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行人離開汽車站時, 阮羽手裏的塑料礦泉水瓶又多了一個。
比司機鬼的待遇稍微好點,裝附鬼的這個礦泉水瓶,是阮羽從車站旁邊的小賣部拿來的, 阮羽還特地試喝了幾瓶, 挑了瓶喜歡的味道給她裝進去。
就當是加點佐料腌一腌。
人類的适應能力如此強悍,梁竹青和蔣鴻朗看到這一幕,已經完全放棄了掙紮,一臉木然的走到那臺老舊的出租車前。
互相對視一眼,兩人飛快的占據了主副駕駛兩個位置。
車裏只能坐四個人,除了梁默之外, 他們兩個都不敢跟阮羽坐在一起。阮羽似乎沒有駕照, 也沒人敢讓梁默開車,于是他們只能把後座的兩個位置留給阮羽和梁默。
至于多出來的還在昏迷中的何高誼, 則被毫不留情的丢進了後備箱。
一點好事不幹,還老給他們添亂, 這是他應得的。
臨行前,梁默本想将這附近的魑魅魍魉都給滅了,一轉頭卻對上了阮羽陡然警惕起來的眼眸, 不由得頓了頓。
罷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 收起手決, 轉而不知道從哪兒抽了張符紙出來,随手往身後一丢。
那符紙立時飛了出去, 神奇的是, 符紙接觸到車後窗玻璃的時候,玻璃并沒有阻擋住符紙的去路, 反而就像是水面一樣暈開了一層層波紋, 符紙眨眼就從玻璃上穿透過去, 飄向了車站的方位。
蔣鴻朗目瞪口呆的看着內視鏡。
盡管親眼見證過阮羽吃鬼的場面,但眼前的一幕依舊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尤其是當符紙飄到車站前方十幾米距離的時候,一陣玄之又玄的感覺從車後驟然蕩開,被那股氣息掃過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輕盈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天色又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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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羽騰地起身,趴在後車窗上,警惕的看着那張符紙發揮作用,好在,他感應到的那些陰寒氣息都沒有消失,只是在它們周圍,多了一個看不見的透明屏障。
當陰寒氣息靠近屏障的時候,就會被攔下腳步,無法再前進一步。
沒有灰飛煙滅就好。
先前梁默抓那只附鬼的時候,他可是都瞧見了,梁默身上的陽氣一接觸到附鬼,附鬼的魂體就跟被燒着的紙一樣,迅速蒸發掉了。
現在的附鬼身形坑坑窪窪,哪裏還有先前剛剛出現的時候,那種身材曼妙的效果?
這還是梁默及時收手,控制住了自己身上陽氣的結果。否則的話,阮羽有理由相信,附鬼剛剛能直接被梁默身上的陽氣燒幹淨。
見自己散養的儲備糧們一切安好,阮羽“呼”的吐出一口氣,重新倒回了後座上。
他原本就沒什麽禮儀的概念,加上旁邊又是個渾身陽氣的梁默,暖洋洋的氣息對他來說簡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阮羽隔一會兒就往梁默身邊湊湊,悄悄的偷看他的神色,沒察覺出厭煩來,便又得寸進尺的往前,沒過多久就靠到了梁默的身上。
腦袋枕着梁默的腿,阮羽口鼻之間全是香甜溫暖的陽氣,烘得他渾身舒暢,圓圓的貓眼都眯了起來,美滋滋的看向被自己塞進礦泉水瓶裏的兩只儲備糧。
垂涎的眼神盯得後者瑟瑟發抖。
膽子小一點的司機鬼血淚都快流滿整個礦泉水瓶了,心想這位大佬怎麽回事,抓住他也不肯給個痛快,不但要他開車接送,還要裝在透明瓶子裏恐吓的啊!
簡直比他見過的最兇殘的厲鬼都要殘忍!
他自己沒有害過人,其實算得上是個善鬼,但對方明顯沒有普通天師的忌諱,啃他魂體的那一口沒有絲毫的猶豫,心知自己是踢到鐵板了,司機鬼也沒天真到以為自己能夠安然逃脫。
但是——
司機鬼淚眼汪汪的看向一旁陽氣沖天的梁默:大佬您勸勸他,給我個痛快吧!
梁默壓根沒注意到他。
自從阮羽靠過來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被阮羽吸引了過去。
青年的眼睫濃密纖長,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睫毛落下的陰影蓋在阮羽的眼底,讓他原本十分靈動的眼神變得深沉了些許,跟那雙眼睛對上的時候,暧.昧的氣氛猝不及防的蔓延開來。
車內老舊昏黃的燈光照在阮羽臉上,形成了一圈淡淡的柔光,更加顯得他圓鈍的五官乖巧可愛。
阮羽眯起眼睛的模樣如同曬着太陽的長毛幼貓,看起來似乎毫無防備,攤開肚皮在主人的身邊玩耍,注意力卻時刻在線,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逃離,讓驚擾了對方的主人懊惱不已。
梁默看着眼前的畫面,一時間竟然看呆了去,卻不防這個時候,阮羽忽然朝裏一滾,勾住了他的手指。
“你剛剛那招叫什麽?怎麽使的,教教我好不好?”
“……”
青年呼出的氣息與他的要害近在咫尺,看着那雙不谙世事的清澈眼睛,梁默的脊背都僵硬了。
好在這個時候,目的地到了。
前座的梁竹青和蔣鴻朗絲毫沒有意識到後座上的氣氛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丢下一句“到了”,就幾乎是逃一樣下了車。
車外,等候已久的導演和節目組衆人也都朝車裏看過來。
視角問題,他們沒能看見阮羽的臉,只瞧見一個人影倒在後座。導演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你們到哪兒去了,也不跟我們知會一聲?車又是哪兒來的……這、這怎麽回事?有人受傷了?”
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梁竹青和蔣鴻朗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知道應該先回答哪個問題才好,直到聽見最後一個問題。
車上确實有一個傷員,不過回想起對方受傷的原因,梁竹青和蔣鴻朗一時間都無法找到合理的說辭解釋清楚,只能含糊的點了點頭。
導演登時臉色大變:“那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把人擡下來,叫醫護過來!”
畢竟請了一堆明星過來,節目組聘請了随行的醫護人員,就是為了應對節目錄制過程中出現什麽意外,嘉賓和工作人員需要救治的情況。
這趟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回來了,他們這一行人當中唯有阮羽沒露面,他還以為受傷的是阮羽。
組裏一共就梁默和阮羽兩個會玄學的,這要是倒下一個,之後再出現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要怎麽辦啊!
導演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要确認阮羽的情況,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唰”一下打開車門。
就見阮羽好端端的躺在那裏,手上捏着兩個裝着不知名液體的礦泉水瓶子,腦袋枕在梁默的腿上,面色紅潤眼神清亮,臉還是朝向梁默那邊的。
導演懵了一下,這不好端端的麽,哪裏受傷了?
沒等他看清楚,阮羽身上到底哪裏受了傷,視線就忽然被遮擋住了。
梁默忽然拎起阮羽的後頸,把他掀了下去,自己則起身下車,對上衆人詫異的視線,冷着臉解釋:“受傷的在後備箱。”
後備箱……
衆人迷茫了一下,都放後備箱了,這人是活着還是死了?
正想多問兩句,梁默的臉色卻已經黑沉下來,本來就氣場冷漠的一個人,沉下臉來更是冷若冰霜,衆人頓時不敢再多問,立刻打開後備箱,把裏面的人撈了出來。
看見那個一個頭腫成兩個大的男人,大家一開始都沒能認出來這是誰,還是一個工作人員認出了他身上的衣服,驚呼一聲:“何高誼!你們在哪兒找到他的?”
阮羽還在想梁默這是不是拒絕自己的意思,聞言簡略的解釋了兩句:“汽車站。他離開的時候上了鬼車,在汽車站又被附鬼上身,失了神志,還找我們打架呢。”
鬼車……附鬼……
衆人看着他當證據拿出來的兩個黑漆漆、皺巴巴的礦泉水瓶,都陷入了沉默當中。
原身的人緣不好,加上性格古怪孤僻,因此除了導演和梁竹青等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之外,大家都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為是什麽臆想。
但畢竟阮羽是節目組請來的嘉賓,他們尴尬的笑了笑,也沒拆穿他,只是禮貌而又客套的請他讓一讓,随後将被打得親媽都不認識的何高誼擡進了小院。
這兩天暈倒的人實在太多了,艾嘉許、尤琳、助理,現在又多了個渾身是傷的何高誼。為了方便照顧,節目組單獨清理了一個屋子出來,專門留給他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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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高誼被擡進來的時候,他的助理已經醒了,正說起他跟何高誼離開小院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跟何哥走到路口那,何哥就讓我打車。我原本還尋思着,這麽晚了,估計沒人接單,結果還沒等我手機上的打車頁面刷出來,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我們面前……”
何高誼跟助理兩人一開始的遭遇,跟阮羽他們差不多,都是被突然出現的出租車攔下,在司機的熱情招呼下上了車。
唯一不同的是,司機鬼并沒有像恫吓阮羽等人那樣吓唬他們,而是老老實實的直接把他們送到了汽車站。
梁竹青和蔣鴻朗聽到這裏,不由自主的掃了眼阮羽手上的礦泉水瓶。
司機鬼這會兒倒是不哭也不鬧了,默默把自己的臉埋進魂體中間,逃避兩人如有實質的眼神。
那何高誼身上有其他鬼的陰氣,他就是個孤魂野鬼,怎麽敢動手嘛!
誰知道千挑萬選,找到一群沒有被其他鬼盯上的活人,裏面居然還有這麽兇殘的捉鬼天師!
想到自己當初還不自量力,直接沖着阮羽撲上去的舉動,司機鬼悔得腸子都青了,默默的又流下幾滴血淚來。
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隐晦的交鋒,只是追問助理:“然後呢?”
助理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臉色蒼白的繼續:“大半夜的,我們本來以為汽車站已經關門了,準備在附近找個酒店先住下的,但沒想到的是,那地方人居然還挺多。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來搭夜班車的。”
“夜班車?”有人狐疑的開口,“城際夜班公交不是都被取締了麽?淩晨2到五點,高速公路都不會允許營運車輛上去的。”
其他人聞言紛紛應和:“是啊,我成年之後就沒坐過夜班公交了,這玩意違法了吧?”
助理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他當時确實覺得不對勁,因為先前送他們過去的那輛出租車,給他的感覺就很古怪。
大半夜拉客的出租車并不少見,但李家村又不是繁華的都市,那個時間點,路邊的房子裏都沒有燈光了,他在路上拉誰?
更別說下車之後,他手機信號仍舊沒有恢複,錢都沒掃過去,出租車就已經開走了。
擔心那地方是個黑車聚集地,助理就想拉着何高誼先走,等天亮了,手機信號好一點的時候再搜索一下真正的汽車站在哪兒。
可何高誼狠話都放出去了,迫不及待的要回京城去,說什麽也不肯走。
兩人的争執引來了一群人圍觀,這個時候,助理再次感覺到了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些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就是圍過來,也不跟平常看熱鬧的人一樣,在旁邊議論,就那麽盯着我們看,一句話也不說。”他說着,自己打了個寒顫,“何哥估計也是意識到不對勁,就松口說先去旁邊找個酒店住一晚。結果我們正要走,就被汽車站的工作人員攔下來了。”
攔下他們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估計還是個小領導,穿了一身正裝,就是款式有點老了,不太顯身材。
話雖如此,女人的長相卻十分紮眼,烏發如墨、膚白如玉、明眸善睐,還塗了正紅色的口紅,是非常大氣端莊的美,有種上個世紀女明星的明豔。
這麽個小地方,居然能看見這麽漂亮的女人,饒是感覺這個地方不太對勁,何高誼和助理兩人還是不由得看呆了去。
尤其對方還眉目含情,害羞的表示自己是何高誼的粉絲,喜歡了他好多年,想跟他合影留念。
別看何高誼面對圈內人的脾氣不怎麽樣,但要是遇上粉絲,态度絕對謙和有禮,不會讓自己有任何崩人設的可能。
他不溫不火了這麽些年,加上化妝力度大,素顏跟化妝相差太多,平時就算是走在京城的街上,也很少會有粉絲認出他,找他索要簽名,如今卻在一個小村子裏得到了這種待遇。
莫說對方是個明豔的大美女,就算是個男的,也極大的滿足了何高誼的虛榮心。
心想拍個照能耽誤什麽工夫,何高誼便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要求,甚至在對方遍尋不得手機,表示要回辦公室去拿,滿臉歉意的請求他跟着自己一起去的時候,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
然後恐怖的事情就發生了。
助理說到這裏,仍舊驚魂未定,崩潰的薅了把頭發:“一個陌生的女人,叫他去隐蔽的地方,這種騙術都出了多少年了?他居然還能相信!就算真是粉絲,也不能排除私生粉的嫌疑……我早就讓他別去別去,他就是不聽,人家一個眼神,他就什麽都忘了……”
助理當時就覺察出了危險,可惜何高誼接收到美女的眼神暗示,當即精蟲上腦,不僅不聽他的勸告,反而狠狠斥責了助理,把助理關在門外,就跟那女人單獨待在辦公室裏。
要真是簡單拍照,為什麽還要關門?
助理腦海中警鈴大作,立即繞到了辦公室的窗戶那邊,想要提醒何高誼。
誰知道他剛到地方,就看見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眼前的辦公室裏,哪裏還有什麽唇紅齒白的明豔美女?
一團巨大的黑影占據了大半的空間,方才還一臉壞笑的何高誼,連褲腰帶都沒來得及解開,就被密密麻麻如同頭發一樣的黑色絲線捆成了粽子。
那些黑色的發絲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不僅将何高誼的四肢緊緊勒住,還捂住了他的口鼻。
何高誼目眦盡裂,眼睛幾乎都要奪眶而出,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些頭發反而趁着他張口的機會,順着他的鼻腔和喉管鑽了進去。
看到這一幕,助理差點沒憋住,當場嘔吐出聲。
那麽多頭發互相交錯糾纏着出現,本來就已經足夠令人頭皮發麻,更遑論往人的身體裏鑽。
尤其在辦公室慘白閃爍的燈光下,助理還清晰的看見,那些頭發不但在往何高誼的口鼻裏鑽,還有一部分細小的頭發,已經爬到了何高誼的眼角,和耳邊。
像蛇一樣擡起身軀,然後猛地戳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高誼的四肢猛地伸直,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青筋直冒,臉上剛補完妝的粉底都寸寸開裂,令他現在的模樣更加可怖。
紅血絲一瞬間爬滿了整個眼白,何高誼明顯已經痛到了極致,卻因為被那些頭發堵住了口鼻,連慘叫也發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滿屋子的黑發消失了大半,何高誼整個人軟了下來,腦袋無力的垂下,徹底失去了聲息。
四周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
窗外。
助理已經被面前的場景吓尿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點聲音也不敢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見屋裏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助理就連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都鴉雀無聲,助理實在是承受不住這種靜默,一咬牙,撐着虛軟的雙腳,站了起來。
他不過是一個拿錢辦事的打工人,保護何高誼是他的工作不錯,但面對這種不可抗力,他總不可能為了那麽點錢,賠上自己的命!
他得逃!
逃回家裏去!
這個信念支撐着助理站了起來,然而下一瞬,他就被目之所及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何高誼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緊閉的雙眼已經睜開了,但裏面卻沒有任何神光,何高誼的雙腳甚至都沒有踩在地面上,就這麽飄在半空中。
何高誼身後,那些還沒來得及進入他身體的頭發垂在地面上,如同一群毒蛇,朝着他慢慢爬行過來。
那些頭發黏膩潮濕,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助理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發黴一樣的潮臭味,行動之間更是不斷的往下滴落粘液,甫一接觸到地板,就在地面上暈出一灘暗綠色的濕痕。
助理的腦海裏瞬間就回想起來,何高誼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全過程。
完了。
要是被那些東西抓到,除了死絕對沒有另外的下場!
想到那些東西會跟進入何高誼的身體一樣,鑽入他的七竅,助理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腦袋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快過腦袋,先一步采取了行動。
他拔腿就跑!
助理想起那時候的情形,臉上還都是驚恐,因為當他跑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事情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原本在候車大廳裏的乘客們,全都追了出來,上半身依舊是人形,下半身卻化成了跟那個美女一樣的黏膩發絲,擋住他的去路。
而無論他怎麽輾轉騰挪,發揮一生中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靈敏,躲過那些東西的追殺,擡起頭來,卻發現自己仍舊還在那個汽車站裏。
那些東西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後,乘客們和何高誼全都面無表情,不緊不慢的跟着他。
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那一瞬間助理簡直絕望了,他跑到精疲力竭,直接摔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都無法喚醒他已經透支的四肢,讓它們重新振作起來,支撐自己跑出這個恐怖的地方。
看着那些恐怖的頭發一點點靠近,何高誼青白斑駁的臉就在眼前,助理終于承受不住這無邊的恐懼,崩潰的大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