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織田小姐好過分, 居然要我當面承認自己‘不行’的地方嗎?”

太宰治的聲音與其說是抱怨,更像是在撒嬌。如果不考慮他那微妙的用詞,大概會顯得更正常一點。

織田深雪眨了眨眼。

“看來,是真的難吃到無藥可救了啊。”

幾秒之後, 她自顧自得出了結論。

“……”太宰治。

“太宰先生每次不想談論什麽的時候, 就會故意用相反的方式, 試圖把對‘前一件事’的注意力移開。”少女非常平靜地說,“‘關于做飯的問題, 會讓你為難嗎?”

太宰治陷入了沉默。

半分鐘之後,他突然輕輕地呼了口氣。

“其實也沒有什麽,只不過……”青年擡起頭, 看着天空在夾道的樓棟間流動,不寬不窄的一條, “雖然只是幾年之前的事,但回想那些時候, 遙遠的就像是上輩子一樣。”

織田深雪看着他。

不知不覺間, 兩人已經走到了單元門口。因為樓道比較狹窄, 沒法像之前那樣肩并肩進去。

于是太宰治落後了半步, 看着少女先一步走進樓道。在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她似乎本能一樣地轉過頭,确認他是否跟了上來。

于是青年露出了微笑。

“嘛,我差不多十五六歲的時候, 會思考一些既哲學又形而上的東西。”他們一前一後轉過一二樓之間的樓梯, 樓道裏響起太宰治平穩的聲音, “比如說,‘人們對麻藥中毒總覺得有些害怕,其實酒精也沒什麽兩樣,可是人們對于酒精卻出乎意外地寬容’。”

織田深雪想了想:“很有道理啊。”

“是吧。”得到認同的青年變得高興起來,“所以我發明了一種新菜——用麻藥代替作為調料的酒,精心烹饪了整整十個小時。想試試吃下去之後,能不能讓人出現醉酒的狀況。”

織田深雪順理成章地問:“結果怎麽樣?”

青年嘆了口氣:“不記得了。”

織田深雪:“?”

“因為沒什麽人願意試吃,所以我只好自己吃完了它。不過在全部吃下去之後——記憶也跟着消失了。”

織田深雪想了想:“消失?是完全不記得的那種?一共有幾天?”

“就像是從被畫板上抹掉了那麽徹底。時間嘛,應該是三天。”

“三天……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少女喃喃自語地說,突然回頭看向後方,“也許,這代表你成功了呢?”

青年和她對視了幾秒,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對吧。”

“嗯嗯……注意臺階啊深雪醬!”

織田深雪趔趄了一下,因為青年的“提示”,本來并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步子,差點磕在上一級的水泥檻上。

等她險險站穩身體,維持着半回頭的姿勢,就對上了太宰治“我就說要小心啦”的眼神。

織田深雪:“……”

行吧。

“說起來……想要看到結果的話,就算沒有別人,太宰先生也可以提前拿個相機,然後調整成錄制模式。”

兩人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然後織田深雪說。考慮到對方提到的時間是六七年前,她刻意把“手機”換成了“相機”。

“……”

青年的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

“對啊!我當時怎麽沒想到。”太宰治一只胳膊挂着買的東西,另一只胳膊搭在了樓梯上,是個标準的失意體前屈,“可惡,實在是太失策了……”

“那後來呢?聽太宰先生的意思,應該有段時間沒做過飯了。”

眼看對方要紮根在樓梯間,織田深雪趕緊出聲打斷。這次她等待了一會兒,身後才響起青年的聲音:

“後來公司參與了同行競争,出現了不少裁員和跳槽的狀況。我本來也打算另尋他處,沒想到上司提前辦了病退,只好接下了對方的工作。”

“……之後就變得忙了起來,沒什麽時間做這些了。”

“聽上去非常的波折啊。”少女思考了一下“特殊服務業如何升職”的問題,無果後幹脆丢到了一邊,“後來就是你說過的,遭遇了同行的惡性競争?”

青年反應了幾秒,仿佛突然才想起這個設定:“嗯。”

“這樣……”

他們邊說邊走,擡頭已經到了五樓。這一層有三戶人家,左邊是織田深雪租住的地方,右邊住着葉奈倉——折原臨也。而中間那戶,空了有一段時間了。

因為小區的位置不尴不尬,又有傳言說快要大規模拆遷,住戶短期的空置是很常見的事。

過去織田深雪沒覺得有問題,但經過折原臨也掉馬這件事,她不得不懷疑,對方是直接租掉了剩下的兩間。

少女一邊想,同時單手在包裏摸鑰匙。青年停在她身後,低頭看了一眼門鎖,很随意地說:“是十年前的那種舊型鎖啊……安全性好低。說起來,這邊的房子,比織田小姐在橫濱的家舊了不少。”

“因為只是臨時租住,所以沒太考慮環境。”織田深雪把鑰匙夾出來,然後插|進鎖眼裏,“這兩年也沒遇到什麽問題——太宰先生居然分得清鎖型嗎?”

“有段時間對這些比較感興趣,”太宰治似真似假地說,“啊,開了。”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鑰匙“咔嗒”一聲轉入鎖扣,大門随之打開了一條縫。

三分鐘後,織田深雪把食材歸整到廚房裏,系上搭在門邊的圍裙,洗了手準備做菜。

太宰治已經在餐廳轉了一圈,正準備把頭伸進客房看看。聽到廚房那邊傳來的動靜,又三兩步溜了過去。

“小姐現在就要做飯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對方身後探出腦袋。還沒看清少女在做什麽,半張的嘴裏就被塞了一口東西,“……唔,是什麽——唔嗯。”

“豆腐片夾了鹽和味精。”織田深雪收回那只手,并沒有回頭,繼續切剩下的豆腐。旁邊青年鼓着腮幫子,咕叽咕叽嚼着嘴裏的食物。

“咕、唔,很好吃啊,最好味精能更多一點。”太宰治把一口豆腐咽下去,锲而不舍地湊過去看案板上的東西,“是要放進咖喱裏的豆腐嗎?這個味道有點特別,我以前從來沒吃過。”

“小區外面菜市場的第一家,”織田深雪熟練地說,顯然對這個地址了然于心,“這家的豆腐調味比傳統的濃,每次要排隊半小時才能買到。算你運氣好,昨天還剩了一塊,剛好可以煮在咖喱飯裏。”

太宰治回味了一下,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麽:“不過咖喱飯的話,用這種豆腐,會不會口味重了點?”

少女這時才回了個頭,不過只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轉了過去。她的目光在案板四周掃視了一圈,最後伸手去拿擱在邊上的胡蘿蔔:

“怎麽說呢,我确實學過很傳統的咖喱,不過自己經常吃的這種,是在店主——就是之前和你提過的那家西餐廳——的做法上改良的。”

太宰治點了點頭,想起對方看不見,又嗯了一聲:“說起來,織田小姐之前說‘家裏最大的弟弟’,你有很多兄弟姊妹嗎?”

織田深雪剛握住蘿蔔,聽到這個問題反應了一秒。回答已經溜到了嘴邊,她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産生了一點……玩笑的想法。

“對啊。”少女把蘿蔔拎了過來,“我是家裏的長姊,下面有十五個弟弟妹妹呢。”

身後的人一愣,瞬間失去了一切動靜。

織田深雪忍着笑,還沒再說什麽,就聽見青年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十五個?!深雪醬,令尊和令堂是怎麽……”

少女努力抹平嘴角,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我從小就沒有媽媽。爸爸年輕的時候,經常出入一些……特殊的地方,十幾歲就有了我。等他過了二十歲之後,家裏的弟弟妹妹變得越來越多。”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神情感慨地回過頭去:“所以太宰,當我知道你的職業之後,我其實想到了我爸爸……”

聲音戛然而止。

黑發的青年站在她身後,低頭看過來的表情沉痛,又透着深深的憐惜。就像在凄風苦雨的深秋穿過大街,看見旁邊廢棄的鳥巢中,縮着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雛。

織田深雪有種錯覺:自己再多說(編)幾句,對方可能會當場流下兩行熱淚。

“織田小姐……”太宰治抽了抽鼻子,“抱歉,我沒想到會觸及到你的心事。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們不談這個了好嗎?”

織田深雪:“……”

好像,一不小心玩脫了,現在怎麽辦?

事實上,少女很少會這麽和人玩笑。對于所有的陌生人、甚至是百分之九十的熟人,她多少都會保持一點距離。

有些是外在的言談舉止,也有一些是心理上的。

只有親近到一定程度,比如說和家裏的那群小蘿蔔頭,少女才會表現出自己性格中……不那麽“安穩”的一面。

因此,織田深雪自己都有點驚訝——她居然就這麽自然而然的,和交往不久的男友開起了玩笑。

是相處時的感覺太過自然了嗎……或者……

“對不起,太宰。”無論如何,少女總不能放任誤會繼續發展,“其實我是開玩笑的。我确實有很多弟弟妹妹,不過我們都是被阿助——我爸爸撿回來的,他是我們的養父。”

太宰治眨了眨眼,表情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

某個“罪魁禍首”只好放下菜刀,又花了整整三頁紙那麽多的真心話,才讓對方勉強表示了信任。

五分鐘之後,身心俱疲的少女拿起洗幹淨的蘿蔔,兩刀剁頭去尾,然後開始咣咣咣切塊。恢複活力的青年掃過放在袋子裏的食材,自告奮勇地說:“我來幫小姐洗菜吧~”

“……”織田深雪看了他一眼。

“別這樣啊深雪醬,洗菜這種事我還是會的。”太宰治從袋子裏拿出買好的小青瓜,挪到水池那裏開始沖洗,“而且真要說的話……如果只是‘把食物做熟’這種程度的料理,我也不至于做不出來。”

“那你好棒棒哦。”織田深雪棒讀。

“……”太宰治盯了她一會兒,試圖最後挽救一下自己的廚藝,“還有,我很會做豆腐哦。在共事過的同事之中,應該是最會做豆腐的人了——這句話真的是真的。”

“好吧。”織田深雪放下菜刀,“既然這樣,我也不是不能相信你。”

太宰治:“嗯?”

少女眨了眨眼:“我去切雞肉,洗洋蔥的任務就交給太宰先生啦。”

太宰治:“……”

太宰治委屈巴巴:“好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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