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的陽光正好,透過敞開的教室門照進來,在黑板和地面上映出個傾斜的方框。
褚延的半邊身體被籠罩在方框裏,白皙的臉龐被襯得暖暖地發着光,顯得整個人都很柔和。
有那麽一個剎那,教室裏都安靜了一下。所有人都在盯着褚延,像是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
褚延卻不卑不亢。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臉上始終帶着笑意,眼神黑亮,看起來像一只柔順卻也有爪牙的小動物。
霍峤看着這樣的褚延,轉學過來後第一次覺得有些意外。
他慢悠悠地轉着筆,心裏想也許這個同桌不像想得那麽無趣。
——那倒是挺好玩的。
周懷生顯然沒想到褚延會這麽說,或者說今天的褚延一切都很出人意料,讓他很意外。
他看向褚延,正對上男生清亮的目光。
那雙眼睛裏并沒有什麽複雜的情緒,甚至在教室嘈雜的聲響中褚延整個人顯得很平靜,就那麽靜靜地看向周懷生。
周懷生張了張嘴,片刻後才有些幹巴巴地說了句,“這很好哈,不錯不錯,褚延同學有進步了。”
下課後,許多同學都暗暗打量褚延,然後得出結論,現在的褚延看起來好像跟原來有些不同了。
“原來褚延你練字了啊!”肖程程轉過身子,“我就說怎麽覺得你作業變整潔了!”
褚延就問,“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練字啊?”
“啊……”肖程程打起了退堂鼓,“不要了,練字好累的,我每天作業都寫不完。”
褚延笑了笑也不勉強,如果說上課時跟老師說話他心裏還打着鼓的話,現在他是徹底放松下來了。
大概是說出口後褚延才确認,他真的很想做自己這件事。
不想學別人,哪怕換了個身體,也想很自私地保留自己原來的痕跡。
說出口後他就不再糾結了。
褚延想,就從這裏開始進步吧。學習也是,生活也是,每天進步一點點,要遠離原來的炮灰命運。
-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
霍峤卻恍若未聞,他躬身握着臺球杆,隐于白T恤下的背脊撐起流暢好看的線條,手腕使了一個巧勁,白球順着力道擊中目标球,一杆進洞。
他的手機就放在茶幾上。
盧望夏幾人看到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着“霍渭平”三個字,互相看看,都不敢觸了霍峤這尊兇神的黴頭。
還是陳星野看不下去,他走上去搶霍峤的臺球杆,“我說祖宗,你還是接電話吧,還嫌你爸不夠生氣呢?”
霍峤手上沒使力,陳星野很輕易就把球杆拿走了。
他看了眼陳星野,沒說什麽。到底還是走到茶幾上拿起手機,一群人不由都松口氣。
霍峤是他們這群公子哥兒中的大佬,霍渭平則是整個江州的大佬中的大佬,這父子二人吵起來不要緊,怕就怕殃及池魚讓他們這群少爺也被自家父母責罵。
霍峤剛接起電話,就聽到電話那頭霍渭平壓着怒氣的聲音,“給我滾回來。”
霍峤:“……”
他輕嗤一聲,壓下眼底的諷刺。手中動作不停,直接把電話挂了。
他臉上的神情很冷,這讓他看起來既冷酷又不好惹。
陳星野覺得自己都被凍了一下,擔憂地問,“怎麽說?早就讓你最近乖乖聽你爸的話,你倒好,事事跟他對着幹。”
盧望夏等狐朋狗友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哎不然霍哥你就跟你爸服個軟?”
“可是那件事也不是霍哥的錯啊……”
“你懂什麽,好漢不吃眼前虧!”
……
霍峤“啧”了一聲,他把手機放進兜裏,聲音透着一些煩躁:“我先走了。”
-
霍峤到家的時候就看到主樓燈火通明,管家陳伯等在門口,見到霍峤回來躬身說:“少爺,先生在書房等你。”
霍峤沒什麽表情地擡眼看他,陳伯不卑不亢地躬着身,霍峤覺得沒意思,“嗯”了一聲,擡腳往電梯走去。
霍渭平正等在書房。
這位赫赫有名的商業巨鱷唯有在面對兒子時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看到霍峤慢悠悠地走進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吊兒郎當,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霍峤雙手插兜,無所謂地說:“我就這個樣子。”
“你!”霍渭平氣得拍了下桌子,“你是不是成心要跟我作對?”
霍峤嘴角扯了扯,“你覺得是就是吧。”
霍渭平看着他這副拒不合作的模樣,不由覺得頭痛不已。
他怒道,“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學生?我讓人把你送進七中,你倒好,下午最後一節課才給我去報道!我的臉都要被你給丢盡了!”
霍渭平前些日子去分公司視察,今天回來才聽說霍峤剛到七中就逃了一整天的課,他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就已經氣得要把霍峤喊回來教訓一頓。
霍峤擡眼看他,半晌笑了一聲,“我本來也沒想去。”
“混賬!”霍渭平氣狠了,抓起桌上的一個擺件就朝霍峤砸去,“不給你轉學還讓你繼續留在德雅打老師嗎!”
霍峤退後一步躲開了,價值不菲的青花瓷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垂眸看着崩到跟前的碎片,臉上的表情極冷。
這一刻,霍峤突然喪失了繼續同霍渭平說話的興致,直接轉身往門口走去。
“站住!我讓你走了嗎?”身後霍渭平憤怒的聲音傳來,霍峤頓住腳步,卻沒轉身,語氣恢複了吊兒郎當,“還有事?”
霍渭平摔了東西人也冷靜了不少,他眯着眼看霍峤的背影,而後說:“讓宋嫂去禦蘭照顧你。”
霍峤眉頭皺了皺,“不。”
霍渭平忍着火氣,“那從家裏的其他保姆挑一個。”
霍峤沒說話。
霍渭平壓着耐心:“你說要搬出去住也讓你搬出去了,但是身邊沒個人照顧怎麽行?”
霍峤轉過身,眉目嘲弄,“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老派人監視我。”
不歡而散。
不是一次而是每一次。
霍峤都記不清他跟霍渭平之間有沒有好好地談過話了。
他只知道他不想,霍渭平也不想。
霍峤覺得煩躁。
他沒顧管家等人的阻止,直接出了霍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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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褚延留在學校上晚自習。
自習課上,肖程程有時候會回頭看看他,猶豫很久又扁扁嘴把頭轉回去。看得褚延不明所以。
等晚自習結束,兩人收拾書包的時候肖程程才對褚延說,“其實我今天本來想跟你坐一起學習的,但是我覺得霍峤好兇,就算他不在我也不敢坐他的位置。”
褚延聞言很驚訝地看向他,也點了點頭,“其實我坐在他身邊壓力也很大的。”怕哪天就走了劇情線被霍峤狠揍一頓,他在心裏默默補上這句話。
只是褚延沒想到,他剛跟肖程程說完霍峤,就在之後真的見到了霍峤。
從學校出來後褚延照舊推着車走了一段路,避開校門口的人流和賣小吃的小攤販。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時他已經來到了一處來往行人比較少的拐角處。
一開始褚延并沒有馬上判斷出身後的腳步聲是跟着自己的,他只是本能警覺,心裏微微慌亂地快速騎上車子要往大街上騎去。
沒想到他剛一蹬腳踏,車後座就被人抓住了!随即他就被身後跟上來的人一把從車上推了下去,連人帶車狠狠摔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褚延都被摔懵了,還沒等他看清來人他就被揪着領子拽到了小巷子裏!
“再跑啊?”有人拍着他的腦袋說,“叫你他媽敢放老子鴿子!”
聽到這個聲音褚延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拼命在腦海裏回憶,所幸很快他就想起來了。
“虎哥?”他按記憶裏的稱呼小聲叫了一聲。
“你他媽的還知道叫虎哥?”那人粗聲粗氣地罵了一句,手上倒是松了一下,褚延趕緊側了側頭。
有人接話,“虎哥,這小子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裏,我看還是先揍他一頓他才肯老實!”
“就是,光揍還是太便宜他了,不如我們把他褲子扒了拍照給他們學校那些小女生看啊,哈哈哈哈!”
“你小子夠陰的,哈哈哈哈哈哈!”
褚延借着巷子口路燈傳來的昏暗燈光暗暗打量這群不速之客。
一共有三個,為首之人叫徐虎,聽說本來是附近一所職高的學生,犯事被開除後就在社會上鬼混,另外兩個則是他的跟班。
認出了三人後褚延倒是冷靜下來了。他知道以徐虎為首的這群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專挑像原身這種外表羸弱看起來沒什麽戰鬥力的學生下手。
自從上了高中後原身的成績一落千丈,漸漸地他也就自暴自棄,有時候還會騙王梅說在學校上自習,其實是偷跑出去上網了。
以原身的經濟條件也去不起太好的網吧,他去的那家小黑網吧就在靠近職高那一片,管得不嚴,也不會查身份證。
原身就是在一次去那家網吧的時候被徐虎他們盯上的。
徐虎幾人先是尋了個由頭把原身暴打了一頓,在原身求饒後就開始讓原身以賠償被他打濕的衣服為由索要錢財。
在原身迫不得已給了錢後幾人又笑嘻嘻地同原身勾肩搭背,說原身脾氣對他們胃口,決定一笑泯恩仇,以後他們就是好兄弟了,他們會罩着他。
原身半是迫于無奈半是聽信了他們的話,加了聯系方式。
後來幾人就時不時把原身叫出來讓他給結網費、請客吃飯,與此相對的,幾人也确實會同網吧裏的人介紹說原身是他們的哥兒們,讓原身還天真地以為他們是真的靠得住的。
可憐原身本來就沒什麽錢,如此一來每個月更是存不下什麽了。
想起了這茬後褚延覺得按小說裏的劇情,日後原身的黑化這幾個混混肯定也起到了催化作用。
同時褚延也想明白了他們說的被他放鴿子是什麽意思。
本來原身跟徐虎他們說好昨天晚上會請他們上網,結果褚延突然穿過來,忙忙亂亂中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又因為他沒給手機充電導致聯系不上,幾人便在今天氣沖沖地來蹲他了。
幾人笑夠了,俱都陰恻恻地看着褚延。
徐虎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神情狠厲,“你虎哥我長這麽大還從沒被人放過鴿子,你他媽是覺得自己牛批了老子收拾不了你是吧?還給老子關機,叫你他媽給老子關機!”
他說着狠狠給了褚延肚子一拳!
褚延長這麽大還從沒被人打過,劇痛之下臉都白了。
他狠狠咬住牙防止自己吐出來,艱難道,“我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關機。”
“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幾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呸了一聲,“你這樣讓我們很難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啊。”
褚延額頭冒汗,在黑暗中看向徐虎,“我可以給你們錢。”
“害,話可別說這麽難聽啊兄弟,”有人道,“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搞得我們跟勒索你似的。”
“可不,這難道不是你應該給的嗎?放鴿子的可是兄弟你啊。”
徐虎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啪”地一下點了根煙。
褚延被劣質煙氣熏得咳了幾聲,在打火機明明暗暗的火光中看出徐虎幾人心動了。
于是他說了一個數。
“1000,我只有這麽多了。”褚延說,“但我沒帶在身上,在家裏,如果你們想要得放我回去拿。”
幾人互相看看,徐虎指了指褚延,“你小子最好別跟我們耍花樣。”
“老大不行啊,”有個黃頭發的叫了一聲,“那咱不是白跑一趟了?兄弟手頭正緊着,得讓這小子先給我們點錢。”
褚延立即說,“我身上真的沒錢,如果你們不放心可以跟我回家去取,你們也知道的,我不可能跑得掉。”
其實他身上還有中午充飯卡剩的五十,但他不能給他們,得拖着。
“操,”黃毛罵道,氣不過就想上腳來踹褚延。
褚延趕緊躲了一下。
“你他媽還敢躲?!”
“讓我們費這麽多勁教訓你一頓沒問題吧?”黃毛捏了捏拳頭就要往褚延臉上招呼!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嘭”地悶響,繼而黃毛捂着後腦勺大吼了一聲“啊!他媽的是哪個逼砸我?!”
幾人都猛地轉身朝巷口望去,就見巷子口站了個穿白T、斜背黑色書包的男生。
他的身形一半映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半罩于小巷圍牆落下的暗色裏。
他傾斜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燈光隐隐綽綽下可見眉眼犀利。
只聽男生慵懶地輕嗤了一聲,“大概是你爺爺吧。”
昏黃的燈光似乎将他冷白的膚色添了一股奇異的魅力,男生邊向裏走邊漫不經心地摁了摁雙手指根,而後是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冷淡聲音——
“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們,搶劫是犯法的麽。”
——是霍峤。
褚延看見男生的嘴角輕輕地勾起了一個弧度,像發現了獵物似的,瞳孔在燈光下像是倒映着一蓬火光,又由于離開燈光而慢慢隐于黑暗。
明明從黃毛被砸到霍峤出聲說話只過去了很短暫的時間,褚延卻覺得像看了一場慢鏡頭,那些說不出是他看見的、還是腦補的霍峤的表情,都讓他睜大了眼,一時忘記了言語,只是沉默又激動地看向霍峤。
混混三人組都被突然出現的霍峤驚住了,他們雖然很壞,但骨子裏都是欺軟怕硬的。驚了一下後看見霍峤只有一個人頓時就不怕了。
徐虎狠狠地把煙吐在地上,冷笑了一聲,“多管閑事,你他媽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