”我揀着話頭講。

“考了兩門試,晚上待導師那兒說題,問題不大,就早些回來了。”

子星娓娓而道,細數着。

“噢,那晚上吃什麽了?”

“就請導師在北門,一塊兒吃了那家牛雜粉。”

我們一邊用只有兩人間能聽見的音量,軟聲交談着。

子星在一旁開始無所事事地玩弄起小把戲。

她的左手指尖在我的肚臍上走了一圈,然後隔着衣物,兩只指尖交替着,一步,一步徐徐走上來,撓癢癢似的觸感。

“你好小氣哦。”我輕輕捏了捏她柔軟的臉蛋。

“我哪有,C大的人都喜歡吃那家。”

她的手指尖正好走到了我的唇齒邊。

我順勢,虛虛含着,輕咬着她食指和中指的骨節。

她一會退開,指尖輕柔描摹着我的唇線。

氣氛倏爾轉變得很是溫情,卻不摻雜任何其它欲望。

在她的撫弄之間,我思忖片刻,吐露道:“我提了分開,跟他。”

“嗯。”

“只是還沒有結果。”

子星仰起頭,擡眸望着我,水盈盈的清澈。

幾瞬,又低下頭,左手退下,搭在我的腰際,宛如她陪在身邊的每一晚,輕輕地拍着,安撫着。

過了好一會,她才說:

“慢慢來吧。”

子星溫暖的手掌心像月光下的夜海,寂靜着泛波,一浪,褪去,又一浪地湧濕了沙岸。

入了深夜,空調的涼風呼呼地送着,子星的手掌終是停止了輕拍,擱淺在我的小腹上。

她的腦袋倚在我的脖子窩裏,呼吸輕淺均勻,兩眼阖着,睫羽密密地交織着,睡顏宛如一只小羊般溫順。

我低眸,撫了撫她的臉龐,不自禁揚起了一抹淺笑,靜靜候了一會。

繼而轉頭望向那開着縫的窗外,雨停了,水露打濕了一角玻璃,白紗簾似乎也睡着了一般,一動不動。

“總之,我不同意。”

江拓的聲音突兀地闖進腦海。

我仿佛聽見自己在內心深處,哀哀地嘆息了一聲。

這無盡的,漫漫的長夜。

時針又轉過半圈。

我輕輕放下子星搭在我小腹上的左手,替她掖好被子。

走近關上了窗縫,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度,設置定向朝下吹的小風,然後走出了房間,虛掩上房門。

上回大醉,幾乎耗盡了庫存,只剩半瓶不到的獺祭清酒,湊合着喝。

我倚在陽臺的欄杆上舉酒獨酌,夏夜雨後的涼風曳曳而來,兜起絲質睡裙的裙角,穿過我的腳踝,吹卷着去撫了撫樹梢上沾濕的綠葉,簌簌抖落下一小串的水珠子。

沒過半晌,小臂抵了抵欄杆,抻起了倚靠的身軀。

寂靜的夏夜,蟬還在不知疲倦地鳴叫,而樹影搖晃,沒有人會留意這處陽臺上,一個空了酒瓶子的女人。

半瓶清酒不足以醉人,我虛浮着腳步,重新回到了床邊。

子星還安然地睡着,只是翻轉過一個方向,朝裏側睡着,似乎對我的動靜,一無所覺。

我輕柔着動作重新躺下蓋上薄被,在微醺中閉眼醞釀睡意。

那個白衣女人,一手撐托着下巴,恰好遮住了她唇邊的那顆不太性感的痣,令她的五官看起來似乎更加柔和了一些。

她的樣子應該是在聽我傾訴,至于交談了什麽,我并不知道。

我闖入這個夢境的時候,她就已然是那副姿态了。

她在我的夢裏,鮮少話語。

但這回不同。

她放下了那只撐着的手,身子向前傾坐了一些,握住了坐在她對面的,我的手。

她的口吻,七分客氣,三分撫慰:“南喬,我的建議是,你應該發展的是一段自足健康的關系,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語畢,她輕拍了幾下我的手背:“不急,按照我說的方法入睡,應該有效。”

什麽……方法?

還未及我開口将這個問題,以及關于她身份的問題,問問清楚。

夢境像突然收場的電影盒子,“唰”地漆黑一片。

我能感覺自己的眼珠子不安地來回滑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醒了過來。

天色尚早,日光只是魚肚皮的灰白,還未及暈開,房間裏還略顯得光線微弱,子星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睡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夢裏那個女人的手,仿若還留着餘溫,觸感溫潤而無比真實。

瞥了眼時間,不過5點16分,似乎才淺眠了3個小時不到。

但是我已經被這個越來越古怪且循環往複的夢魇攪得徹底清醒過來,意識就像一盞徹夜微弱明着的燭火,将熄不熄,直至天明。

我的狀态又開始變得很不穩定。

子星回來過夜的時候,我們總是撐着疲倦,缱绻纏綿直至深夜,她會如常哄着我入眠,然而有時卻是她先累得睡去,或是我假意阖眼,她才在身後漸漸呼吸平穩。

我總是會像上回那樣,偷偷爬起來,灌醉自己一點點,不多,還是怕子星會發現。發現我染上壞毛病,發現她對我的安撫不那麽管用了。

那樣,會令她難過的吧?

但是她不在的時候,我承認,我還是有那麽些自我放縱了,有時候甚至在迷離混沌中混着酒便服下一星半點的安眠鎮定類藥物。

我好累了,強打精神應付着日常,擔心這擔心那,還有一攤子淩亂不善的關系。

我渴望一次深度的睡眠,去撫平我表面平靜,內裏卻逐漸變壞的躁郁情緒。

就在我消極得像只折了羽的雛鳥,兀自舔舐傷口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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