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呼喚】
“那我們歇一會,重新進去?”
子星見我搖頭,又征詢着。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頓了頓,輕聲道:“我們還是坐那聽會海吧。”
我指了指昨夜坐過的地方。
可能是我的提議轉折得有些突兀,子星略微一怔,才答應道:“好,聽你的。”
然後,我們便牽着緩步走到昨夜坐過的地方。
我們在臨近海面一側的走廊盡頭,彼此倚靠着,緩神了好一會,才回到公寓。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子星又随意提議了幾個社區裏的活動,我也應着去了,什麽書展啦,畫展啦,或者音樂演出之類的,雖然沒有圖書館那回反應強烈,卻都感覺自己力不從心,提不起許多勁。
難過的是,子星也發覺了。
她便不再提議參加此類活動了。
大多時候,我哪都不去,只宅居在公寓附近的這處角落,發呆看那雲卷雲舒,潮漲潮落,任由時間虛度罷了。
子星由着我任何,只默默地專心照顧着我的起居。
她有時候會獨自跑出去,默契地不捎帶我,只會蹲在我身前,輕柔地告知一句“喬,我出去一趟”。
我多數時候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也無心過問。
那種感覺,就像是——我壞掉了。
這種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狀态,我其實并不是毫無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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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個我,卻宛如脫離了那具肉身,浮于半空,愧疚地看着癱軟在床,一動不動的自己漸漸腐敗的過程,好無力。
我愛她,這句話,像一朵昙花。
還未親口說出,還未細心呵護,還未完全盛放——卻已在凋零。
其實,也不難猜。
大半個月在南城的日子裏,子星的外出不外乎,采購些食材,照着食譜研究新菜色叫我嘗嘗。
她還會經常買回一束鮮花,置在床頭,問我“喬,這束好不好看?”。
有時候是一個新奇口味的冰激淩,剝好遞給我“喬,今天好熱诶”。
甚至有一回,不知從哪買回些小煙花,燃放在夜空,花火的光亮瞬間映照在她仰着的面容上,倏爾黯淡,她卻還仰着脖子問:“喬,愛會永恒嗎?”。
總之,子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遍遍呼喚我。
“喬。”
一回,她外出回來的時候,發現我正坐在露臺上,遙望着遠方,淡淡的煙霧在指間升起如絲的一縷。
子星悶悶地說:“抽煙不好。”
這麽一說,我便想起初初遇見她的時候,就勸她別抽,然後從此真的沒再見她抽過了。
我泛起一絲苦笑,擡手渡了最後一口煙,便将煙蒂擰滅了。
好奇怪,我有時候會在大白天就想起夢裏的那個白衣女人,仔細在腦海中用放大鏡去回憶她全身的細節,她說過的為數不多的每一句話。
關于我的信息,她顯然知道得太多了,我是不是在哪見過這個女人?
混沌的腦子裏,卻毫無現實中任何蛛絲馬跡的印象。
酗酒,那個女人說我酗酒。
我現在想起來,真想怼她一句,喂,有這麽誇張嗎?
畢竟深夜裏都是背着子星偷溜到岸邊,我已經挺克制了,哪一次不是一點點微醺罷了。
說到偷溜,有好幾回,快打算回去的時候,我都感覺身後有似曾相識的一道無聲凝視。
可我卻猶猶豫豫,不敢像第一次那樣回頭。
不是怕,也不是不怕。
好在每一回偷溜回去,子星還是那樣安然睡着,毫無所覺,只偶爾發現我的輕微動靜,便會轉過身來,睡意朦朦地嚅嗫一句“喬”,然後靠近将腦袋擱在我頸窩裏,擁着我好眠。
狀态稍好的時候,我們也做。
似乎眼下只有在那樣的狀态裏,我們才能完完整整的,徹底的,真切的,擁有彼此。
我總是被動的那個。
只是那回,她在黑夜中閃着瑩瑩發亮的眸子,盯着我瞧了好一會,仿佛要看穿我,看透我的肉與魂。
徐徐,她才捉起我的手,探在她的秘境門口,低聲喑啞地說:
“喬,至少要我一次吧。”
蠱惑,而憐乞。
我的心驟然揪緊起來。
公寓之外的遠處,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海浪規律拍打着……
一聲略有些痛楚的輕哼,随後是細微的抽鼻聲。
拉攏的遮光窗簾隔絕了任何光線,我不知怎的,憑直覺俯身去親吻她的眼角,卻被一星冰涼的淚痕濡濕了唇緣。
她什麽也沒說,在黑暗裏,雙手撫上我粿露的肩胛骨,單字喚我“喬”。
隔了幾日,在一個陰天,我們去了一回沙灘另一頭的那處白色尖頂小教堂。
小教堂裏如同一個小小的,純白的房間,僅僅整齊擺了四五張長椅,沒有任何宣教活動,只是一直輕柔播放着福音,陳列雖極簡,卻出奇地聖潔。
你說我和子星?
我當然是無信仰者,只是純粹地來一處看海、聽海。
海浪聲,和着悠揚的福音,透過正前方那口倒三角的玻璃窗,在屋頂回蕩着、回蕩着,莫名讓人得以安寧,甚至錯覺連心跳都慢了一拍。
不知這樣默默坐了多久,等我們出來的時候,海邊突然就下起了一場大暴雨。
陰天,沙灘上本就星星散散的游人受了驚,倏爾便如鳥獸散,紛紛用手擋住頭頂,奔跑着去尋躲雨的地方。
子星本能地将我往後拉靠了一下:“喬,我們回去避一避吧。”
她說的是回身後的小教堂。
我呆愣地杵了幾瞬,脫口道:“不要。”
這大概是在南城近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明确地拒絕她。
“嗯?”子星露出困惑的神情。
“不要!”
我加重了一點語氣,再次強調。
然後便不容她拒絕,拉起她狂奔進這場疾風暴雨之中,傾斜的雨線,在有些強勁的海風中,斜斜地劈打在臉龐上,甚至有一點痛感,全身瞬間都濕透了!
起初,子星還有些意料之外的錯愕,被我帶着跑。
待反應過來,她才加了速,跑在我前面一點距離,帶着我在雨中奔跑。
但我卻不跑了,忽的停住,她的手臂被用力地往回帶了一下,然後她也停住了。
暴雨不歇,模糊了視線。
我向子星近了一步,這個夏日的汗漬、淚意以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全在這場暴雨中混為一股巨大的洪流,從身上被不停地沖刷帶走,滲入沙土,流入大海,仿佛決意不留一絲痕跡。
淋漓的雨水挂在子星的臉龐上,使她的雙眉緊緊地皺起,眼神卻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一舉一動,不說一句。
我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拂去那些濕透貼着的碎發,吻了上去。
整個時空,都在砸落在海面的暴雨聲中,完全安靜了下來。
子星圈緊了我,甚至有些過于用力,像是将我碾入她的軀體,我們在暴雨中的擁吻,比任何一次親密,都更為激蕩、熱烈、綿長,像是進行一場即将來臨的告別。
這個深吻,持續到——
回了公寓,剛關上門,子星便将我壓在了門板上,濕漉漉的雨水不停地從衣角上滴落,在門邊處積了好大一灘。
子星一邊吻着我的下颌線,一邊輕扶着我的腰,帶入了一側的浴室,掀起我的衣裳、解開排扣,褪去一切遮掩。
昏黃浴燈下,是彼此完美無瑕的胴體,是赤粿的坦誠,坦誠的赤粿。
她在水流裏,用指尖輕觸,描摹着我瘦削的肩骨,渾圓的月匈暈,平坦的小腹,以及我獨屬于她的一切。
那一夜,愛如暴雨。
我們幾乎徹夜而瘋狂地無數次索要彼此,直到精疲力竭,長燈将滅。
驟雨下了幾乎整夜,大約淩晨五點才歇。
子星疲累地睡着了,背上幾道猩紅抓痕隐約滲着血色,我随意搭着她那件半透明長袖襯衫,側卧在露臺上的那張躺椅上,凝望這暴雨後的海天交際,兀自獨酌飲啜。
天空的靛藍中,泛着一抹魚肚白。海與天,終究不是顏色相同的藍。
只有倒過來的天空,沒有倒過去的海。
海天交際之處,氤氲着一絲不真切的水霧。
我想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
我想着,便拎起酒瓶子下了臺階走去,腳下的細沙,似乎在經歷一場暴雨之後,更加夯實,只留下淺淺的一路腳印。
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想觸手撫上那痕海天交線。
海水逐漸漫過了足尖,漫過了腳踝,漫過了腰際,漫過了月匈口,漫在了那行小字的地方,呼吸仿佛有了些壓迫感。
“喬。”
我意識迷離地回望,子星站在海浪拍岸的邊緣,身着一襲白淨的睡裙,在钴藍色的淡淡曉霧中,唯美得像一朵盛開的栀子花。
這朵栀子花落進了水裏,漸漸向我漂浮而來。
半懸在海水中的身體逐漸失去了支撐點,在深海裏浮沉,卻總是碰不到她……
眼前的幽藍,終歸将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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