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星芒】

記憶點停留在給秦岚開門的瞬間,我兩腿一軟,秦岚急匆匆丢下一切,一把撈住了我。

然後我便兩眼一黑,什麽也不知曉了。

“南喬!南喬!”

我用盡全力掀了掀極重無力的眼皮,模糊閃爍的幻影之中,先是秦岚深深皺起擔憂的眉頭,湊在我眼前,口吻十分焦灼地一遍遍喚我。

而後,站在她一旁的,竟然是那個白衣女人。

怎麽回事?

我太累了,思維似是凝固一般,一滞不動,深沉的醉意驅使我閉上了雙眼。

“南喬?”

不知是過了多久,我在中途蘇醒了一次,秦岚難得将聲音放得很低,溫柔地探問。

我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身子,渾身像散架過一般拆了又重新搭起來,唯獨不是自己的感覺。

我不作過多思考,醒來便直言問:“那個女人呢?”

“什麽女人?”秦岚一臉疑惑。

“就剛剛你來的時候,邊上不是……”

我觑着秦岚還是一臉懵然,自己也頓了頓,思量一番,轉而道:

“算了,應該是我做夢了,搞混了。”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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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岚便去倒來杯溫水遞給我,剛在我身旁坐下,眼眶忽的就紅通通起來,淚水撲欶落下臉龐。

我喝了半杯,放下杯子,還未及問她為什麽莫名其妙哭起來,秦岚就已經一把向前緊緊地抱住了我,抽泣起來。

“秦岚,你怎麽了?這回工作不順?”我撫了撫她的背。

“南喬,你怎麽瘦成這樣了……對不起……嗚嗚嗚……”

秦岚的情緒一時像洩了洪似的,收也收不住,釋放着她近來積蓄的歉然。

我輕拍着她:“沒事兒,沒事兒……乖,不哭了。”

待好一會,她才将我放開一些距離,卻仍哽咽着說:“你這樣還能叫沒事兒嗎?”

我才反應過來,看到小矮幾上橫倒的幾個空酒瓶子,也聞到了自己滿身殘餘的濃烈酒味,像一股食物腐敗而散發出的酸爛臭味。

不用秦岚提醒,清醒過來的我自己也感覺這樣很糟糕。

“南喬,是不是你的那個老毛病一直沒有好過?”秦岚覆着我的雙手,面露憂色。

一直沒有好過嗎?

我默了默,從記憶裏探尋,有過的。有段時間因為子星的出現,的确是好一些了,只是……

漸漸的,也不知怎樣到如今,我發現,已經連她也救不了我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醫生。

秦岚小心翼翼地提議道,甚至有些哄人的語氣:

“畢竟遭受了這麽多罪,任誰受得了?這事兒在國外,也不是什麽稀奇的。這回聽我的,好不好?那醫生我熟人,起碼不會胡來,你只管去了,當作參考也好嘛。”

我費勁地向前傾了傾,直起身子,如同泥沼裏爬起來一般。

我吞咽了一下喉間,艱澀地對秦岚緩緩道:“好……我答應你。”

“不過,我想先去看看大海。只是我媽那邊……”

秦岚不自禁便松了口氣,欣然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背:“出去散散心也好,阿姨那邊我替你顧着,別擔心太多。”

她一頓,仍是不放心地強調道:

“但是,你答應的事也要一定算數才行。”

“嗯,不會。”

秦岚回來後,時不時就在白天過來查崗,偶爾晚上也來,經常捎帶着一些吃的用的。

甚至有時候還會詭異地盯住我看好一會,似乎想從中發現什麽不對勁的蛛絲馬跡,我自然也收斂了許多。

她總是催問我,你什麽時候去看海啊。

秦岚當然不在意我到底看沒看海,看了哪片海。

她看起來有點着急,就差說出來,我應該別去看海,而是去看醫生。

“快了。”

子星的國際賽決賽場的直播就在後天夜裏,我在等她。

秦岚自是認識子星的,可事到如今,我已經不願再向任何人提起我和子星之間的關系了。

我開始混淆,哪樣才是對的?我以為的對,就是對的嗎?

如若不然,南卉又怎麽會……

人在做了錯事之後的短暫時間內,總是懊悔,條件反射似的保證不會再犯。

所以,我在這回大醉之後,即使躁郁得難以入睡,也強撐着,硬逼着自己淺眠上一小會。

在子星決賽這天之前,我沒有酗酒,只服用了小半片的安眠藥,兩天裏斷斷續續地阖眼了五六個小時。

那天淩晨三點,NY時間下午兩點,決賽正式開始。

在熄了燈的房間裏,我抱着筆記本電腦,靠坐在床頭,等待子星的出場。

小小的一塊方屏,在黑夜裏幽幽地閃動着微弱的光亮。

随着太平洋彼岸那側,子星代表國家隊出場時,屏幕剎時黑一瞬,白一瞬,令人忽的感覺眩目。

正式出場前,舞臺肅然,全部燈光調暗,黑漆漆一片。

——“From China,Zixing!”

随着主持人铿锵有力的一聲報幕,舞臺始端,兩扇巨大高聳的門緩緩打開,一束耀眼的銀光從那縫隙中照射出來,一直延伸到末端,如星辰鋪滿了一路。

而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影,逆着光,一如我曾許多次見她逆着光向我走來。

只是這回,太遙遠了。

她從布置精良、舞美炫麗的門縫光源處提步,步履自信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

那個人影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穩的狀态與對手角逐,時而與主持人的侃侃交談,舉手投足間,忽的,我心下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直覺,對屏幕的子星,既陌生也熟悉,既熟悉也陌生。

隔天之後,院長、系主任、林莞爾還有些旁的什麽相關的人,自然去了機場接子星,第一時間給她接風洗塵。

我沒有去,因為我可能連旁的什麽相關的人都不算吧。

——終于

17:36分,子星的對話框彈出新消息。

【姐姐,我落地了。】

【不過,好煩。還要應付他們一頓,才能回去呢。】

我抿唇笑了笑:【嗯,不急,我在家等你。】

晚上大約快11點的時候,我正倚卧在沙發上小憩等她,門鎖“嗒”一聲開了,門口窸窣一陣。

我側着身緩緩扶坐了起來,子星已經換了拖鞋,近身到眼前,兩頰浮着兩朵淺淺的紅雲,看起來被灌了不少酒。

她矮下身子,習慣性地單膝蹲在面前,牽起我的手,有些迷離散着的瞳仁兒強作鎮定,少有的冒着可愛的傻氣:“姐姐,我本想早些回的,可院長非不讓走。”

我笑笑,摸摸她的頭頂:“傻,喝了多少?”

子星有些迷糊道:“不多不少,沒醉……”

頓了片刻,又後知後覺地補充道:“你看我哪裏傻了?我不傻……”

語畢,她好像想起什麽:“等我一下。”

然後便走開,去打開了門口的那只行李箱,從裏面取了些什麽,獻寶似的快步回到我跟前。

“吶,金獎,送給你。”

口吻活脫脫像得了小紅花的幼稚園小朋友,興奮地把它帶回家,心裏滿是對家長誇贊的期待。

我接過這座精致的獎杯,即使在如此室內的日常光下,也顯得熠熠生輝,手指不禁撫觸着那一小行浮雕的名字,這是獨獨屬于子星的榮耀。

我擡眼對上她的眸子,撫摸着她的臉頰,因為醉意而微微的發熱。

“我看了,決賽的直播,很棒。”

“嗯,我能感受的到,鏡頭對面的你。”

子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臉龐往我手心裏靠了靠,一只手也順着覆了上來。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子星直起身軀,傾來,溫柔地将我擁入懷裏,一只手攏着我的蝴蝶骨,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順着我背後垂落的發。

她突然道:“對不起啊,姐姐。”

我抵在她肩上,輕笑一聲:“怎麽又說對不起呢?”

“我都沒有好好陪你了,你會不會難過?”子星悶悶地說。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怎麽會……你別瞎想。”

子星猶豫了一瞬,道:“可我得了獎,你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高興。”

我隐隐有些不自控低落的情緒牽扯了一絲,趕忙收斂,繼而揀了其它的話頭聊:

“別亂猜了,高興着呢。來,你說說在米國有遇見什麽新鮮事兒?”

我放開一些,拍了拍身旁,讓她坐上來說話。

子星沒再揪着繼續那話題,順着我的意坐到了一旁的沙發,她曲了曲她那修長的身子,将腦袋倚在了我的肩上,有些暈乎地阖着眼。

好一會,她才輕飄飄地,不大在意地說道:“也沒什麽。就是賽後,有幾個矽谷的公司遞了實習offer,我沒答應,離這兒太遠了。”

我聽聞後,默然沒有回應,只是左側胸腔悸跳了一下,是一瞬道不明的失重錯落感。

我還愣愣然,子星突然話題一轉:“唔……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嗯?什麽?”

“看海呀。我想着這個,才趕緊回國。”子星挪動了一下,略勾着腦袋回望我。

我側過一些,低眸笑道:“你想什麽時候?”

“當然是盡快。明天?”

“聽你的。不過我在南城海邊有一處小公寓,去那?”

子星咧嘴一笑:“聽你的,就去南城。”

三言兩語定下行程後,子星立刻來了精神,坐直身板,刷刷地就定下了飛往海濱南城的機票。

時間已然不早,兩人洗過澡後,雙雙平躺在床上,當中隔着一點點的距離。

已值七月滾熱的夏,即使入了夜還是殘留着悶熱,窗戶不留縫地關上了,窗簾也幾近嚴密地掩着,只在絲毫間透着微弱的亮,有些老舊的宿舍空調呼呼地送着涼風,扇葉發出一點點卡澀的聲響。

不知是不是有些許日子沒親密接觸過,此刻,竟然感覺氣氛莫名有些拘謹。

彼此不說話,躺着涼卻下些許燥意,還是子星窸窣着側着身先靠近。

幾乎黑暗的環境裏,我不大看的清她的面容,只是呼出的溫熱離得越來越近。

省略了任何多餘的開場白,她軟軟的唇如浮雲般,極為輕柔地熨上了我的,停頓一瞬,待彼此适應了黑暗中這樣的親密,她才微微張開了唇瓣,将近來的那份念想一并化在舌尖探入,缱绻着汲取對方唇齒間每一處清甜的香軟。

涼快的房間裏,只這一處的溫度漸漸氤氲升溫,唇齒細碎的觸碰聲,還有彼此逐漸加重的氣息,不知是因為在黑夜中,還是因為在渴求中而被無限放大,不斷延伸……怎樣都無法滿足。

子星躺在一邊,略微側壓着我,一只手已經自然而然地探索而入,被挑撥起的渴望,像一只被快速吹鼓的氣球膨脹着,在破碎的邊緣游走着,只消撩動幾瞬,那股缥缈之感便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深邃之中……

子星抵上我的額頭,彼此平息了一時後,她貼了貼我的唇角,略微撐起一些,盡管着實看不清,但那對眸子還是在極為微弱的光亮中,隐隐泛波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直至此時,她才喑啞着開口道:“喬,我可以麽?”

這是子星第一次單字喚我,所以,我好難再開口回她一句“小屁孩”。

可以什麽?可以喜歡我麽,還是可以愛我麽。

其實眼下情形,不便多言,我知道,她指的是後者。

她是在征詢,如何愛我的方式。

我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她可能看不到,便又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子星便又多撐起了一些身子,低低俯在我上面,她的手掌撫在我的肌膚上,衣裳被推起、褪去,繼而細細密密的啄吻自唇而下,任憑直覺,一路吻過披星挂月的山峰,吻過蛙鳴蟲叫的低叢,吻過寂寂流淌的河川……

我不自禁輕捧着子星低俯的烏發,只覺眼前山河晃動,鬥轉星移。

最後的剎那,子星并不放過我。

她重新俯身回到我眼前,卻未退出。

一點點的光,在眸裏,模糊成微弱的星芒。

子星低沉着聲音,語氣卻意料之外的執着與霸道:

“如果愛我,就看着我,一刻不停地看着我。”

我努力在這點點星芒中,掙紮着看清她。

月亮圓一百次也不能打動我,但此刻的她卻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愛我,就看着我,一刻不停地看着我。”

“月亮圓一百次也不能打動我。”

——引自餘秀華的詩《我身體裏也有一列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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