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天賜
李天賜!
伊祁立即認出年輕人的身份。
羅家幸存的小兒子,因為年幼時親眼目睹血腥慘劇而瘋癫十年,近幾年精神狀态才有所好轉,十八歲将自己的姓氏改為母姓。
因為多年的瘋病,李天賜未能上學,成年後的學歷只有小學,多年的困苦病痛将他折磨得形銷骨立,身體也十分虛弱。
所幸在政府有關政策的扶持下,他在當地殡儀館找到一份清潔工的工作,以此維生。
之前調查羅家人的身份資料時,伊祁順手将李天賜的檔案儲存在自己的記憶庫裏。
此時見到和檔案照片上一模一樣的年輕人,他遲疑片刻,又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的舍友。
李銀笛抱着自己的腦袋,站在窗前望着樓下已經長大的弟弟,一張稚嫩小臉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而李朝笛則是冷笑一聲,被吊起來的瘦長身體晃了晃,看樣子想走,但最後還是沒有離開,依舊站在窗邊。
而一直将自己鎖在衛生間裏的李紅,竟然也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猩紅的血水卷着肉塊,安靜的漫延出來。
伊祁心下了然,站起身下樓,坦蕩的推開大門。
李天賜正跪在路邊燒紙,一擡頭看到老宅裏竟然有人出來,頓時吓了一跳,站起來支支吾吾的解釋道:“你…我、我只是……”
伊祁擺擺手,自我介紹道:“這棟老宅的産權在我手裏,我是現任屋主。”
一聽到他是房屋主人,李天賜臊得臉都紅了,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對、對不起,我還以為…這裏沒人住,所以才來燒紙……”
“十年前我們一家也住在這裏,可是後來…發生了命案,這裏成了兇宅,我家人的屍體也一直沒找到。”
“直到前幾天,警察才通知我…母親和姐姐的遺體在老宅裏被發現,所以我就想祭奠一下她們…只是沒想到房子已經被您買下,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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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願有人在自己家門口燒紙錢,李天賜也覺得不好意思,只能一遍遍躬身道歉。
“既然想祭奠家人,為什麽不踏進老宅?”伊祁打斷他的話,問道。
李天賜愣愣地張着嘴,半晌沒說話,最後只是深深低下頭,聲音悲苦:“一家人都沒了,卻只有我活下來……我哪有臉去見她們?”
伊祁微微皺眉,最後也只是打開門,主動将李天賜拉進來:“既然來了,不妨進屋坐坐。”
近鄉情更怯,李天賜時隔十年再次踏入這座老宅,當下只覺得惶恐心酸,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擺,喉頭更是哽咽難言。
房屋布局還是熟悉的模樣,只是被翻新一遍,增添許多現代化的家具。還有一個扁圓的掃地機器人,亮着兩只眼燈,正來來回回打掃衛生。
李天賜恍若游魂一般,茫然的被伊祁拉着,一路來到二樓。
二樓的窗前有張舊沙發,伊祁讓他在沙發上坐下:“故地重游,你一定心情激動,先坐在這裏緩緩。”
李天賜的身體虛弱,恰巧有些體力不支,便順勢坐下,連聲道謝。
“我去給你倒杯熱茶。”伊祁說道,然後轉身離開,只剩他一人在此。
二樓沒有開燈,空空蕩蕩的房間,再加上昏暗難辨的光線,他呆坐着愣神許久,突然雙手捂臉,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發出一聲細微的抽泣。
這是李天賜在渾渾噩噩的十年裏,第一次流淚。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光線更加黯淡,四周幾乎陷入一片漆黑,一股莫名的陰冷氣息,悄然籠罩全身。
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搭在他的肩上,喚道:“天賜!”
熟悉的聲音讓李天賜不禁一愣,身體僵硬:“媽、媽媽……”
那是他母親的聲音,可是……怎麽可能?
同時,還有兩道不同的呼喚從他身後的黑暗中傳來:“老幺!”
那是他兩名姐姐的聲音……
李天賜激動地渾身發抖,想要回頭去看,卻又脖頸僵直不敢回頭,生怕這不過是自己美夢一場。
記憶中母親的手掌,帶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李天賜瞬間繃不住,在黑暗中痛哭出聲,仿佛要将這十年裏的思念和歉意一并發洩出來。
他抽噎道:“我爸就是個畜生!他毀了全家人……媽,我想你…媽媽!”
“姐,對不起!過去我就是家裏的小皇帝,總要你們讓着我,小時候的我一點事都不懂,根本不明白你們倆的委屈……對不起!”
“為什麽只有我活着?你們那麽好,根本不該走!我才是不該好好活下去的人……”
他泣不成聲,捂着臉縮成一團,根本無顏面對身後的家人。
黑暗中,只有他的哭聲嗚嗚咽咽,四周卻寂靜無聲。
母親的手掌停留在他的臉頰旁,随後又替他輕輕抹去臉上的淚珠,一如小時候那樣。
“不怪你!”
他聽到黑暗中,三個不同的聲音輕輕說道。
随後,周圍的黑暗漸漸消褪,那股陰冷也随之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天賜身體僵硬,從沙發上跌下來,又狼狽的從地上爬起,環顧四周,茫然大喊:“媽……媽媽?姐姐?”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給他回應。
恰在此時,伊祁端着一杯熱茶從樓下走來。
李天賜激動的沖過去,攥住他的衣袖:“是你對嗎?你讓媽媽姐姐的鬼魂現身,和我道別?”
伊祁輕輕拂開他的手,淡淡道:“我什麽也沒做,只是将你請進家門做客而已。”
“也許因為你的思念打動了家人,所以你的家人才會在你夢裏現身,互相道別。”
可李天賜卻不信這番說辭,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您是誰?一定是天師或者道士,才會有如此高深的法力!”
伊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道士!”
李天賜不答,只是扭頭看向沙發前的茶桌。
伊祁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卻見桌面上随意丢着一張照片,是他白天在道術協會的合影。
照片上,他身處C位,周圍全是一群身穿道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如衆星捧月般拱衛着他!
伊祁:“……”
250為什麽還沒把這張照片收起來?
最近它真是偷懶得過分了!
在一連串的誤會下,顯然李天賜已經認定他是一名法力高深的道士,并且深信不疑。
伊祁只能扶額認下這個身份。
兩人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李天賜的臉上還挂着斑斑淚痕,兩只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他神色複雜的說道:“這些年我一直活的很煎熬,大多數時間在瘋癫恐懼中度過,偶爾清醒時,眼前總是出現母親姐姐的幻象。”
“幻象中的母親和姐姐總是充滿怨恨,她們想要報複罪魁禍首,同樣也在怨恨我,因為我是唯一在羅耀宗手裏活下來的人。”
“良心在譴責我,為什麽我還活着?為什麽不能去陪母親和姐姐,親自到地底下向她們道歉……”
說到這裏,李天賜再次捂住臉,聲音哽咽:“可是今天,我親耳聽到她們說……不怪你!”
“母親和姐姐并沒有怨恨我,她們親口對我說出原諒…”
他的語氣中充滿悲痛,痛苦過後,卻又帶着一種放下重負般的釋然。
死去的家人沒有怨恨他,他終于可以從無盡的愧疚感中重生,從此抛下那些陰影,走向新生活。
李天賜抹幹眼淚,整理好衣服,正式向伊祁鞠躬致謝。
等他直起身後,臉上又帶着幾絲躊躇,猶豫說道:“道長,既然您法力高深,拯救了我……那您能不能發發慈悲,再救一救其他人?”
“我入職的那家殡儀館,來了一位新同事。新同事人很好,不管對誰都和顏悅色,可是她最近…遇到了一點困擾……”
李天賜工作的地方,就是綠江市唯一的殡儀館,也是綠江市七大鬼地之一,在網絡上很有名。
曾經有殡儀館的老員工在網上抱怨,說那裏一直怪事頻發,幾乎沒有人敢去值夜班。
提起殡儀館,伊祁終于來了點興趣,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你的同事遇到了什麽問題?”
李天賜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她曾經跟我抱怨過,說自己在值班時,總感覺有人在背後偷偷看她。”
“可是每當她回頭看去,周圍也沒見其他活人,只有一具長滿屍斑的屍體躺在床上。”
“那具屍體是名老太太,前幾天從西冥山那邊運來。死者家屬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一定要花大價錢讓屍體在殡儀館停留七天。”
“也正是從那具屍體到來後,我的同事便總覺得有人在偷窺她。”
說完這些,李天賜十分忐忑的看向伊祁,生怕眼前這位高人嫌自己麻煩多事。
所幸,伊祁并未拒絕他,反而給了他一個聯系號碼。
“我要先與你的同事聯系一下,看她自己的意思,是不是需要幫助?我們不能替她做決定。”
拿到高人的聯系方式後,李天賜的臉上終于露出些許喜悅,千恩萬謝的走了。
等他走後,李朝笛瘦長的鬼影出現在伊祁身邊,望着李天賜離去的背影。
李銀笛的腦袋也“骨碌碌”的滾來,眨巴着眼睛,看着樓梯口。
伊祁輕輕笑了聲:“你們的弟弟長大了,心腸挺好!”
“真幸運,他不像自己的父親。”
……
李天賜回到家中,因為今天的遭遇,幾乎興奮得一整晚沒睡覺。
第二天,他帶着兩只碩大的黑眼圈,趁着休息空隙,将自己的新同事林話梅拉到一旁,将高人的聯系方式遞給她。
林話梅是一個年輕姑娘,只有二十出頭,身上帶着一股年輕人的蓬勃朝氣,剛來殡儀館工作不久。
她聽完李天賜的講述,頗為詫異的瞪圓眼睛:“你是說自己昨晚見了一位高人,高人施法讓你與死去的家人見面,還給了你聯系方式?”
“是啊!”李天賜露出憧憬之色,高興的說道。
林話梅略有些憐憫的看着他,安慰道:“你最近的精神狀态怎麽樣?昨天晚上,那位高人最後向你要了多少錢?”
現在的騙子,連精神不穩的病人都要騙,簡直毫無人性!
李天賜急忙搖頭:“沒有,高人一分錢沒要,還請我喝了杯茶。”
完了!這騙子還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林話梅不禁在心裏哀嘆道。
“也許我之前只是錯覺,倒也用不着請什麽高人。”她不想加一個騙子,也不想刺激李天賜脆弱的精神,只能委婉說道。
但李天賜此時卻表現的十分執着,林話梅實在拗不過他,最後只能将騙子給的號碼,添加到自己的通訊錄裏。
所幸,今天就是那具屍體停放在殡儀館的第七天。
等到明天一早,死者家屬就會将屍體拉走,送去火葬場。
這樣她也用不着聯系那個騙子!
林話梅在心裏安慰着自己,如同往常一樣,給老太太的屍體補妝修容。
老太太的屍體看起來倒還面善,只是長滿了深深淺淺的屍斑,身體四肢極其幹癟,即使殡儀館的溫度開得再低,屍體也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今天一整天沒再出什麽意外,她不禁在心底裏松了口氣,等到值班結束,終于放心下班。
殡儀館位于綠江市的郊外,每天這個時候,還有最後一班公交車通往市中心。
林話梅趕着坐車,出了殡儀館後,幾乎一路小跑,沒怎麽注意身後。
走了一會,遠遠望見公交站牌,最後一班車正在緩緩駛來。
她剛想慶幸,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像是一個人拖着腳步,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林話梅驚疑不定的回過頭,卻猛然看到一張布滿屍斑的臉,靜靜站在她背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