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事與願違
影片進入高潮,徐舜禹計謀百出步步為營一個個清洗掉同門師兄師姐,在這個過程中又揭露了這幾個常年一起生活的人心裏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愫。每一個人的故事,皆短暫如昙花一現,但都十足令人唏噓。
這樣用心刻畫每一個角色的群像式電影,便總有一個角色能觸動觀衆,引起共鳴,這也是影片設置的高超巧妙之處。
只是無論劇中多少風花雪月青梅竹馬,俱都斷送在了徐舜禹劍下。
每殺一人,他擦幹淨劍上的血,便又裝作混沌懵懂的模樣跟着剩下的同門弟子去吊唁亡人,但那些傷心難過卻不是裝的,所以等他最終明白過來時,便也活不下去了。
除卻中途兩人那一次不經意的對視外,整個看電影的過程中代如亦和劉笑陽都沒有再做多的交流,一直到了電影謝幕,片尾曲響起。
跟電影的節奏一樣,先是大氣磅礴、帶着殺伐氣的厚重音樂,漸漸過渡到清揚哀婉的一支古風歌曲。
歌曲前奏響起時,影院裏的燈全都打亮了,座位上原本滿滿當當的人已經窸窸窣窣早就走光了,只有代如亦和劉笑陽還坐着沒動。
影院打掃衛生的工作人員進來了,劉笑陽拿起手上的帽子又扣回了頭上。
代如亦餘光裏能看見他的動作。
坐在臺下,他就是劉笑陽,就在她身邊,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但在大熒幕上,他卻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劇本賦予他怎樣的角色,他就是角色本身。
正是因為他全情地代入了角色本身,代如亦才驚詫地發現——劇中徐舜禹最後擁抱小師姐時看她的眼神……跟劉笑陽遠遠凝望代如亦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在電視臺外的車站,他追出來那時候是這樣;在貝蒂莊園的馬場裏,他在馬背上隔着栅欄看她時也是這樣;還有在茶山那晚他裹着毯子回頭時看見她……
都是這樣的眼神。
面無表情,只有深沉的墨色在眼裏翻湧,似哀似痛似驚似喜,複雜得叫人看不懂。
此時此刻,坐在空蕩蕩的電影院裏,大熒幕已經變成了暫時的靜止狀态,她忽然就明白了劉笑陽一直以來是在用什麽樣的心情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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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為避開他才是對兩個人都好,但事與願違,他們似乎都比她預想中要痛苦得多。
代如亦低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走吧。”
“好。”劉笑陽說,“我送你回家。”
電影院在代如亦家到之前的西餐廳那條路上,離她家不遠,代如亦帶着路往前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他們停下來等紅燈,綠燈一亮劉笑陽往前邁開步子,竟然準确無誤地找準了方向。
過了十字路口還有一個三岔路口,劉笑陽還是輕車熟路地就走對了方向。
代如亦忍不住問他,“你走過這條路?”
“嗯。”劉笑陽應道,“來過一次。”
代如亦想了想道,“你今天從這邊過來我家的?”
劉笑陽說,“不是,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在蘇州,正好到過這邊。”
四五年前走過一次的一段路,居然每個路口的方向都記得這麽清晰。
代如亦有點不知道怎麽評價,又道,“那你背臺詞需要多久?”
“看一遍就行了,用不了多久。”劉笑陽輕描淡寫地說。
代如亦頓了頓道,“啊……這樣啊。”
劉笑陽看她有些接受不能的反應,又補充道,“研究劇本的時候一般還會再看一遍。”
代如亦總結道,“你做演員倒是比別人省事得多。”
連背臺詞的時間都省了。
劉笑陽笑了笑,“我不是很聰明的那種人,做一件事除了靠記憶力就只能花費時間。”
包括追着代如亦跑也是這樣。憑借記憶刻下她的模樣,無休無止地投入時間。
意有所指的話讓代如亦瞬間沉默了下來,劉笑陽也不再開腔,一前一後走到了代家門口。
代如亦拿出鑰匙開門,低聲道,“你回去吧。”
劉笑陽說,“好。”
話是這麽說,人動也沒動一下。
鑰匙轉動了一圈門開了,代如亦推着門往前邁了一步,一擡眼就看見了在院子裏打太極的代新醇。
她遲疑了片刻退了回去,側着頭報了一串數字。
劉笑陽愣了一秒就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三步并兩步走上前把她箍在了懷裏。
猝不及防被他抱住,代如亦的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手機號……微信號,都是這個。”
劉笑陽的頭埋在她肩上,帶着笑意的聲音沉沉道,“記住了。”
門還開着呢,待會兒得被她爸媽看見了。
代如亦還沒來得及推開劉笑陽,他就已經松了手,笑了笑道,“進去吧。”
“……嗯。”代如亦頗為不自在地應了一聲,進了家門。
門緩緩關上,劉笑陽的身影被隔在了門外,他那副如獲至寶的神情卻還在代如亦眼前不斷浮現。
她擡手把長發往耳後撥了撥,情不自禁也站在原地笑了笑。
那頭代新醇看她站着不動,喊道,“回來了?在門口傻站着做什麽,過來!”
代如亦往院子裏走了過去。
門外的劉笑陽自然也聽見了代新醇這句中氣十足的話,他掏出手機發了條微博,披着一身月色心情愉快地離開了。
代如亦搬了個椅子坐在院子裏,沒有湊過去和代新醇一起打太極。
“怎麽這麽晚了還在打?”代如亦說。
看完電影回來,都快十點了,早就過了代新醇的晚鍛煉時間,按慣例他都是飯後再過半小時開始。
“等你。”代新醇道,“你媽在忙着備她明天的課,估計快睡了。”
話一說完他扯下脖子上的毛巾邊擦汗邊向代如亦走過去。
代如亦起身去屋內又搬了個椅子出來,父女倆個坐下了,代如亦平靜道,“爸,你故意騙我。”
那種程度的誤導,跟騙也沒什麽區別了。
代新醇沒否認,只道,“我讓你出去的時候你心裏怎麽想的?”
“沒怎麽想。”代如亦低聲道,“就是覺得什麽都完了。”
代新醇笑了兩聲,又問她,“見到小劉的時候還這麽想嗎?”
代如亦的思緒停滞了一瞬間。
不會啊……她當然不可能還那麽想。
代新醇拍了拍她的手臂,語重心長道,“現在想清楚了嗎?”
代如亦驀地抿唇一笑,“嗯。”
代新醇爽朗笑道,“那就好了,什麽都不用擔心了,爸媽也支持你們在一起。”
代如亦心中一暖,随即奇道,“我媽還沒見過他吧?”
代新醇淡定道,“你媽她聽我的,我見過就行了。”
代如亦忍俊不禁,“霸權主義。”
“什麽霸權主義,這是夫妻間的信任。”代新醇說,“你媽什麽都不怕,就怕兩點。”
“一怕找到的女婿對你不好,”代新醇嘆了口氣,無奈道,“二怕他長得不好。”
代如亦笑了笑沒說話。
“小劉這兩點都挺合适的,人品也正直,她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代如亦随口接道,“我早上出門去,下午回來他已經走了,就這麽點時間,你就知道他正直了。”
“這又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代新醇忽然說,“我在你媽的學校裏見過他好幾次。”
代如亦很吃驚,“……蘇州大學?”
“嗯。”代新醇悠悠道,“他好像是那一屆錄取的學生裏分數最高的,那時候剛好開學典禮你媽忙不過來,我去學校給她送飯,一去就正好聽到新生代表發言,就是他。”
劉笑陽的發言風格很有特色。
通常來說這種官方式的講話都要提前寫好稿子,回顧一下過去,展望一下未來,贊美一下學校和老師,表明一下自己未來的奮鬥決心再順帶鼓勵一下同學,但劉笑陽通通都沒有。
他從蘇州這個地方的歷史講起,寥寥數語說完蘇州的山美水美人傑地靈,就打住了,看樣子是想下臺去坐着,全程不到一分鐘。
九月的天下起了秋雨,校方堅持讓所有人都穿上了雨衣,頂着雨點撐完開學典禮。
劉笑陽不介意被淋點雨,但他很介意裹着并不怎麽好看的廉價藍色雨衣,在臺上被上千雙眼睛圍觀好幾分鐘。
于是他上臺臨時換掉了打好的腹稿,一分鐘內就解決了戰鬥。他身高腿長,雨衣也是敞開着的,硬是把半透明的土氣雨衣穿出了新式長款風衣的高級感。
一段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說完,臺下的學生還以為這只是開場白,愣愣等着後文,臺上的劉笑陽卻打算走了。
一轉身,就看到了學院的老師瘋狂向他使眼色,劉笑陽沒得奈何,又站回去清了清嗓子,開口說的內容在三十秒後讓在場衆人感到了不對,在一分鐘後讓所有學生都爆笑了起來。
“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蘇州大學的最早前身為創造于1900年的東吳大學……1952年全國院系調整時,東吳大學之文理學院、蘇南文化教育學院、江南大學之數理系合并組建蘇南師範學院……”
劉笑陽從校訓開始,背誦起了蘇州大學的悠久校史。自己要讀的學校,他當然上網查過資料,看過就記住了,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有的老師開始發現古怪了,交頭接耳起來,“稿子是這麽寫的嗎?”
“這是哪個班的學生?”
“不知道,你問問張老師……”
而另一頭劉笑陽還在繼續。
“1982年,江蘇師範學院複名蘇州大學……
“1995年,蘇州蠶桑專科學院……
“1997年……”
臺下有學生開始笑了,笑聲極具感染力,沒過一會兒就哈哈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劉笑陽沒有理會他們,用古井無波念經似的聲音接着道,“2000年……”
臺下發出一陣爆笑聲。
眼見着他又要開腔介紹東吳大學和諸多合并學院的歷史,終于有老師坐不住了,壓着笑意把他請下了臺,開始圓場。
劉笑陽大功告成,直奔宿舍換衣服,絲毫不顧學院領導快要噴出火來的眼神,揚長而去。
“好了,發言時間有限,下次再為各位介紹東吳大學的歷史。”代新醇複述完劉笑陽的最後一句話,代如亦邊聽邊笑。
18歲的劉笑陽,在學校裏也曾經有過年少輕狂的樣子。
時間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
“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代新醇說,“後來我站在邊上聽了一會兒,他一走就又是一些形式化的東西了,沒什麽意思,我就繞去食堂吃飯,沒想到又遇到了他。”
劉笑陽已經脫了那身雨衣,這次真的是換了一件淺灰色的長風衣,在食堂排隊打飯。
後面有人在擠,劉笑陽衣服的兜很淺,飯卡掉出來了也沒察覺,把餐盤舉高一步一聲“請讓一下”殺出了重圍。
代新醇走過去正好幫他撿起了卡,他在卡上看見了劉笑陽的照片和名字,随手找了一個學生幫忙把卡送了回去。
那個學生看他的樣子以為是學校的老師,便也沒拒絕。
“從細節看人品。小亦,如果你要看一個人品格怎麽樣,就要看他對待服務人員的态度。”代新醇說,“當時小劉先去打飯,擠過來擠過去又打了兩個菜,‘請’啊、‘謝謝’啊、‘不好意思’啊這些話連着說了好幾遍,我那時候就覺得這孩子很有教養,就記住他了。”
再後來,就是在代如亦的“追星行為”裏再次出現了這個人,代新醇便開始留心關注有關劉笑陽的消息。
代如亦想起今天和他在電影院也是這樣,總是“不好意思”“請讓一下”……劉笑陽在和陌生人說話的時候,敬語的使用頻率非常高。
“不過後來我再去蘇大,就沒遇見過他了。”代新醇說,“那時候小劉應該是拍戲去了吧。”
“他跟我說……”代如亦沉吟道,“他要和經紀公司解約。”
都是一心一意為了代如亦好,代新醇立刻就領會了劉笑陽這麽做的原因,他長嘆道,“小劉很有心,你要好好珍惜。”
代如亦說,“我知道了。”
她現在是真的知道了,知道了他的用心,他的執着,他的感情,他的好……劉笑陽已經全都讓她領會了一遍,她怎麽還能裝傻得下去。
已經做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個手機號碼要了五年,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