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根據死柄木弔之前的說法, 奈倉被送去了附近的附屬醫院。
織田深雪沒去那裏看過病,但之前聽同學提過,似乎是片區內最好的一家。即使在整個靜岡市,也是排的上號的。
她試着撥了奈倉的電話, 兩遍都沒有回複。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是睡着了, 或者其他什麽情況。
“應該不會進了手術室吧……”
回想着死柄木弔當時的說法, 少女自言自語地說。
既然要去探望病情,肯定不能提着買好的六七袋衣服。于是兩人一起去了前臺的寄送點, 支付了一點日元後,請對方直接送貨到家。
然後在超市選了一箱牛奶,打車前往附屬醫院。
“我們過去看看, 如果奈倉醬在休息、或者有人的話,就先回去吧。”織田深雪說, “不過這麽短的時間,也不知道她的親人有沒有接到消息……”
事實上, 雖然認識了兩個多月, 但織田深雪對奈倉的人際往來, 并不是非常清楚。只是從她偶爾幾次接打電話、還有平時聊天的習慣判斷, 這家夥……大概不是那種朋友非常多的類型。
雖然沒有太多信息,但通過太宰治在醫院工作的朋友的同事——廣義上可以稱為熟人——打聽情況,只要奈倉真的被送到了這裏,就可以幫忙查到入住的病區。
“是內科啊。”
太宰治的那位熟人, 是門診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似乎醫院的事比較忙, 和他們見面的時候, 神情透着明顯的緊迫感。
織田深雪拿着寫了住院信息的紙條,向對方道謝。那位年輕的醫生擺了擺手,沒有多做寒暄。
然後他匆忙轉身離開,在跑出那兩人的視線範圍後,擦掉了從額頭上淌下來的汗。
知道了具體的位置,織田深雪和太宰治搭乘電梯到了四樓。然後對照着各種指示和道标,找到了奈倉所在的病房。
是單人間。
織田深雪敲了敲門,等了幾秒,裏面一片安靜。
她和太宰治對視了一眼,有點拿不定主意。青年看了眼門牌號,最後沖她眨了眨眼。
行吧。
雖然不是特別禮貌,但織田深雪還是轉動把手,推開了病房的門。
門沒鎖,裏面也沒有人。
病房是空的,但并非“無人入住”的狀态。少女往前走了兩步,看到病床上攤開的杯子,被單朝外翻卷起一半。
似乎病人在他們過來之前,剛剛離開了病床,出門去了其他地方。
也許是去廁所了?
織田深雪在病房裏簡單的掃過一圈,看到了被擱置在角落一側的、非常眼熟的輪椅。她的心裏微微一定,視線最終落在床頭,看到了上面的病患信息。
“普外科……‘折原……臨也’?”
等等?誰?
織田深雪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吧?但是那個眼熟的輪椅,應該是奈倉的東西沒錯啊。
織田深雪回過頭,打算和太宰治說明情況。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一輕一重、逐漸向這裏靠近的腳步聲。
像是一個腿腳不太靈活的人,沿着醫院的牆壁,走到了他們所在的病房附近。
下一秒,織田深雪的視線透過太宰治的身側,和一個人的目光對上了。
她……他留着黑色的短發,穿着醫院裏寬松的病號服,臉上是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除了頭發的長度與性別之外,整張臉都非常眼熟。
眼熟到……第一眼看到對方的時候,織田深雪甚至愣了一下。
然後,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人是誰。
“奈倉?”
奈倉——折原臨也看着她,表情看不出有些意外,或者早已有了思想準備。兩人隔着個人對視了幾秒,直到太宰治往旁邊側了一下。
“深雪醬,這位就是你的……鄰居嗎?”
太宰治看向織田深雪,表情似乎非常困惑。畢竟織田深雪告訴他,對方是個二十來歲的女性。
而織田深雪的表情比他還困惑。
對啊,奈倉明明……
“奈倉,你怎麽打扮成了這樣?”少女終于反應過來,看着對方單薄的病號服,還有和之前一樣平坦的胸,腦中瞬間轉過了上萬種猜測,“難道你——”
折原臨也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下文。
“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選擇。”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少女真誠且沉重地說。
折原臨也:“……”嗯?
對于織田深雪來說,任何一張經過僞裝的臉,只要她見過對方真正的模樣,都能在兩眼之後認出來。
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這并非基于化妝技術、或者對人體骨骼構造的精通,更像是被稱為天賦的存在。她可能認不出一個女裝大佬,但只要見過對方真正的模樣,就能在一秒之內把兩人聯系起來。
她曾經以為,她認識了兩個多月的鄰居葉奈倉,是個不良于行、獨居在外的富家大小姐。
直到這一刻,在看清青年長相的瞬間,少女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個男的。
那麽問題來了,在怎樣的情況下,一個生理性別為男的家夥,會天天穿着女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女性?
撇開某些不着邊際的腦洞大開,最有可能的答案,往往也是最簡單的:
“她”,或者說他,其實是個擁有一顆少女心,生理性別卻是男性的青年。
也就就是俗稱的女裝大佬,或者更徹底一點,可能是個跨性別者。
【“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選擇。”】
折原臨也反應了足足三分鐘,才通過少女看似冷靜的神情,憑借雙方往日相處的經驗,察覺到對方話裏的意思。
在得出結論的瞬間,他就對這個結論産生了懷疑。
如果換個人在這裏說這句話,哪怕是小靜——當然,小靜根本不會和他這麽說話——折原臨也都會去思考,對方的本意是什麽。
但是,如果是眼前這家夥的話……
他看着對方過于鄭重的表情,內心除了仿佛一拳落空的無力感之外,同時生出了某種強烈的、仿佛吸進了笑氣那樣大笑的沖動。
于是最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除了真正的聰明人和傻瓜,多得是自以為聰明人的傻子。
作為一個自稱“理財師”、實際做着情報販子工作的人,折原臨也非常習慣各種語藏機鋒的對話。尤其是在離開池袋之後,他在各個城市來回周轉,更是見過了不知道多少自以為是的可笑心思。
在那間咖啡吧裏等人,卻提前等來一只惡獸的時候,折原臨也就做好了負傷的準備。
他第一次見到織田深雪,其實是遠在六年前的事。
那時折原臨也剛上大二,假期尾随(自稱是同行)平和島靜雄一行人到橫濱旅游。然後因為好奇心過剩,被龍頭戰争的尾巴掃了個半身骨折。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某戶人家的門口。全身上下完好無損,旁邊有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正面無表情地打急救電話。
那時織田深雪十一歲,剛剛從槍戰後的廢墟中撿回三歲的咲樂,正在思考該買哪種幼兒奶粉。結果走到門口一低頭,發現臺階上躺着個大活人。
她愣了十幾秒,然後給養父打電話。在聽完對方“撥打急救電話的注意事項”之後,繼續照着做了。
就在這個時候,折原臨也恢複了意識。
雖然有很長一段意識不清的時間,但折原臨也非常肯定,自己在昏迷之前是受了重傷的狀态。事實上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并沒有絕對的把握,自己一定能再次醒來。
沒想到布置的後手都沒用上,反而出現在陌生的地方,面前站着一個奇奇怪怪的女孩。
他的身體處于一種類似脫力的狀态,卻感覺不到疼痛或傷口,就像根本沒受過傷一樣。
總不會是哪個路過的好心人,看到他還剩一口氣,救活之後丢在了路邊吧?
青年有些嘲諷地想。比起這種推測,他寧願相信是面前這個小孩……
等等,如果是這個小孩?
既然無法移動,青年只能緊緊盯着面前的女孩。對方和他對視了兩分鐘,然後揉了揉眼睛,默默背過身蹲下了。
折原臨也:“……”
直到被送上救護車,在醫院被滿頭黑線的醫生确診為“輕度擦傷”。恢複了力氣的青年走出病區的長廊,看着人來人往的大廳,突然笑了起來。
引來路人看瘋子一樣的表情。
不久之後,他以“甘樂”這個ID,加入了網名為“閑院”的女孩所在的聊天室。
而兩周之前,AFO計劃入侵雄英高中,然後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大失敗。折原臨也在橫濱“度假”,順手接下了對方發布的情報委托。
而最後的結果,在他看到那份委托之前,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織田深雪,他曾經某種意義上的救命恩人,六年來聯系不斷的網友。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少女,擁有一個強大到未知的特殊能力。
沒人知道這份力量源于何時,又因為什麽原因,被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在挖掘情報的同時,折原臨也翻到了死柄木弔過去的身份,以及他們曾是發小的事實。
又一個新的秘密呀,織田。青年想。你到底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類,或是僞裝的非常出色的,披着人皮的怪獸呢?
幾天之後,某個情報販子把打包的信息發給了敵聯盟。完事後他調回頁面,盯着上面林林總總的情報委托,突然注意到了其中并不顯眼的兩個。
“呀,這真的是,某種意義上的‘意外之喜’……”
三分鐘內,青年把那個本該掃進“已完成”文檔底部的信息,原樣轉給了另外委托情報的兩方勢力。
首先是織田深雪所在的雄英高中,也是敵聯盟的目标;而另一方……
是個他摸到一點蹤跡,卻沒有深入查下去的匿名代碼。
畢竟,他雖然享受着靠近不同人類的樂趣,但從來不想真的被“處理”掉。
就像這一刻,情報販子看着面前的少女,慢慢止住了笑聲。他感覺到受創的內髒的撕扯感,餘光落在她斜後方的青年身上。
我果然最喜歡人類了。青年由衷地想。雖然他依然厭惡着怪物一樣的存在,但是,如果是為了更靠近人類、為了看得更清楚的話……
“謝謝你,小深。”最後他說,“不過呢,其實我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