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某種意義上, 拉基的猜測并沒有出錯。

對擁有強大力量的未成年來說, 除非是類似身體堅硬這樣的個性,否則體術多少都是薄弱項。

就算身體的鍛煉遠超同齡人, 但經驗和生理因素的限制,讓他們在面對成年的個體時, 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下乘。

何況他的對手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男女在正常情況下的體力差異, 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既然你能躲開飛射而來的子彈,那麽, 真槍實刀的貼身進攻呢?!

織田深雪看着兩米外的男人, 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

從第一顆子彈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終陷在一種玄妙的恍惚狀态之中。

什麽東西引導着她,讓她躲過了後面的四顆子彈,擰開這扇本該被鎖死的門。然後看着近在咫尺的敵人, 內心依然沒有絲毫慌亂的情緒。

因為她知道,自己“可以這麽做”。

那不是類似預知的能力,更像是選擇一個結果。仿佛站在波光粼粼的河邊,從河神手中不同材質的斧子裏,挑出屬于自己的那一把。

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而已。

【“當你面對着黑色的槍口, 知道它們接下來只有兩個結果——射穿你、或者落空的時候, 恐懼、或者說害怕,是可能出現的情緒。”】

【“害怕, 就像怕黑一樣嗎?”】

織田深雪想起很久以前, 那時織田作之助只有十五歲, 她也只是勉強能把話說清楚的年齡。某天晚上少年坐在床邊,學着從電視裏看到的場景,給毫無睡意的女孩講一本故事書。

講着講着,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話題很自然的被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雖然兩個談論話題的當事人,都沒有意識到這點。

【“大概……是一樣的吧。”】某趕鴨子上陣的年輕父親說,看起來比提問題的人還要茫然。

一大一小在昏昏欲睡的床頭燈下,彼此茫然的對視了一會兒。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女孩打了個呵欠,終于有了眼皮打架的趨勢,【“不怕可以嗎?”】

不知道問的是“怕黑”,或者少年之前說的那個,“面對槍口或子彈的恐懼”。

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哪一個,甚至于只是小孩重複的學舌。但她卻莫名其妙記住了,之後從上方傳來仿佛自語一樣的聲音:

【“大概只有,當你能夠直面這兩個結果;或者有能力,将它們變成一個結果的時候吧。”】

在僅有幾米的距離被拉近的時候,沒人知道織田深雪究竟想了些什麽。拉基只感到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面前的人影,仿佛原地消失那樣的不見了。

不過,那當然不是真正的消失。

對于這種情況有所準備,殺手憑借對空氣中細微的殘餘捕捉,準确地将匕首甩向了某個方向。下一秒他原地扭過一百二十度,從右手袖口抽出另一把刀,狠狠砍了下去——

“當——”

重金屬相撞的聲音,在不大的空間裏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拉基看清眼前擋住他刀刃的東西後,瞳孔微微收縮了一瞬。

——是他插在後腰上的手木倉!

在資源充足的情況下,一個正常的慣用槍械的殺手,絕不可能只攜帶一把槍支。

即使是對自己的射擊有信心的人,考慮到行動的便捷因素,也至少會準備兩把木倉。

而他們慣有的挂槍的地方,無論怎麽加固或者隐秘的擺放,為了便于拿取,實際上還是那幾個地方。

畢竟再怎麽強大的雄兵利器,如果因為塞的太深或者太緊,在關鍵時刻無法拿出來的話……那還不如一開始就飲彈自殺。

當然,也确實存在那種不怕擦槍走火,把東西藏在褲子裏甚至菊花位置的僞裝小達人,雖然正常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他們的想法。

而且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還是不要理解比較好。

總而言之,作為一個對自己有信心的殺手,拉基除了背在背上的射擊用步木倉之外,确實裝備了兩把手木倉。

一把在腰側,另一把用皮帶固定在肋骨下方。

而現在,理論上被放在他後腰處的槍支,被少女橫向抓握在手裏,堪稱精确地擋下了他沉重的一擊。相似的材料在短暫的摩擦後錯開,少女右手的虎口位置,同時裂出了一道血痕。

一絲淺紅滲出了皮膚,沿着掌心的紋路暈染開來。

這種正常的受力反應,讓拉基不易察覺地放松了一點兒。

看來,這女孩只是反應敏捷,沒有金剛芭比之類的特殊能力。

就在他出現這個念頭的同時,那只手上的槍口翻轉,就像是根本沒有瞄準一樣,沖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機!

拉基:“——”

男人在千分之一秒的邊緣避開了這一槍,鼻端聞到了蛋白質烤焦的味道。這一槍說沒中其實也中了,噴出槍口的火|藥擦過他太陽穴的上沿,烤焦了那一邊的頭發,并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灼傷的痕跡。

不過這點小傷,完全是……不對!

“嘩啦啦啦啦……”

被子彈擊穿的玻璃,在後方的窗口內外砸出一片碎屑。和裝了消|音器的槍聲比起來,這個動靜足以引來攝影棚那邊的人注意。

織田深雪想,并沒有放松手中的槍,依然牢牢地瞄準三米外的男人。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正面對上一個職業級別的練家子,在生死相搏的前提下,就算擁有轟焦凍那樣破壞性的個性,都未必能成為勝利的那一方。

何況……考慮到各種限制,在對敵人的情況一無所知的當下,她不可能直接殺人。

所以她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保命。

隔着門板對峙的時候,看起來她有足夠的逃跑餘地。甚至對方的那兩槍,都仿佛是一個警告。

但織田深雪知道,那種帶着殺意的槍法……不可能只是所謂的“警告”。

【“在槍口面對你的時候,除非這麽做能夠活下去,否則絕不要把後背留給你的敵人。”】

很多年前,織田作之助告訴織田深雪。就像他交給她怎麽打架、怎麽開槍,怎樣去面對臆想中可能存在、又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出現的危機。

那個時候,曾經的少年殺手決定不再殺人,脫離了過去的工作,卻并不知道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

于是他撿到了火災中即将死去的女孩,撫養她長大。卻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把她變成了一個……并不是那麽“普通”的女孩。

然後,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父親突然改變了做法呢?

他反對幸介進入武裝偵探社的志向,拒絕送他一把槍作為禮物,鼓勵咲樂報考藝術院校。将近三十歲的男人,并不會真的強迫他的孩子們做什麽,但他的期望或者說選擇,已經和當初的少年全然不同。

是什麽改變了他?

織田深雪回顧自己的記憶,只能捕捉到一片終年覆蓋的濃霧。

她知道那下面有什麽,就像這些年走近家門口,看到那些昏迷不醒,卻最多只有輕傷的陌生人。

她将那些人撿回去,看清他們眼中的惡意與猜疑,卻對此視而不見。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本可以一直這麽假裝下去的。

并非防彈材料的玻璃碎成大大小小的晶體,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澤。織田深雪看着對面男人有些怔愣的表情,在幾秒之後……扭轉成一個猙獰的笑容。

“小鬼,有點意思。”他說,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野獸,終于撕扯開那層皮囊,露出下面鮮紅的血肉與獠牙,“可惜,還是太嫩了點。”

一個手指大小的木偶,被丢在兩人間的地毯上,柔軟的起伏了一下,“某個老家夥的異能力,沒什麽別的作用,不過是把一定範圍內的空間,變成絕對的禁閉領域。”

與此同時,一聲輕微的上膛聲。那把被丢回背上的槍,重新比在了少女的額前: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的能力是什麽,才能無視空間封閉的規則‘看’到這裏,甚至——從外面突破進來?”

少女沉默地看着槍口。

原來,這是我的“個性”啊。

她想。

但是,在過去的這些年,我為什麽從來……沒有意識到呢。

——真的沒有意識到嗎?

‘《天鵝湖》這個故事,最早來源于民間的傳說。奧傑塔與奧吉莉娅,黑與白,真與假,如同人類之中的‘罪’與‘罰’。

她們看上去是完全對立的關系,是你死我活的情敵,為了得到一個人的愛而費勁心機……’

有個男聲輕柔地念着故事,但不是幼年時養父的聲音。他的音色中女性化的特質更濃,但依然是屬于男性的。

一旦說話的時間過長,就會帶上明顯的喉音,仿佛正處在變聲期……

“砰——”

下一秒,一聲沒有經過消音的槍響,穿透了這個不大的休息室。

織田深雪沒有移動,因為她知道這一槍并非沖着自己的方向。拉基的臉色卻徹底變了——他步|槍的槍口依然沖着織田深雪,另一只手已掏出了身上的最後一把槍,沖着相反的方向扣動扳機。

煙氣從槍口徐徐飄出,目标所指的地方卻空無一人。基拉單手換了子彈,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了過去。

“出來。”

他的聲音很冷,看着自己開槍的地方。語氣聽起來仿佛威脅,又透着接近于顫抖的緊繃。

就像是要面對什麽龐然大物一樣。

“哼。”

幾秒之後,織田深雪聽到從上方傳來的,一個莫名耳熟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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