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2】

大四的一年,我和喬都不太好過。

馮雪梅把喬看得死死的。

因為就在本市讀書,馮雪梅要求輔導員退了喬在學校的床位,寧願她每天起早貪黑地往返。

喬不論上哪兒去,馮雪梅都過問得非常仔細,并且嚴格控制着她外出的時間,如果她死磕的話,甚至會偷偷地跟着,自以為沒被發現。

除了大四零散不多的幾門課程,我們幾乎很少有機會私下接觸。

我只能在教室裏,或圖書館裏,這些公衆的場合下,悄悄地觸碰,勾着她的小指。

亦或是當舍友偶爾都不在的時候,才能拉着她躲在簡陋擁擠的小室內,急促地親密,莽撞而熱烈。

那種沉悶壓抑的窒息感覺,像頭上罩了一層塑料袋,氧氣越來越稀薄,令人喘不上氣,兩個人都憋得狠,渴望一個發洩口。

況且,馮雪梅決口不提,沒有大吼大叫地撕破臉指罵我,也沒有按捺住我和喬面對面坐下,掰仔細開來說說我們到底什麽關系,怎麽開始的,到什麽程度了。

總之,她當自己沒看見那回似的,死不承認。

大四下的那回,我在A市的一家國貿公司實習,隔了一個多月沒見着喬,好不容易得空回了趟C市,那晚便急匆匆地找到她家樓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家,馮雪梅會仔細盯着她和誰通了電話,甚至會偷查記錄。

可當我擡眸看見那個小窗亮着暖黃的光亮時,我便知道,它是能溫暖我的一盞,那半年多來的不安,便悄然間,軟和了下來。

我只能藏在樹後,遠遠地望着,燈暈裏有晃着的影子在走動,可喬始終沒有走近窗戶,推開來瞧一瞧。

我覺得在遇到喬之前,我從來沒像這樣傻過,傻的話語,傻的行為,讓人變得盲目。

呆呆地在樓下杵了許久,卻見馮雪梅一身正裝打扮,跨着小皮包,踩着矮高跟,一手向下輕輕扯了扯自己的領襟,一手挽着一臉和藹可親的喬爸,兩人說說笑笑從樓道裏出來,好像要去參加什麽重要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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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雪梅大抵知道我去了A市,對我的防範有所松懈。

待他們走遠,我不作其它顧慮,疾步便溜進了樓道,氣喘籲籲地敲了敲喬家的門。

很久都沒有人應門。

在這間隙,我将額頭抵着門板平息着氣息及情緒,甚至在想,如果是南卉來開門的話,我應該如何說辭應對。

可是,不是的。

“誰?”喬的聲音。

“是我。”

我沉着嗓子回她。

我退開一步站定,門開了。

室內柔和的暖色燈光灑入了樓道,映着幾節臺階,我從黑黢黢的門後探出身來。

她見到我,沒有特別大的反應,勉力笑笑,松松勾着我的右手,拉進了室內,牽着走了幾步,便放開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拘謹。

我盯着她的側臉問:“你姐呢?”

那是五月,喬穿着一件白色襯衫,松解着第一顆紐扣,正裝小西裝外套搭在沙發上,可能也是剛從外頭回來不久。

喬勾了下耳發,說:“和朋友們出去玩了。”

我走近她身前,摟抱住她,抵着她額頭:“我看見你爸媽出門去了。”

她終于擡眸與我對視,眼神有些倦意,低聲問我:“你怎麽從A市回來了呢?”

我啄了下她的唇角,才道:“你不想我麽?”

她瑩瑩的雙眸泛着光亮,只是盯着我瞧,并不說話,對我來說,卻更像一種無聲的蠱惑。

我收緊力道,扣住她凹陷的腰窩,不知是誰先主動,兩人柔軟的唇,不自禁便貼在了一塊兒,越吻越深。

我一顆一顆解開了她襯衫的紐扣,黑色蕾絲的匈衣包裹着她豐滿的柔軟,躍然眼前,是更深的蠱惑。

我将她放倒在沙發上,順勢吻向她清亮的鎖骨,肌膚細膩如潔,我們曾商量是否互相在那處刻下彼此的名字,最後又覺得有些俗氣,終是作罷……

待我埋進她的柔軟時,大門突然打開了,馮雪梅不知怎的半路折返了。

我從喬的柔軟裏擡起頭,對上了馮雪梅兇神惡煞的決意和殺意。

那盞小皮包“啪嗒”掉在了地上,馮雪梅二話不說沖進廚房,持了把刀子出來,抖着朝我示意,全身發顫地說:“你個死變态!馬上從我女兒身上滾下來!別讓我再看見你!不然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撂下這番話,馮雪梅又将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情緒激動,甚至真地不自知已經割破了一道小口子,滲出了一絲血星子。

“媽!”喬推開我,坐正了身子,倉促地重新扣回紐扣,一絲不茍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顆。

“你還有臉叫我媽?!走,明天就去治病!”馮雪梅幾乎歇斯底裏。

“你個肮髒東西!趕緊給我滾!”

喬淚眼巴巴地對我說:“你先走吧,我們回頭再講。”

我垂眸,強忍着,我們之間已經隔開一些距離,我盯着她落在身側的手,甚至想向前觸碰一下她的指尖。

但喬,不着痕跡的,躲開了。

回頭再講,卻再也沒有機會再講。

年少的我們曾經在那時貧瘠的物質世界裏,談論以後。

喬傻傻地計劃着,我們要一起去世界上的很多地方。

她笑靥如花對我說:“至少先選個東南亞的也行。你最想去哪呢?”

我勾着她纖瘦的脖子,揉着她的烏發,沉思片刻,說:“唔,還沒想好。不過,我挺想在冬天和你窩一塊兒抱着,然後看一場很安靜的日出,那一定很美。”

她笑話我說:“傻子,我才不要呢,太冷了,還是去南城看日出吧,嘻嘻!”

……

這些,都沒有機會再講了。

就如當初,我們彼此吸引,自然默契地便在一起了,誰也不在意那句。

這會兒,我們無奈地分開了,連一句正式的告別也沒有,我卻不能接受這樣的無疾而終。

我聯系不到她,等不到她。

不知是馮雪梅不讓,還是她的心,不讓了。

沒有答案。

連畢業季都過了,當初玩笑着說拿那塊金牌開挂賺很多錢,是真的,我真那麽打算來着。

可惜,可笑。

我一路參加各種比賽,連怎麽拿到這塊金牌,都是因為她。

而結局,卻是我自己,憑着懷裏揣的這塊牌子,離這個傷心之地,遠遠的,越遠越好。

曾經猶豫着沒有親口告訴過她的那個米國offer,我終歸是接受了。

這12年來,大約獨自回來過五六回。

我憑着所知無幾的信息,尋覓喬的蹤跡。總想着,遠遠地看上一會兒,也是心甘情願,知足了。

但不是每一回都能碰見。

兩年前的那回,離開喬,滿十年。

我飛回南城,買了一套海邊的房子,算是兌現年少時天真無邪的憧憬。

房子挺大的,離海不遠,我站在偌大的卧室裏,望着那海鷗低飛長鳴着,回旋兩圈,逐漸飛遠,有些勁道的海風灌進窗戶,愈發顯得這處空落蒼涼。

這個願望,也許從始至終,只被我一個人記着,小心珍藏罷了。

那一天,我獨自曲坐在素白的大床上,很久,直至夜的終章完全落幕——強忍了十年的淚,才緩緩如平靜的河流,淌下來。

沒有什麽愛情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沒有什麽傷痛是真正的刻骨銘心。

沒有誰,會因為失去一個人,而真的活不下去。

我終是選擇将這份感情放下,掩埋進時間的沙土裏,随風飄散。

不過,我還是從南城回了趟C市。

沒等來喬的身影,卻不巧在半路上撞見了馮雪梅。

縱使那麽多年不見,怕是我化成灰她都認得,她的眼神閃過一絲驚異和恐懼。

我想選擇視而不見,擦肩而過,但她不。

她抓住了我的小臂,力道有些狠厲,語氣是克制:“聽說你去了米國,怎麽突然回來了?喬喬知道嗎?”

我嗤笑一聲,她盯我盯得可真緊,我還哪敢讓喬知道,況且……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喬喬現在已經結婚了,剛懷了孕。她過得不錯,也沒再提起你。阿姨奉勸你幾句,那時候你們還小,犯了錯倒也說得過去,你現在最好離她遠遠的,別再打擾她了。”

馮雪梅低沉着說了一串,重點強調了“離她遠遠的”。

我緩緩揮下她緊抓着我的手,只道:“阿姨,你抓疼我了。”然後轉身離開。

眼睛裏迎着風,幹澀且疼,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再回頭了。

車子停靠在了六院的門口。

我下車,擡眸望了望那些一個個圍着鐵栅欄,如牢籠般的窗子,爬山虎頑強堅韌着順着斑駁脫漆的外牆,蔓延而上,緊緊纏繞。

沒想到,我曾心愛的姑娘,被鎖在了這樣的水泥建築裏,如被遺棄的舊鐵盒子般,無人在意,無人知曉。

我緩緩推開有些鏽跡的鐵門,提步向喬的病房走去,頗有一種近鄉情怯之感,心知離她越近,便越感覺害怕。

害怕她,是真的忘了我。

房門開着。

幾步之外,我一眼便認出了喬,即使她有些憔悴——瘦的嶙峋。

她倚靠在床頭,朝着窗外那側,出神地望着什麽,晚秋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發上,有熠熠的光亮,掩去了她的些許虛弱之态。

12年來,我第一次再這麽近距離地觀察她。

我以為我可以平靜些,再平靜些。

我打着腹稿,如何開場。

如果她說:“你好啊,子星。”

我就回:“喬,好久不見。”

可是當我叩了門,她回了頭,卻是疑惑着問我:“請問,你找誰?”

我有準備的,可又沒做好準備。

那是一種,連輕輕呼吸一下,都強烈劇痛的牽扯感。

我單獨與蘇睿聊過,談喬的一些具體表現,談我該怎麽做得更好,極致好的那種,談她到底會不會恢複如常。

你知道的,這種情況下,醫生永遠不跟家屬做任何保證,保證她一定會好。

我問蘇睿,喬為什麽會有幻象,既然我在她的幻象裏,那為什麽又會記不得我了?

關于喬,本性寡言的我,卻總在追問為什麽,變得喋喋不休。

蘇睿說,怕是她對你的思念,早已積聚成疾,卻被困在了沒有出口的迷宮。

她不是忘記你,只是迷路了。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守着她,等着她,引着她,回到獨屬于她的那條路上。

我問,如果喬在迷途中走了很遠很遠,回不來了呢?

“那我猜,她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笑你好傻。”

又是一年7月——

喬的狀态穩定了不少,我帶着喬回了一趟南城的那套房子。

喬問我:“在哪?是買在U社區嗎?”

南城,從來沒有什麽U社區,沒有烏托邦。

我沒有答話,牽着她,走向沙灘上那個标記了舊鐵盒子的掩埋點。

“真正的鑰匙埋在這裏,我們一起打開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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