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沒死
“英英……”
“英英！”
伴随着震顫的腳步聲而來的, 是一道道仿佛淬了毒的怒吼聲。
聽着那嘶啞瘋狂的喊叫聲，韓英英越發膽怯，緊緊攥着伊祁的衣服, 一張小臉慘白至極。
伊祁當機立斷, 單臂摟着這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轉身向前方的車廂跑去。
趙君軒猶豫片刻, 還是放棄了等在原地的想法，跟在伊祁身後，一起向前面跑去。
“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麽？”他邊跑邊問。
伊祁沉聲回道：“既然是地鐵, 那肯定會有駕駛室，我們去最前端的車頭處, 找到駕駛室。”
“然後，停下這輛地鐵。”
“什……什麽？”奔跑中的趙君軒一個踉跄, 差點跌倒在地，滿臉震驚，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他們兩個門外漢……要去操控整列地鐵, 然後讓地鐵強行停車？
不理會趙君軒的震驚，伊祁繼續向前奔走, 眨眼間已經奔過數節車廂。
他依舊呼吸平穩, 體溫正常, 但普通人顯然跟不上他百米沖刺一樣的速度。
趙君軒氣喘籲籲地挪動腳步, 艱難地扶着車廂彎腰喘息，幾乎要把自己的肺給喘出來。
伊祁不能丢下他不管, 只能停下腳步。
而那道跟在他們身後的沉悶腳步聲, 卻是陡然加快速度, 伴随着一聲聲呼喊嘶吼, 急速逼近，眼看就要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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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們兩人所停留的車廂裏，也有另外的乘客存在。
旁邊的座位上，坐着一個削瘦文弱的高中生，身上穿着藍白色的老舊校服，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鏡，正聚精會神地捧着一本書。
高中生看書看得太過投入，以至于對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視若無睹。
“…以坐标原地為極點，x軸正半軸為極軸建立極坐标系……”
“…在區間（0，1）與（1，2）個随機抽取一個數，則兩數之和的概率為……”
高中生着魔似地看着書，一邊看，一邊嘴裏念念有詞，瘋狂複習着書中的知識。
伊祁和趙君軒兩個大活人杵在他眼前，他也懶得擡頭看一眼，更別說提起什麽交談的興致。
而他的車票，就像是一張準考證，用繩子挂在脖子上，別人一眼就能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吳高鵬，死于七年三個月二十五天零七個小時之前。】
伊祁在瞬間，就從資料庫裏搜到了吳高鵬的信息。
一個被家庭寄予衆望的高考生，在高考的時候，由于壓力太大，不慎考砸了。
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又自尊心過高，一時想不開，同樣跳軌自殺。
顯然，高考失利是壓在吳高鵬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即便在他死後，也依然不能走出這件事的陰影，反而在死前執念的驅使下，開始近乎瘋癫地學習起來。
除了吳高鵬手上捧着的書外，在他四周的座位上，還淩亂散落着各種雜七雜八的教輔資料。
他的腳邊，更是躺着一個大得誇張的書包，裏面塞滿了學習資料和課本，幾乎将書包撐破，幾乎有半人高。
看到這個書包，伊祁眼神一亮，一把抓起，拉開書包拉鏈，将裏面亂七八糟的書本全都倒出來。
厚厚的“書海”散落一地，淹沒了吳高鵬的腳背，但他的兩只眼睛卻仍死死盯在書本上，對外界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
這倒方便了伊祁。
他抖了抖手上空蕩蕩的書包，就像是一片破口袋一樣，然後将書包套在韓英英身上。
“你要乖，不要動，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輕聲哄道。
韓依依抱着膝蓋，乖乖蹲坐在書包裏，點了點頭。
伊祁将拉鏈拉上，然後将書包埋在一堆學習資料中。
滿地的書本資料淩亂不堪，書包外表又髒又舊，兩者搭配在一起竟然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整體畫風十分和諧。
一點也看不出書包裏面還藏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就在這時，一道嘶吼聲在車廂外炸響。
“英英，你出來，別躲了！”
“你那沒良心的爸爸和別的女人跑了，現在媽媽就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你如果不在，讓媽媽怎麽活……”
伴随着凄厲哀婉的嘶嚎聲，一顆披頭散發的女人頭顱，探入這節車廂內部。
那是一張極為滄桑陰沉的臉，黑色長發淩亂的披散着，一雙渾濁的眼珠滴溜亂轉，狐疑地打量着伊祁等人。
女人的脖頸極為細長，瘦弱不堪，讓人懷疑能不能托住那顆沉重的頭顱。
伊祁拉着趙君軒，神色平靜地坐在高中生旁邊，手裏同樣捧着書本，假裝沉迷學習。
車廂外的女人，探頭探腦地打量了半晌，然後慢吞吞地挪進這節車廂。
與瘦弱的脖頸相比，女人的身軀非常……扁！
就像是一張被碾壓的薄餅，原本瘦弱的身軀，被強行撕扯壓扁，身體上到處都是被碾開的血肉，肋骨突兀的支棱着，從傷口露出體外。
她的手腳四肢和脖頸一樣，都是極為細長瘦弱，長手長腳幾乎讓女人的腦袋頂到車廂頂部，烏黑的血塊将滿頭黑發黏成一團，順着脖頸披散下來。
女人微微歪着脖子，渾濁的眼珠轉動，仿佛獵犬一樣搜尋着獵物。
看到韓英英口中所說的母親，伊祁倒還好，神色淡定地又翻開一頁書。
可趙君軒卻是如遭雷擊，整個人呆滞住，兩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女人，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
而直播間裏的觀衆，在短暫地安靜了一瞬間後，彈幕也轟然炸開。
【這、這也是舉辦方的工作人員？妝容…妝畫得挺好……】
【只靠妝容達不到這種效果吧？也許借助了一些特殊的道具，亦或者是直播公司的某種高級特效……】
【化妝你妹！特效你妹！別自欺欺人了！前面的彈幕難道看不出嗎？主播們遇上了真的厲鬼！這特麽根本不是什麽隐藏任務！！！】
【卧槽！這麽說，前面遇上的那些NPC，也全都是真的？】
【主播們掉進鬼窩啦！整列地鐵都不是陽間的玩意！請注意，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
【我我我……我第一次鼓起勇氣看靈異直播，就遇上這麽刺激的畫面，現在猶豫要不要接着看下去，有經驗的朋友能不能告訴我，之後會有特別血腥的畫面嗎？我膽小，不敢看……】
【你不用害怕，遇上血腥場景，直播間會自動給畫面打碼。現在最令人擔心的，是兩位誤入鬼窩的主播……】
此時，兩名令人擔憂的主播，一個神情淡然，一個正襟危坐，全都将目光從女人身上移開。
就算是處于震驚中的趙君軒，在明白事情真相後，也沒有顯得太過失态，反而及時展現出身為一名靈異主播優秀的心理素質。
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将快要跳起來的身體死死釘在座位上，手裏抓着一本書假裝在看。
只不過他的呼吸明顯加快，攥着書頁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女人長長的脖頸像條蛇一樣垂下，陰沉着一張臉，在車廂中的幾人面前掃過，口中嗚咽道：“英英、英英……”
“媽媽的好孩子，回到媽媽身邊，媽媽只有你了！”
“我們娘倆應該永不分離，永遠都要在一起……”
凄厲的嗚咽聲中，竟然顯出幾分可憐。
可是聽到母親的呼喚，藏在書包裏的韓英英，卻只是被吓得渾身發顫，差點被發現異狀。
所幸，整節車廂一覽無餘。
女人貼着衆人來回巡視幾圈，大約覺得這裏沒什麽能藏人的地方，于是拖着沉悶的腳步，緩緩離開，去往下一節車廂繼續尋找女兒的蹤跡。
一直等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趙君軒才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座位上，将手上的書本丢開，抹了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他扭過頭，神情複雜地說道：“這次怪我，還以為是隐藏任務，所以冒冒失失地跑上來……沒想到是遇到真的，反倒連累了你！”
伊祁放下手中書本，呼吸平穩，絲毫沒有受到驚吓，反而淡定地将書包背到自己背上。
韓英英感知到母親離去，于是也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探出一顆小腦袋。
伊祁道：“剛才路過的那位女性，此時堵在前面的車廂裏，如果我們繼續前進，勢必會與她重新相遇，那時就不好糊弄過去了。”
“所以，我們需要想別的方法，才能順利前往駕駛室。”
“你們想去……車頭？”
突然，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回頭望去，就見那個學生吳高鵬，竟然放下書本，用布滿血絲的兩只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剛才車廂裏鬧成一片，他卻兩耳不聞窗外事，一直沉浸在書本中。此時乍然聽聞“駕駛室”三個字，他就像是被觸發了關鍵詞，竟然開始有所反應。
吳高鵬許久未曾與人交流，說起話來斷斷續續、措辭淩亂。
但他卻依然用自己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永遠也無法到達車頭。”
“因為根本就沒有車頭，也沒有車尾，無論你走多久，迎接你的只有一節節車廂。”
說到這裏，吳飛鵬陰沉的神情中，莫名染上一絲狂熱。
他丢掉手裏的書本，展開雙臂，仰起頭陶醉地閉上眼睛，癡迷地呓語着：“你們還不明白嗎？這列地鐵是無限的！”
“空間是無限的，時間也是無限的！只要我們停留在這裏，就能永生，我就能利用無限的生命，來學習！來提升！來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這麽努力的學習，下一次…下一次的考試，我絕對不會失手！”吳高鵬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幾乎是瘋狂地吶喊着。
伊祁看着他突然發瘋，冷靜地分析道：“抱歉！以現在的科學認知，空間和時間是否有限，仍是一個未知數，任何理論都需要無數的實驗參數來證明。”
“而在你說話的時候，車廂內的時間仍在流逝，你無法提供更多的依據來證明自己的論點，所以剛才你口中的結論，暫時只是一個僞設。”
處于瘋狂中的吳高鵬，明顯一怔，神情中滿是愕然……還有一絲不知所措。
顯然，他并沒有預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席話。
而趙君軒看着他，則是嘆了口氣，勸道：“你一邊說要待在地鐵裏永生，一邊說下一次考試絕不會失手……在地鐵裏，你要怎麽參加高考？”
“既然人都死了，還是早點放過自己，不要一直沉浸在執念裏。”
猛然聽到“死”字，吳高鵬頓時臉色一沉，眼中血絲更甚，咬牙切齒地逼近兩人：“我沒有死，我已經在地鐵裏得到永生！”
伊祁一針見血地指出：“不，你身上的生命體征已經完全消失，在生物學上你已經死亡，不屬于活物的範疇，更不可能永生。”
“我還活着，我沒死！我沒死！！”
吳高鵬猛地爆發出一聲怒吼，像是野獸瀕臨崩潰時的嚎叫，瘋狂地否認着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随着他的嚎叫聲，原本削瘦單薄的身軀，竟然像是吹氣球一樣，飛速鼓脹起來，轉眼間就從一個斯文蒼白的學生，扭曲成一個高大健壯的怪物。
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變成了“它”。
“你們到底是誰，絕對不是我的同類！”
已經不似人形的吳飛鵬猛撲上前，趙君軒躲散不及，被它一把攥住手腕，手骨生疼，掙脫不得。
吳高鵬仰頭長嘯，洪亮暴怒的聲音瞬間傳遍所有車廂。
“逃票者在這裏！我抓到兩個沒有車票的賊！！”
随着這聲暴喝，無論是前面還是後面的車廂，全都傳來陣陣顫動，沉悶的腳步聲接踵而至，飛速向他們所在的位置移動。
“卧槽！放開老子！”
趙君軒大吃一驚，難得罵了句髒話，另一只手掌掏出随身護具，猛地向吳高鵬身上一砸。
“去你大爺的！真當老子沒脾氣，任你搓圓捏扁嗎？”
伴随着他的怒喝，剛剛還緊抓着他不放的吳高鵬，突然哀嚎一聲，怪物化的身軀踉跄着後退，一頭栽倒在書堆裏。
在它的筋肉虬結的手腕上，釘着一根被削尖的桃木釘，釘頭已經穿透皮肉。
趙君軒不給它反應的時間，又取出幾根尖頭桃木釘，欺身上前飛速砸去。
能被選上靈異秀的參賽嘉賓，每個人的實力都不容小觑，手上總有幾樣能夠保命的本事。
自從上次在平安校園吃虧之後，趙君軒深感丢臉，一直憋了一肚子的火。
剛才他又不小心誤判局勢，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進了鬼窩，所以心裏的火氣更盛。
而吳高鵬這只小鬼，本身實力遠不如平安校園的厲鬼，卻非要往一肚子火的趙君軒眼前湊，于是自然被當成了瀉火的出氣筒。
幾根桃木釘下去，小鬼吳高鵬便慘叫連連，身上多處皮肉被釘穿，此時正縮在車廂的角落裏，不敢再冒頭。
趙君軒終于在直播鏡頭前重新找回臉面，當下揉着自己被捏出淤青的手腕，只覺得一陣神清氣爽。
可地鐵裏其它的厲鬼，卻離他們越來越近，腳步聲震得所有車廂不斷晃動。
趙君軒急忙取出一捆紅繩，丢給伊祁，焦急喊道：“伊兄弟，我們兩個分頭行動，将雞血紅繩綁在車廂左右兩旁的入口處，應該可以暫時擋一下！”
伊祁接過被丢來的紅繩，靈敏的鼻腔嗅到一點淡淡的血腥味和其它化學物的味道。
“0號，分析一下紅繩中所蘊含的成分。”他下達指令。
誕生不久的球形機器人，一直跟随在伊祁身旁，卻又保持着絕對的安靜，存在感非常低微，幾乎讓所有人遺忘了它的存在。
可是它一直都在，只要伊祁需要，它将随時響應召喚。
0號靜靜地飄過來，懸浮在紅繩上方，球體紋路中的藍光一閃而過，已将紅繩掃描入程序。
“該物體主體成分為劍麻植物纖維，染色主要成分為某種雄性禽類血液、硫化汞、水。”
它在很短的時間內分析出這捆雞血繩的成分。
伊祁問道：“可以在無原料的情況下仿制出同樣的效果嗎？”
0號：“如果您指的是光譜、色譜、氣味、激素所帶來的對應刺激……是的，可以。”
恰在此時，一條瘦高的黑影，已經來到車廂外，周圍的燈光都不禁暗淡下來。
背包裏的韓英英，不禁膽怯地縮了縮。
“原來你在這裏，我的乖女兒！”
去而複返的女人，用自己細長的脖頸托着頭顱，驚喜地睜大眼睛，試圖向車廂內探去，用一雙渾濁的眼珠死死盯着背包。
“媽媽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本文中，吳飛鵬念叨的題目，摘自2021高考中的數學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