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

魏無羨到的時候,藍忘機已經在藏書閣抄經書了。

素衣的少年微斂着頭,表情淡漠,目光卻專注凝然,轉腕提筆間,墨香流動,字跡铮铮。

四圍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林葉的聲音,簌簌作響,美好得連陽光都不忍心打擾。

不過魏無羨忍心。

“忘機兄,又見面了!”

魏無羨一手托着盤子,一手推開了古舊的木門,“吱丫”一聲,他從門外走來,邊走邊像玩雜技一樣單手把盤子轉了一圈,然後穩穩當當地放在藍忘機面前。

“怎麽樣,我厲害吧?”魏無羨挑挑眉毛,洋洋得意。

藍忘機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悠悠然放下毛筆,伸手拿起冒着霧氣的白瓷茶盞。

“忘機?藍忘機?忘機兄?”魏無羨靠在桌子上,拿手在藍忘機眼前晃來晃去。

藍忘機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當沒這個人,兀自吹了吹手裏的熱茶。

“忘機……啧,藍湛!”魏無羨自知沒趣,索性直呼他的名字。

藍忘機終于擡起頭,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魏無羨倍受鼓舞,再接再厲道:“诶別這麽冷淡嘛,你理理我呗,我有話跟你說!”

藍忘機居然真的理他了,盡管聲音冷得像霜雪寒冰:“我無話與你說。”

魏無羨聞言,得意得在藍忘機面前打了個響指,笑道:“怎麽沒有?你看,這不就說了嗎。我就知道,你其實很想跟我當朋友的,就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無……”藍忘機板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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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是吧?你看我多懂你啊,罵來罵去就是這一句,多沒勁,還有沒有別的詞兒了?”魏無羨劫住了他的話頭,信口就是一通調侃。

“無聊至極。”藍忘機的表情冷得像塊冰坨子。

“這不差不多嗎。”魏無羨打了個哈欠,坐到藍忘機旁邊的位置上。

藍忘機這回連個眼神都不想給他了。

“诶別這樣嘛,我真有話要跟你說。”

藍忘機想象着旁邊沒有這個聒噪的人,一人歲月靜好。

“你不理我啊?你不理我我就不說咯。”

藍忘機一語不發,兀自捧起茶,飲了半盞。

“算了,還是告訴你吧——我在你的茶裏下了□□。”魏無羨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藍忘機喝到一半的時候方才施施然開口。

哐當一聲,白瓷茶盞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藍忘機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眸中怒火灼灼。

“幹嘛這麽看着我,藥是我下的不錯,但我可沒逼着你喝,你自己問都不問就喝了大半杯。”魏無羨理不直氣也壯。

“你…你簡直是……”藍忘機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我剛剛就想和你說來着,誰讓你不理我。”魏無羨繼續言之鑿鑿。

藍忘機卻一聲不吭。

倒不是氣得說不出話了,而是他的藥效漸漸上來了。

小腹處像是有一團邪火在灼灼燃燒,愈演愈烈,似有燃原之勢。

藍忘機的臉升騰起兩抹不自然的紅暈,一種奇異的感覺席卷了全身。

藍忘機的呼吸越來越重,望向魏無羨的眼神裏□□與怒火交織在一起。

魏無羨想,原來像藍忘機這樣的人也能有這般熱烈的眼神,今兒可算是見到了,不虧不虧。

藍忘機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甚至來不及再與魏無羨多言,便急急地要趕去冷泉。

魏無羨往旁邊一步,擋在了藍忘機的路上。

藍忘機望向魏無羨的眼神已經快噴出火了,但魏無羨仿佛毫無察覺一般,慢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瓶。

“忘機兄,別緊張嘛,解藥我帶着呢。”

“我要是藍忘機,我就親自把你糊牆縫縫裏。”薩薩看着魏無羨,誠懇道。

“他那時也差不多吧。”魏無羨漫不經心。

“可是故事到這裏一點問題都沒有,所以……”薩薩拖長了聲音。

“所以?”魏無羨看了她一眼,挑眉問道。

“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是你垂涎人家美貌,把解藥毀了。”薩薩異常篤定。

“胡說八道。”魏無羨說。

薩薩樂了:“不愧是和含光君相處了大半輩子的人,你說話的調調和他越來越像了。”

“不是我,是他。”魏無羨沒理會薩薩的調侃。

“啊?”

“我說,毀了解藥的人不是我,是他。”

薩薩猜的沒錯,薛洋和張大嬸的重逢确實不那麽溫馨。

“今晚夜色如何?”曉星塵問。

“月黑風高。”薛洋叼着根草,走在他旁邊,漫不經心道,“最适合我以前殺人放火了。”

曉星塵忍俊不禁:“你又在說笑了。”

“說笑?我說什麽笑,你別不信,我以前可是無惡不作,街頭巷尾的小孩聽見我的名字個個吓得哇哇大哭。”薛洋随口吐掉了那根草,道。

“那你不如把名字說出來,看看我會不會也哇哇大哭?”真真是應了一句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曉星塵和薛洋在一起呆久了,竟然也學會了時不時開一句玩笑。

薛洋挑挑眉,頑劣一笑:“喲,這話可不像是你會說的。”

他快走兩步到曉星塵前面,手撐在腦袋後面,轉過身,邊倒走邊觀察曉星塵的表情,嘴裏懶洋洋道:“告訴你吧,你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我名字了,當初可是你自己說不想知道的,這就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還是晚上自己趴在草席上偷着哭吧。”

也虧得他面對的是曉星塵,對方非但不惱,還被他逗笑了:“偷着哭倒是不會,不管你以前如何,如今的生活暫且安好,便不必再拘泥于過去了,一個名字算不得什麽。”

薛洋似笑非笑,附和道:“是啊,算不得什麽。”

他那時就已經覺得,曉星塵這人,或者說命數這東西,真的是怪的很。

騙他的他都信了,不騙他的,反倒一句也不信。

那句走屍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薛洋身後的。

兩人一個眼疾,一個倒着走,方才竟是一個也沒注意到遠處的走屍。

索性薛洋耳力極佳,走屍尚未靠近,他便飛快地轉過身,降災出鞘而指。

指向一個他熟悉的面孔。

其實說熟悉也很勉強了,她的臉早就已經腐爛,依稀還能辨出死前她丈夫的拳腳所留之跡,衣服上隐隐還能看到幹涸幾十年的、黑色的血跡。

而薛洋一眼就認出她,是因為她還圍着一條藍布圍裙,那條仿佛還能從中掏出糖果遞給薛洋的圍裙。

這個殺伐決斷的人第一次生生止住了劍。

可是沒有用,下一秒,一道沐着月華的劍光就在薛洋面前,将張大嬸的兇屍一斬為二。

曉星塵看不見,可是霜華“看”得見。

曉星塵關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怎麽了?剛剛為何不出手?”

薛洋垂着頭,不說話。

因為離得近,剛剛走屍濺出的血跡不可避免地沾在他臉上些許。

涼的,臭的。

薛洋沉默了很久,久到曉星塵以為他不會搭理自己的時候,薛洋擡起頭,扯開一個笑,語氣甜甜的:“沒什麽,故人重逢罷了。”

不過曉星塵倒是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不是個善于辭令的人,卻仍試圖安慰薛洋:“走屍已無生前記憶,這般度日如同煎熬,若是故人,反不如助她解脫的好……”

“閉嘴!我都知道!用不着你提醒!”薛洋費力扯出的笑容終于支撐不住,他對着曉星塵歇斯底裏地吼道。

曉星塵也噤了聲,背着劍和薛洋一起緩緩走回去,一路無話。

星光落滿了他們來時的路,寂寥得令人心寒。

“你對曉道長太過分了,鄙視你。”薩薩撇撇嘴,抱怨道。

薛洋對着她頗不屑地嗤了一聲。

“可是你還是沒講到那條亵褲。”薩薩提醒他。

“你他媽跟那玩意兒過不去了是不是。”薛洋拍桌子。

“诶诶诶輕點輕點!別拍壞了。”薩薩很心疼她的桌子,“你告訴我,那條亵褲是不是根本不是故事的重點啊?”

“老子講了這麽多你才發現?”薛洋用那雙漂亮的桃花眸朝薩薩翻了個白眼。

薩薩敢怒不敢言:“怎麽這樣,欺騙我感情,哭哭……”

後來外人只道是那個時候孟瑤好意收留了流喪在外的藍曦臣又是供吃供喝又是幫洗衣服,卻不知,藍曦臣亦教導了孟瑤頗多。

譬如他的劍術。

“提劍。”

藍曦臣舉着朔月,孟瑤舉着根小木劍學着他的動作。

“上步。”

兩人幾乎同時上前一步,把小白吓得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出劍!”

兩道劍光劃破東風。

兩人未收回劍,而是久久保持着出劍的姿勢,目光緊緊盯着劍鋒所指的方向。

有落櫻紛紛而下,飄在兩人的身上肩上。

落在朔月上的花瓣穩穩停在劍刃上,世界如同靜止一般。

直到那片落在木劍上的花瓣幾不可查地抖了抖,翩翩然飄落到地上。

藍曦臣收起劍,輕笑一聲,道:“阿瑤學得很快,只是劍總是不穩。”

孟瑤也随後收劍,揉了揉自己酸脹的肩膀。

藍曦臣看着他,認真地提醒:“記住,出劍的時候手是不能抖的。”

“記住了,”孟瑤點點頭,又問,“那藍公子可知這要如何練習?”

“可以取一物置于頭頂,揮劍而物不落方可。”

“只是,又要輕小不影響練劍,又要不易摔壞……”

藍曦臣邊說邊四下看了看,不期然對上一雙豆豆眼。

他和小白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靈光一閃,一把抱起還沒認清情況的小白。

然後把小小的花貍貓放在了孟瑤頭頂。

頭上突然多了個溫暖的小東西,孟瑤啞然失笑,扶着小白擡頭看藍曦臣,無奈道:“藍公子真的不是存心捉弄阿瑤?”

“自然不是。”藍曦臣笑道,“再練一次。”

孟瑤擡手出劍間,小白穩穩當當地停在他的頭頂,它頗為新奇地四下望了望,沒望到孟瑤,便扭頭朝一旁的藍曦臣興奮地叫喚一聲:“喵~”

孟瑤身形穩了,藍曦臣自己卻退步了。

他望着孟瑤和小白,笑了。

這一笑啊,劍就不穩了。

“溫馨,太溫馨了,甜得我肝兒都顫了。”薩薩捂着臉,道。

金光瑤卻沒她那麽大反應,表情一直淡淡的,只隐約顯着客套而疏離的微笑,看起來像是在講什麽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

薩薩又說:“我要是你,我就要澤蕪君了,選這只貓做什麽。”

金光瑤瞥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我若是要,姑娘便能取得來不成?”

薩薩頓住了。

盡管聽起來有點像質疑她的業務能力,但魂魄這種東西,“回頭”還真取不了。

金光瑤像是看出了她的挫敗一般,寬慰道:“姑娘莫要多心,那人……縱使姑娘能取得來,我也不要了。”

薩薩不解其意,呆呆地看着金光瑤和他懷裏的小白,金光瑤卻沒有再解釋下去。

望着望着,薩薩的腦袋嗡的一聲,浮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金公子…你能不能把小白…借我一下……”

金光瑤點了點頭,把小白抱給薩薩。

薩薩接過小白,不顧它掙紮,放到了自己頭頂。

大小剛剛好,似乎如金光瑤所說,非常适合這個年紀的人頂着練劍。

而靈體的年齡會一直與肉體去世時一致,薩薩以前總是欣慰于自己撿到只小奶貓,卻從未想到過這些。

薩薩的聲音有些顫抖:“金公子…小白是什麽時候死的……”

“它根本沒有跟着你和澤蕪君壽終正寝…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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