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那麽一瞬間,火焰英雄安德瓦臉上的表情,沒辦法用已知的任何一種語言進行描述。

這個容納了四人的半隔斷包廂,自從某個青年說完來意之後,只剩下一片呼吸可聞的寂靜。織田深雪莫名覺得有點冷,但瞅瞅旁邊青年弱不禁風的身軀,把這歸為了錯覺。

她的座位對面,轟焦凍的臉上是一片雨我無瓜般的茫然。織田深雪和對方對視了幾秒,非常懷疑少年這會兒,在想午飯要不要吃荞麥面。

其實她也有點餓了。

之前本來和奈倉約好,逛街到十二點後一起去吃火鍋。結果快到飯點的時候某人肚子疼,織田深雪上了個樓,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亞子。

從手機上的時間來看,這會兒已經十二點四十七分了。

而她從出門到現在,就只喝了兩口咖啡。還是在聽父輩們那段沒頭沒尾的過往時,夾縫插針喝的。

杯子裏倒是還有一大半,但是已經涼透了。這種甜奶油為主的調味品,冷了之後口感會變得很差。

總之,她想吃東西。

坐在對面的長輩突然沉默了下來,織田深雪也找不到開口的理由,索性不動聲色的發起了呆。

如果一會找不到奈倉,就和太宰治一起去吃壽司吧?織田深雪想。她對火鍋沒什麽特別偏好,主要是為了答謝奈倉幫忙選衣服。

現在奈倉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沒聯系她。

總不會真掉坑裏了吧?

少女坐在那裏,然而心思已經飛出了天外。安德瓦看着自己對面的兩個小輩,在幾乎一輩子那麽長的沉默之後,艱難地轉向自己的兒子:

“焦凍、你們……”

他說了兩個詞,然後又說不下去了。

作為一個奔五的四旬老漢,火焰英雄安德瓦在感情問題上,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人。

從他幹過的事上就能看出來,說“沒情商”都是誇獎他,簡直喪心病狂到了“渣”的地步。

或許他從沒思考過這些,又或者,是他懶得花心思考慮。

直到現在,某大齡已婚妻嫌子恨的中年老男人,突然就被卷進了子孫輩的狗血倫理感情大戲中。

……有那麽一瞬間,正值職業盛年期的NO.2英雄,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老了。

他想說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尤其是當他看向身邊,轟焦凍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完全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就算他兒子在這方面比較遲鈍,也不至于……這麽無知無覺吧?

你知道一個正在和你交往的女性,身邊出現了一個自稱是她男朋友的人,意味着什麽嗎?

也就是在這一刻,安德瓦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過去對于轟焦凍的教育,似乎是有一些問題的。

不是沒有人和他談過所謂的教育問題,尤其是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他的妻子、親友甚至兒女本身,都以不同的方式,表達過對他“教育方式”的反感。

包括轟焦凍直到今天還在發作的“叛逆”,他既無法理解,也從來沒有真的試圖理解過。

就像過去的那些勸告或者哭泣、甚至于謾罵,他從來只是漠然以對。

也可以說,轟炎司在過去的這些年裏,唯一也是最關注的只有一件事——

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成為強者,發揮出那完美的個性,超越NO.1的英雄,成為站在頂端的那個人。

他擁有最出色的兒子,繼承了完美個性的下一代。他對于轟焦凍寄予這樣的厚望,并竭盡所能的培養他。

這有什麽錯誤?為什麽總有人在反對他?

整個包廂變得更安靜了。

“你餓了嗎,織田同學?”

就在織田深雪已經開始思考晚飯吃什麽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轟焦凍突然開口問。

織田深雪愣了幾秒,下意識點點頭。

轟焦凍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然後看向自己旁邊的男人:“現在該說的都說完了,織田同學似乎也有事,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安德瓦:“……”

他猛地回神,意識到他們本來的話題,然後……陷入了真實的迷惑。

某個幾十年沒有真正接觸過這方面的問題、明明有妻有子卻像是沒有一樣的**型渣男,看着自己兒子冷漠的表情,再轉向對面女孩平靜的眼睛。

裏面只有非常相似的,對于午飯不動聲色的向往。

他隐約感覺到,事情可能和他最初以為的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裏出了問題,卻又說不上來。

更不可能直接問。萬一真的是什麽誤會,中年老男人不需要面子的嗎?

于是沉默了片刻後,安德瓦最終第一個起身。剩下三人跟着他站起來,太宰治看了織田深雪一眼,突然沖她比了個wink。

織田深雪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于是青年再次朝剩下兩人道別,幹脆地掉頭出去了。

“他先出去等我,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的。”

織田深雪下意識解釋說,然後愣了一秒。

她突然發現,即使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還不超過一天。但自己卻能在對方尚未開口的時候,明白他的意思。

這算是……默契嗎?

“總之,今天的事……我很感謝您告知我的身世。”

織田深雪對安德瓦說,同時鞠了個接近九十度的躬。然後她直起身,看着對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不過,我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既然雙親已故,母親的家人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就請原諒我的任性,當做閑院家沒有多出一個晚輩吧。”

高大的中年男人看了少女幾秒,最後默認了。

事實上,以安德瓦的立場,也沒有讓織田深雪“認祖歸宗”的必要。他和轟冷的娘家關系稱不上和睦,除了單方面的對他有所求之外,也有不少人因為轟冷的遭遇,暗地裏表達過對他的不滿。

然而,只要他們還姓閑院、還享受着這個家族的庇護,這些都沒什麽意義。

而像轟焦凍、像織田深雪,他們對于自己未來的選擇、将來會成為怎樣的人——從某種意義上,已經不是所謂的血緣親人能掌控的了。

***

“織田小姐中午想吃什麽?”

兩人肩并肩走在商場的走廊上,說話的時候路過了一家煎烤的店鋪。織田深雪編輯完發給奈倉的郵件,然後收起手機:

“太宰先生也沒吃午飯嗎?”

“嗯。”對方點點頭,“之前看到了小姐,剛想過去邀請你。結果火焰英雄突然出現,你們去了樓上,看起來有什麽私事的樣子。”

織田深雪反應了一下,想起對方非常及時的“救場”時機:“你一直等在外面嗎?”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吃飯嘛。”太宰治泰然地說,“這次來靜岡這邊,本身是工作上一些收尾的事,遇到小姐是意外之喜。反正事情基本處理完了,只要現在你願意和我吃一頓飯,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只是一頓飯嗎?”織田深雪問。

太宰治愣了愣。

織田深雪嘆了口氣,确認周圍再沒有突然冒出來的熟人,伸手去牽自己旁邊的男人:“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上周周末的時候,你已經是我的男朋友了?”

太宰治:“……啊,是。”

“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啊,我可不希望在一頓飯之後,就莫名其妙沒了男朋友。”織田深雪說着,如願握住了對方露在繃帶外的幾根手指,順勢捏了捏,“你是不是總被上司克扣工資啊?這麽瘦。”

“……”對方沒說話,表情有點恍惚。

織田深雪看着那熟悉的表情,不用耗費腦細胞,都能猜到是什麽情況——這個人,大概又因為某些她不知道的原因,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是因為我剛才說的話嗎?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內容。

她想,然而彼此之間的了解畢竟太少,所以也沒什麽頭緒。

兩人又走過了兩家店鋪,下一家是小有名氣的壽司店。織田深雪看着店門越來越近,在抵達門口的時候,身邊的人突然停了下來。

“我記得前天小姐的動态裏,轉了這家店的套餐券抽獎。”

太宰治已經恢複了過來,擡頭看着這家店。他們之前就加了好友,平時也會在對方的評論區點贊什麽的。

織田深雪點了點頭:“不過沒中獎。”

織田深雪的手氣不算差,超市買飲料的時候,基本上三次裏有一次能中“再來一瓶”。十幾年來在外面吃個飯買個東西,也有不小的概率,能抽到紙巾或者精華素試用裝什麽的。

但這也就是小打小鬧級別的運氣,頂多證明她不是個非洲人。而初中畢業的那次抽獎,差不多就是她人生的巅峰了。

或者說,這種堪比中了幾百萬彩票的手氣,足以成為任何一個人偷渡歐洲的證明。

但也只是偷渡而已。

這家壽司店在同行中偏貴,對應的是更加豐富的菜品和環境,網上的評價很高。作為家裏有十幾個弟弟妹妹的人,織田深雪雖然對這家店眼饞過幾次,但一次都沒吃過。

最多也就像前幾天那樣,試着來一波轉發抽獎。

她看着自己新上任的男朋友,不太确定對方的意思。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目前除了一個名字之外,織田深雪其實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

……或者說,她一開始有想過,對方會在“吊橋效應”消失之後,主動斷開聯系的可能。

“所以說,當當當當,這裏有個驚喜哦~”

太宰治張開空出來的那只手,在空中虛晃了一下。等到織田深雪看清楚的時候,對方的指間已經憑空多出了兩張票:

“也許在吃的方面,我的運氣确實比較好?”

兩張深色系的票券,介于青與藍之間的底色,隐約能看到上面的字樣與紋路。

不需要第二眼,織田深雪就能确定,這就是她失之交臂的壽司套餐券。

還是兩張。

太宰治看着少女睜大了的眼睛,把票券又遞過去一點:“好吧。其實我平時不怎麽走運的,這次居然連小號都抽到了一張——唉,要是能把這個運氣,分給上次的‘蟹游亭一年超優惠豪華試吃券’的話,我就算立刻倒地死去也不會有遺憾了!”

說完之後頓了幾秒,然後自行陷入糾結:“也不對,如果用‘和織田小姐一起在這裏進餐’作為交換的話……不行不行。但是,懷石蟹料理真的很好吃……”

他嘀嘀咕咕地說,就像在糾結什麽事關生死的問題一樣,表情非常之掙紮。

織田深雪終于反應過來,低頭從對方手裏抽走一張票。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原來你喜歡吃螃蟹啊,有什麽忌口嗎?”

太宰治眨了眨眼:“織田小姐要做給我吃嗎?”

織田深雪:“嗯。”

太宰治:“……”

沒等到男朋友的回答,少女又思考了片刻:“今天中午吃壽司的話,晚上還吃海鮮容易長痘痘,而且你已經夠瘦了。……這個周末吧,周六或者周天,做清淡一點的螃蟹火鍋——太宰先生,那天有時間嗎?”

太宰治看着她。

少女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者說,“弄清站在你旁邊的人此時的想法”這種任務,也許是人類最大的難題之一。

少女看了眼手機,确定還是沒有收到一封新郵件,于是晃了晃兩人牽着的那只手:“那我們現在去吃飯?”

幾秒之後,青年最終露出了微笑,把手握的更牢了一點。

沒有說“好”,但是首先邁開了腳步。

事實證明,這家店确實稱得上“名不虛傳”。至少當織田深雪打着嗝、喝着贈送的飲品走出店門時,堅定了繼續轉發抽獎的決心。

太宰治一邊的腮幫子鼓起,嚼着臨走時吃掉的最後一個章魚燒。一邊咽一邊按着肚子,露出一副既幸福又痛苦的表情。

“果然,你的飯量也就比我曾經養過的一只鳥大點。”

織田深雪看着他,忍住戳對方一下的想法。

事實上,剛才店裏的雙人套餐,一多半進了織田深雪的肚子。而太宰治的表現不負衆望,完美诠釋了這幅快要變成**木乃伊的模樣——

“其實,我很久沒有像今天吃的這麽多了。”青年的表情無辜,“真的。”

織田深雪翻了個白眼:“我相信啊。”

所以說,為了不讓自己過早的失去一只男朋友,她可能得先考慮考慮,怎麽幫對方恢複正常的一日三餐?

商場的走廊一側有垃圾桶,織田深雪把喝完的瓶子丢進去。然後一手自然的重新牽住某人,一手從兜裏拿出了手機。

在他們吃飯的那段時間,織田作之助的回複,網友棉花糖的消息,以及奈倉的道歉和解釋,仿佛約定好了一樣統統發了過來:

【奈倉:抱歉抱歉。我不小心弄丢了手機,因為不記得號碼,所以只好去最近的手機店買了部新的。還原信息用了點時間,這會兒在樓下的咖啡吧裏。】

這年頭出門必帶手機,除非天生記憶力超群,一般人都不怎麽記朋友的聯系方式。所以織田深雪也不意外,想了想回複說:

【我:你吃午飯了嗎?】

【奈倉:還沒有。】

【奈倉:剛剛肚子有點痛,買了藥吃了,然後打算一個人去吃火鍋。沒想到店門口的小姐說我臉色太差,怎麽都不讓我進去。】

織田深雪瞄了眼旁邊的太宰治,不明白為什麽周圍的人都熱衷于作死。

我:【來大姨媽了?有沒有帶衛生巾?】

奈倉:【……不,只是普通的肚子疼而已。吃了藥就好了。】

我:【哦。那你別喝咖啡了,要杯熱水喝。我在樓上,幫你打包個粥過去吧。】

奈倉:【不想喝粥。】

奈倉:【想吃小深做的飯,什麽都行。】

我:【那我回去給你做粥。】

奈倉:【……】

奈倉:【我在這等你。】

心安理得咕掉了鄰居的火鍋,然而看着她又作出胃病,織田深雪實在不知道該擔心還是該吐槽。

除了奈倉之外,剩下兩人的回複,都是關于織田深雪早上挑衣服的問題。織田作之助在發過去的衣服裏挑了五六套出來,一套是成人款,剩下都是買給小孩的。

白棉花糖的郵件也差不多,不過他标出來的幾件,都是建議織田深雪先別買的。

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織田深雪收起手機,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路線。太宰治一直在看她發消息,這時才開口問:

“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織田深雪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和我一起出來逛街的朋友,住在我隔壁。她手機丢了,所以失聯了一會兒,之後我才遇到了轟——就是之前在咖啡店的那個同學。”

“火焰英雄安德瓦,他的兒子還是能看出來的。”太宰治說,顯然認出了那位壯碩的男中年,“當時我覺得應該去解圍,不過一時想不到更合适的借口,就冒犯地提了令尊。”

他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況,突然笑了出來:“小姐的反應,還有應對的方式,比我想象中要默契很多呢。”

仿佛遇到了什麽特別值得高興的事一樣。

織田深雪不懂他的笑點,不過快樂的情緒是能被傳染的。于是少女難得産生了一點自賣自誇的心思,對還不太熟悉的人說起一件舊事:

“其實在臨場這表演方面,我也是有練過的。就在上個假期,我參演了一個電視劇的小配角。”

“诶?”青年的眼睛瞪大了一點。

“不是什麽大制作,或者說,運氣的成分比較多吧。”織田深雪撓了撓臉,“認識一個朋友,這兩年剛剛轉向影視方面的工作。上個假期我在找勤工儉學的地方,他發消息問我,說可以去試鏡。”

“本來只是去見識見識,而且能拿到一千円的活動費,沒想到選上了。”

織田深雪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是一部名叫《BOXR》①的校園劇。主演是已經有了幾部作品的青春劇藝人,但除此之外的主配角色,基本都是素人、或者剛剛因為一部劇本而爆火的新人。

也有像織田深雪這樣由地區統招,戲份比純粹的“路人演員”多,但臺詞也就五句話的邊緣角色。

“所以談不上表演或者什麽,只是為了拿錢而已。”織田深雪實話實說。

“但是,織田小姐在說到它的時候,看起來非常高興呢。”太宰治說,“應該還是喜歡的吧,比如說,演戲什麽的?”

織田深雪和他對視了幾秒。

最後點了點頭。

“不過僅此而已了。”在青年說出其他的話之前,少女自顧自地繼續說,“我是不可能在這方面深入發展的,理想什麽的更加談不上。因為……”

她沒有說下去。

因為……什麽呢?

‘《天鵝湖》這個故事,最初起源于民間的傳說。奧傑塔與奧吉莉娅,黑與白,如同人類之中的罪……’

早已沉沒在記憶深處的聲音,仿佛彌漫在橫濱街頭經年的濃霧。少女的瞳孔有瞬間擴散開來,但在幾秒的恍惚之後,又重新恢複了正常。

“……總之,我是不會考慮這方面的工作的。”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讓莫名加快的心跳平靜下來,“說起來,太宰先生既然是為了工作方面的事,就是說記憶已經徹底恢複了吧?”

撿到對方的那天,因為她倒黴小夥伴的“戀愛腦”個性,兩人一來一往的迅速告白,然後莫名其妙确認了關系。

再加上眼前這人當晚失憶又發高燒,一連串騷操作之後,讓沒見識的十七歲少女徹底懵逼。

也就忘了一些比較基本的問題。

這幾天他們沒有見面,只通過郵件聊過幾句。而織田深雪從回過神之後,就産生了微妙的鴕鳥心理。

接下來,就在這裏重新碰面了。

名叫太宰治的青年、她的現任男友,比起那天晚上可憐弱小又無助但好吃的樣子,看起來積極陽光了很多。

雖然身上還是沒二兩肉,但沖她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更好吃了。

于是在吃午飯的時候,織田深雪一邊偷偷觀察,一邊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讨。

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來說,既然當時沒能拒絕,就不該逃避問題,尤其還是她先招惹的對方。

可她這段時間的表現,當斷不斷又若即若離,可以說是糟糕透頂了。

于是少女決定知錯就改。

既然暫時沒有分手的打算,對方看起來也有繼續交往的意思。那麽就以理論知識為起點,認認真真的交往下去吧。

比如一點點了解對方,交代一下自己過去的學習和工作問題,然後詢問男朋友的情況。

了解是相互的嘛。

“記憶都恢複了。”太宰治肯定了她的疑問,簡單地解釋說,“其實我之前的工作遇到了一些事,受傷也算是被報複了吧。幸好遇到了小姐,所以最近……正在考慮辭職的問題。”

他的語氣有些猶疑,但神情卻很平靜。織田深雪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麽,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場景——

當初見面扒衣服的時候,她在對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微妙的傷疤。

以傷口的輕重程度來說,像是一個人曾經矢志不渝的自殘;或者是在不以“傷害”為目的的前提下,留下的特殊痕跡。

少女瞬間陷入了沉思。

當時在她大腦中短暫停留過的念頭,在這一刻就像沸騰了的水泡,噗嚕噗嚕瘋狂上湧。

作為一個好奇心并不旺盛的人,織田深雪在內心掙紮了一小會兒,還是覺得這個問題,不屬于“可以忽略過去”的範疇內。

如果是打算認真交往的話,她必須要弄清楚。

“太宰先生,你當時身上的那些傷……”她有些遲疑地說,“和工作有關系嗎?”

太宰治不答反問:“織田小姐覺得,我應該是做什麽工作的?”

織田深雪不知道對方是真的沒聽懂,或者試圖打太極。她又糾結了幾秒,幹脆直入主題:“我覺得你之前,大概是從事類似服務業……或者什麽特殊的工作?”

又或者,是某些特殊的服務業。

太宰治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會這麽想?”

織田深雪吸了口氣:“家父的工作和偵探有些關系,我見過一些創口型的傷痕。但是太宰先生身上的傷,大多數看起來,都不像是那種情況留下的。”

而這也能解釋青年瘦到異常的健康狀況,以及那種毫無求生欲的态度——也許遇到了有特殊要求的顧客,或者入不敷出,難以靠工作維持正常的生活。

畢竟越是高利潤的行業,淘汰和競争也更加殘酷。

無論哪一行,金字塔頂端的都是少數人。而塔尖越風光的職業,下面就有越多掙紮糊口的底層。

織田深雪曾經撿到過類似境況的人,甚至不止一個。這也是她在看到對方的身體時,會産生相關聯想的原因。

太宰治沒出聲。

幾秒之後,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奇怪。

“如果我否認的話,小姐會相信嗎?”

“會。”織田深雪幹脆地說,“但是——雖然平時無所謂,偶爾還是不想被敷衍啊。”

在大多數情況下,她并不怎麽在乎別人是否說謊。

但總有一些時候,她也并不想聽到謊言。

“……抱歉,我并不能否認你的猜測。”最後太宰治說,“不過我在準備辭職了,這份工作确實不适合我。如你所見,我感覺幾年都沒怎麽睡過覺了。”

他嘆了口氣,露出了愁苦的表情:“像這次受傷,都是同行的惡意報複。如果沒有織田小姐的話,我或許已經死了吧。”

織田深雪目瞪口呆:“現在國內的行業競争,居然激烈到這種程度了嗎?”

太宰治點了點頭。

織田深雪嘆了口氣:“原來那些媒體說的都是真的,外表看起來越光鮮的職業,私下的問題就越可怕。”

果然,她還是老老實實找份穩定的工作,遠離各種新聞報道相關的危險情況,然後努力讓老爸少撿幾個孩子回來吧。

像火焰英雄安德瓦這樣的危險角色,最好再也不要有第二次見面了。

兩人說着到了四樓,太宰治似乎想起了什麽,提醒她說:“織田小姐今天過來,是為了買衣服吧。”

織田深雪點了點頭。

太宰治看了一眼電梯口的标牌:“我記得過來的時候,就是在這裏看到你的,小姐打算在這層買什麽嗎?”

“是有幾件衣服,買給我家人的。”織田深雪說,“不過奈倉、就是和我一起過來的鄰居不太舒服,這會兒在樓下的咖啡吧裏。我打算先送她回去,之後再過來把衣服買了。”

太宰治想了想:“衣服都已經挑好了嗎?”

織田深雪點了點頭。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去買。”太宰治拿出了手機,“小姐把圖樣發給我,我去幫你拿了東西,然後過去找你們。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的朋友腿腳不便。你和他要确認位置、打車,可能還有其他情況出現,應該要花點時間。”

織田深雪:“太宰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雖然剛才對方的那句話裏,似乎把奈倉的性別說錯了。不過一時口誤而已,她也沒必要糾正這個。

“雖然很高興被誇獎了,”青年誇張的嘆了口氣,“不過,我可不想被女朋友發卡啊。”

達成一致後,兩人在四樓暫時道別。織田深雪把挑中的衣服式樣,發到了太宰治的手機上。

然後她翻出和奈倉的通信記錄,确認了一下地點後,獨自走向通往下層的樓梯。

奈倉所說的咖啡吧,是日本比較平民化的一家酒水連鎖店,經常開在大小商場的附近。

織田深雪以前和朋友在外面小聚時,在這家店買過幾次奶茶或咖啡。除了咖啡之類的飲料,店裏也出售部分酒水,當然他們這些未成年人是買不到的。

商場旁邊的咖啡吧開在比較邊緣的位置,店面不算很大。裝修的風格偏暗,壁紙是刻意做舊的、上世紀末時期的風格。

織田深雪對這種風格沒什麽感覺,只覺得這種地方讓她想睡覺。推開門後她掃了一眼,沒有立刻發現自己要找的人。

因為不是休息日,店裏的人也不算多。少女往裏走了幾步,目光一一看過更深處坐着的客人,依然沒有類似輪椅的存在。

但是……她的目光落在店裏的一角,一個只剩一把座椅的圓桌那裏,坐着一個熟悉的背影。

“小轉?”

死柄木弔盯着面前的玻璃杯,杯中只喝了兩口的酒液,在燈下泛着微黃的光。他的外套半敞不敞的穿在身上,藍白色的頭發沒什麽光澤,看起來就像在發呆。

然而……他其實知道,那個人正向他走來。

因為就在兩分鐘前,一直折磨着他的那種刺癢的感覺,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像僅僅一天之前,他從陌生的房間裏醒來後,某種……突然不需要再壓抑自己、不用擔心破壞掉什麽的預感。

但是,又有什麽意義呢?

“小雪。”

感覺女孩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叫出了他曾經的名字。青年習慣性的想要去撓脖子,最後卻沒有動手。

他只擡起了頭,仿佛真的是意外碰到了一樣,看向停在自己斜對面的織田深雪:“你是過來找昨天的那個……女人的嗎?”

織田深雪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你遇到奈倉醬了?”

“啊啊。”他似乎有些不耐煩,皺着眉拿起酒杯,但又突然放了下來,“剛才看見那家夥,好像是因為肚子疼,在那裏暈過去了。我幫忙打了急救電話。”

織田深雪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發現是隔着兩個座位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救護車走了一陣子,她讓我轉告你,不用再等了。”

那個位子上幹幹淨淨,桌面亮的能反光。它上一任來客喝過的飲料或者白水,顯然早就被收拾掉了。

織田深雪看着那個位置,稍稍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感覺衣服被拽了一下,于是重新轉過頭來。

拉她衣服的青年收回手,那雙同樣是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要一起去醫院看看嗎?”

織田深雪猶豫了一會兒:“為什麽?小轉你和奈倉,看起來相處的并不好。”

雖然她總是被好友愛子說少了根筋,但有些東西還是能看出來的。就像昨天晚上在樓道裏,死柄木弔對奈倉的态度,連“不值得關注的路人”都算不上。

雖然從認識到現在,奈倉那家夥也沒幾個交好的人就是了。

“你看起來很擔心。”死柄木弔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似乎想要伸手,但最後只抽動了一下手指,“你們是朋友吧,所以去看看,也是有必要的做法。”

織田深雪有種微妙的怪異感,但又挑不出什麽問題。最後她點點頭,問:“是哪家醫院?”

死柄木弔的眼睛一亮,報出一個地名。

距離這邊倒是不遠,從急救的範圍來說,也是附近質量較高的醫院裏性價比不錯的一家。

“咦,這家醫院的話,我有個朋友的同事在那裏工作呢——深雪醬,所有衣服我都買到了,還抽中了一小瓶香水的試用裝~接下來怎麽安排?”

仿佛憑空出現一樣,穿着沙色外套的高個子年輕人,左右手各提着三五個購物袋,從黑發少女的身側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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