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立無援

石頭砸下來的時候,代如亦毫無防備。好在那塊巨石原本就是斜着長的,沒有直接砸到代如亦身上,而是往一邊滑了下去。

但代如亦還是被吓到了,她尖叫了一聲,剛往邊上退了一步,巨石接在泥土裏的部分全都坍塌了下來,大大小小的石塊混着濕潤的土塊一起砸到了代如亦身上,一股大力襲來,瞬間就把她推倒,從道路邊緣滾了下去。她在一段山坡上滾了兩圈就撞到了一棵樹上,停了下來。

上面的泥土石塊還在不停地滑落,一層層地蓋在了代如亦身上。她覺得大概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身上的重量才沒有再繼續增長。

身上很多地方都在痛,手臂,肩膀,小腿,肚子……好像全身都是傷口,不知道是被碎樹枝還是石頭劃傷的。好在她的臉沒有被土完全埋住,鼻子和嘴巴都露了出來,她還能呼吸。就是感覺得到嘴角一圈有什麽東西撓得她有點癢,可能是一截樹枝,沒有擋住她透氣,但擋住了她的臉。

她爬不起來,沒有力氣,也推不開身上的泥土。一瞬間代如亦聯想到了她在家看過的抗日戰争片,活埋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她很害怕,感覺自己已經在等死了。

眼角很濕潤,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麽東西一齊貼着眼角流下。

全身都在痛,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雨還沒停,她身上就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痛覺,只有眼眶在一陣陣地脹痛因為哭太多了。她今天這一次比她以前幾年加起來都哭得多。

眼皮上沉沉壓着泥土,睜不開眼看不見外面。很黑,無盡的黑暗包圍了她。代如亦突然發現自己很冷,明明現在還是夏天,寒意就順着她的指尖爬到了五髒六腑,凍得她如墜冰窖。身體本能地想要發抖,卻無法動彈,所有的反應和情緒的彙集到了她心裏,顫抖、恐懼還有很多很多的絕望。

雨水仿佛順着身體流進了她身體裏,沿着血管進入了心髒,淺淺的一灘水一點一點變多漲高,她的希望随着心跳沉進了水裏,再聽不見心髒跳動的“砰砰”聲,也聽不見任何掙紮的聲音。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代如亦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的時候,她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代如亦之前就是在這兒嗎?”一個女孩子疑惑的聲音。

另一個女孩子叫道,“哇這塊石頭怎麽不見了?!”

“真的是哎!”

大概是有人湊過去看了,邊上有人拉住了她,“地上全是碎石頭,你小心點。”

這話是個男孩說的。

代如亦的意識逐漸清晰了起來,頂着腦袋的劇痛,費勁地凝神去聽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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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你們看,那石頭在那兒呢。”一個男孩眼尖地發現了滑下山坡的巨石,指給了同伴看。

“還真的是……”另一個男孩驚嘆了一聲,“這雨也太厲害了!”

有個女孩不滿地接道,“這石頭掉了以後可怎麽拍照啊!”

“那就不拍了呗。”又是一個男孩的聲音,“既然代如亦沒在這兒,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等一下!”最開始說話的女孩叫住了他,“你們說……會不會代如亦被那石頭壓在了下面?”

這話一出,所以孩子都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觑着誰都不敢先開口。

之前雨突然下大了,大家都忙着避雨去了,等到雨停老師就開始清點人數,他們班就少了一個人。于是這幾個孩子叫上對方到了山腰,看看代如亦是不是還在這兒沒走。

哪裏想到人沒看到,石頭還倒下來了,滿地的泥濘。

與此同時代如亦也辨認出了他們幾個的聲音,求生的欲望又冒了出來,很想張口喊一聲我在這兒,但費盡力氣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不死心,心急如焚地又試了幾次,還是說不出一個字,慌忙之中眼睛又開始刺痛,眼淚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外湧。

上面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一個男孩說,“要不我們下去看看吧。”

他的話音落下,靜了幾秒,一個女孩語氣不善地接道,“要去你去,又髒又濕的。反正代如亦不在這兒,我要回去了。”

說完她叫上了另一個女孩,對方有點猶豫,她又道,“叫她留下來拍照的又不是我們,關我們什麽事。裙子都被淋濕了,你不冷嗎?我走了啊。”

被她這麽一說,女孩也覺得這事輪不到她來擔心,不趕緊回家可能還會感冒。這麽一想,她就跟上了前面的人走了,“等等我,我也和你一起去!”

等等啊,別走!我就在下面!

人一下走了兩個,代如亦心裏着急,求救的話只能在腦子裏喊了千百遍。

兩個女生一走,剩下的男孩子們也開始動搖起來,之前說下去看看的那個男孩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扒着泥土往下走了一段,鞋上很快就滾了厚厚一層泥巴,腳底也變得重了很多,強撐着走了幾步忽然發現腳陷在土裏拔不出來了,只好大聲喊上面的人,“哎我出不來了!你們快來幫下忙,把我拉出去!”

代如亦聽出他的聲音離自己很近了,燃起了希望,心裏想:往下走!再往下走一點啊!我就在你下面!

上面的兩個男孩聽見他的話頓時忘記了之前的凝重氣氛,噗嗤笑出了聲。

下面的男孩惱羞成怒道,“笑夠沒啊?快點來把我拉上去!”

代如亦心下一緊,他如果上去了肯定就不會再下來看了吧。你別走啊!

然而此時沒人聽得見她無聲的吶喊,兩個男孩笑了一通之後走下來,小心翼翼地把人拉上去,嘲笑道,“不拉你上來你就等着把鞋脫了,光腳蹦上來吧。”

“哈哈哈就是!”

被拉上去的人沒好氣地應了一聲,“走吧,先去跟老師說一聲。”

一個男孩接道,“說什麽說啊,萬一代如亦是自己先回家了呢?”

“還是說一聲吧。”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裏已經有了猶豫,畢竟大家心裏也害怕真的出了什麽事自己要負責任。

另一個男孩哈哈笑了幾聲說他沒膽子,三個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一群人來了又走了。他們給了代如亦希望,但終究沒把她拉起來。

回家……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回家。代如亦模模糊糊地想道。

說不定他們一回去就告訴老師了呢,老師一定會來找我的。

老師一定會來找我的,她一定會來的,一定……代如亦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強行支撐住了自己搖搖欲墜的內心。

或許是她強烈的祈禱起了作用,在她連呼吸都開始覺得困難的時候,老師來了。

她還帶着之前說要告訴老師的那個男孩。

“你說代如亦可能在這下面?”

真的告訴了老師,走到這裏男孩又忽然害怕起來,小聲道,“對,我們走的時候她一直站在那塊大石頭下面。”

“知道了,我下去看看。”班主任老師很沉重地嘆了口氣,也撿了根樹枝往下走。

她畢竟比小學生多活了十幾年,知道避開濕成泥潭的地方走,沒被陷進去,一路上用樹枝扒着地面仔細看,很快就到了代如亦躺着的地方。

老師會發現我嗎……代如亦的意識已經很混沌了,一個念頭生出來都要昏昏沉沉地轉上半天。

代如亦的呼吸若有似無,她隐隐約約感覺到一只手湊到了自己鼻子下面,手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是他們班主任最愛用的那一款。

然後這只手的主人似乎是受驚了,手猛地一顫,打到了代如亦的鼻梁,迅速縮了回去。

上面的男孩只看見老師突然蹲下然後又飛快地站了起來往回走,不安之下喊了一句,“老師,你看見她了嗎?”

班主任靜了一瞬,然後搖了搖頭。

男孩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老師的臉色突然變得一片慘白,比她平時塗脂抹粉厚厚一層都還要白。

班主任走上來告訴他沒找到人,要先回去和大家集合再想辦法。

男孩沒覺得她這話有什麽不對,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後下山了。

代如亦知道老師發現了她,但她也知道老師沒把她救出去,唯一不知道的是老師為什麽這麽做。

被打到的鼻梁應該是痛的,但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到底為什麽呢……

代如亦沒能想出來,她只感覺到自己很傷心,然後終于在雨後泥土清新的味道中,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王芸煙坐在代如亦的病床前哭成了一個淚人,見她醒了便站起來,勉強笑道,“你醒啦?”

代如亦感覺自己的脖子一片酸痛,但她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王芸煙握了握她沒受傷的手,走出了病房去叫代新醇。

早上出門的時候才剛見過,沒過多久她爸的眼裏怎麽就全是血絲了?

代如亦有些吃驚,想開口說話,發現自己的嗓子還是沒恢複,最後只做了個口型,“爸。”

不惑之年的代新醇一瞬間淚流滿面,重重應了一聲,“哎。”

“後來聽我媽說,是我爸把我從土裏挖出來的。我住院的時候他也在醫院,兩只手上全是傷口,纏了繃帶不能碰水。我媽就請了假每天在醫院照顧我們兩個,她辛苦了好幾天。

“我在土裏埋了好幾個小時,但是身上都只是一些輕傷,昏迷以後醒過來很快就出院了。等到回了學校,我發現雖然我爸把我救回來了,但我好像沒有真正得救。”

代如亦的信息寫到這裏,停了下來,往前一翻才發現自己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她無奈地笑了笑,又接着寫。

希望劉笑陽的耐心夠用,能夠認真看完吧。

代如亦回到學校,離畢業已經沒多久了,她卻發現了班上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準确地來說,是他們對她的态度都很不對勁。

班主任老師會在看到她的時候臉色發白,不敢接她遞過去的粉筆,也不批改她交的作業。偶爾不經意間和她目光對視了,就會吓得把手裏的東西掉在地上。

代如亦雖說不像一般女孩子那麽溫柔文靜,有時候會讓老師頭痛,但是她成績好家境好又沒做出過什麽出格的事,所以老師們一向都對她挺好的,甚至談得上是偏愛。

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變化最為敏感,尤其是在她們這種站在青春期入口的年紀,大家都很會察言觀色。

代如亦漸漸發現,自己被孤立了。

就連之前關系最好的那幾個同學也不再和她說話了,頑劣的男生們還會模仿班主任見到她就跟見到鬼似的驚恐樣子來嘲諷她。

她原本是女生中的孩子王,卻一下子落入了被衆人圍攻的境地。

代如亦有點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就在放學後去了教師辦公室,只有班主任一個人在。

她在加班批改作業,回頭一見門口站着的人,手裏的鋼筆一時沒拿穩砸在了桌面上,墨水漏出來灑得到處都是。

代如亦認真道,“老師,為什麽你改別人的作業不改我的?”

班主任渾身一抖,僵硬微笑道,“你成績好,作業也做得好,老師覺得沒必要改了。”

代如亦覺得她的回答聽上去很奇怪,追問道,“可是其他老師也改我的作業啊,他們總挑我錯。”

因為成績拔尖,犯的那點錯誤總是因為粗心大意而不是不會做,恨鐵不成鋼的各科老師們經常抓着她批|鬥。

班主任後背一涼,硬着頭皮牽強解釋道,“因為我這一科你學的比較好,沒什麽錯誤。”

代如亦沒說話,盯着她看。

班主任被她看得渾身發毛,臉上僵硬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代如亦若有所思地開口道,“老師,是不是因為那天你沒救我?”

放學時段,學校裏基本沒什麽人了,小學是不允許學生課後在學校逗留的。因此在萬籁寂靜中,班主任覺得面前站着的這個孩子不似真人,她仿佛是來向她索命的鬼魂。

陰魂不散,無處不在。

每天上班見到這個孩子的臉,她就覺得渾身血液都是涼的,無時無刻不在戰戰兢兢。

她什麽都沒有做,她也沒有錯,她那時候明明摸到了她沒有呼吸,她為什麽要這麽害怕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代如亦看見班主任站起來看向自己,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冷冰冰地說,“對,就是因為我沒有救你。你是在怪我嗎?”

怪她……

“沒有。”代如亦說。

她沒有怪她,她只是傷心而已,或許還有一點絕望。

班主任聽到她的回答卻像受不了似的,聲音突然尖刻起來,大聲吼道,“你還說沒有?!沒有你為什麽要成天盯着我看?為什麽總在我的課上舉手回答問題?為什麽現在還找到辦公室來問我?”

吼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有些變調了,刺耳難聽。

代如亦被這種不加掩飾的惡意震住了,她從來沒被任何一個大人這樣吼過。

擡手抹了抹眼睛,她還是堅持道,“真的沒有。”

班主任眼裏閃過狠厲的光,突然向她沖了過來,代如亦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班主任冰涼的五指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另一只手高高揚起又落下,随即就是“啪”地一聲,很響亮。

代如亦被打了一個耳光。

她擡手捂住了臉。

班主任似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但她沒有安慰代如亦,只是匆匆跑向辦公桌,拿了自己的包就忙不疊地出了辦公室。

高跟鞋的聲音急促地在樓梯上響起,漸漸遠去。代如亦捂着臉在原地站了會兒,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張辦公桌邊上,把桌上的紙扯了兩張,邊擦眼淚邊說,“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身上沒帶紙。以後我會還給你的。”

明明是要擦幹淨眼淚,話一說完她卻哭得愈來愈厲害,愈來愈委屈,最後愣是把那一小卷紙給用了個精光。

她走的時候把自己用過的紙捧到外面的垃圾桶裏扔了,然後認真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班主任走的時候忘記鎖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字數還超了。

【我是在透支生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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