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一

寅時。

蕭令瑀只是微微一動,摟著他的朱九郎便警醒地睜開雙眼,天仍是暗的,他的寝宮內半點光線也無,可他仍能看見青年困倦地眨著仍有些迷蒙的眼,蕭令瑀撐起身,少了朱九郎的體溫,錦被外自是涼的,他早已習慣,也已經清醒。

「你睡吧。」

朱九郎閉著眼,卻猛地坐起身,将蕭令瑀依舊帶著自己暖熱的身軀擁入懷中,靠著他的肩搖頭的動作其實更像撒嬌的摩蹭。「我醒了……」

同樣的情景在他要上早朝的時辰總會重演,蕭令瑀就任他抱著,也不催促,不一會兒,朱九郎自己迷迷糊糊地醒來,然後又迷迷糊糊地下床給蕭令瑀拿來衣裳披著,跟著迷迷糊糊踏著淩亂的步伐去喚待桐進來伺候,蕭令瑀總是懷疑這些事朱九郎全是閉著眼睛做的,但當他坐在鏡臺前束發時,身後青年的目光早已是炯炯有神,半分睡意也不存。

待得束上金冠,蕭令瑀便成了齊國中人人敬畏的端王,朱九郎笑著上前牽起他的手,待桐領著一幹宮人跟在兩人身後五步遠,低眉斂首、不看不聽,端王愛靜,衆人擺設膳食時亦是無聲,末了只有待桐留下服侍兩人用膳,但這份工作總讓朱九郎迫不及待地搶去。

「有我就夠了。」

待桐瞪向朱九郎,再轉頭看向蕭令瑀,後者點點頭,待桐便領命退下,朱九郎笑嘻嘻地看著待桐的背影,轉過身來馬上夾了一筷子肉放進蕭令瑀碗中。「吶,多吃點,否則待桐又拿我練腿腳功夫了。」

拿著銀箸,碗中的紅稻米粥猶冒溫暖熱氣,蕭令瑀卻沒有動筷。「你不必如此。」

「啊?」正試味道的朱九郎納悶地擡起頭。

蕭令瑀沒有再說話,就這麽定定地看著朱九郎,就見他毫無禮儀規範地将一手撐在桌上托著腮幫子,另一手的筷子則在碗上敲啊敲,叮叮當當的聲音有些淩亂,青年敲了半天又笑起來,像是終於懂了。「那床上沒你,我躺著也無趣,不如陪你。」

端王爺仍是沉默,朱九郎咬著筷子就去摸他的臉。「你啊……想那麽多不如快吃,等會兒就要上朝了。」

蕭令瑀沉默動筷,朱九郎也不多說,只專心喂飽男人,一筷子魚、一筷子肉,一會兒青菜、一會兒魚湯,哄著蕭令瑀吃了整整一碗粥加上一碗湯,這才笑著把桌上其他的東西掃光,蕭令瑀漱過口後也只是坐在原位,捧著暖手的茶,靜靜地看著朱九郎用膳。青年不愛清淡,他卻不喜酸鹹,待桐心細地将桌上的膳食分為兩邊,起先還特意選了不同的食具,他發現時只是皺了皺眉,待桐隔日便換了一樣的,倒是朱九郎抱怨這樣不方便給他挾菜,那時他只淡淡說那讓待桐布菜就是,朱九郎忙搖頭。

蕭令瑀想,朱九郎不會留意那些差別,可是他在意。

深宮之中,哪怕僅是一句話、一個用具,一點差別便判如雲泥,其中曲折纏繞,朱九郎不會明白,可這樣也好。

朱九郎放下筷子,随手拿走蕭令瑀手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口。「蕭令瑀,你又在發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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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宜飲茶。」更何況還是涼茶。

聞言,他噗哧一笑。「禦醫若聽到這句話不知會有多開心?你乖乖照做就是了,甭擔心我,我和你端王爺不同,沒這麽嬌弱。」

蕭令瑀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朱九郎還在笑,他早知道蕭令瑀不愛人家說他天之驕子、身嬌肉貴,他偏就愛說,就算事後得道歉陪笑,他仍然樂此不疲,說也奇怪,蕭令瑀之前明明八風吹不動,一張死人臉淡淡涼涼,近來脾性卻大得很,動不動甩頭就走,沒想明白,朱九郎幾個箭步追上,又去握他的手。

「又不是孩子,這樣就生氣?」

蕭令瑀頓了一會兒,終究沒有甩開他的手。「本王沒有生氣。」

朱九郎只是笑,拉著他的手晃啊晃的,宮人全跟在後頭,大氣也不敢吭一聲。蕭令瑀天天上朝走得都是同一條路,朱九郎牽著他走,一邊走一邊同蕭令瑀閒聊,多是他說而男人聽,日日叨叨絮絮,都是繁瑣小事,偶爾沒了話頭,朱九郎就想盡辦法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逼蕭令瑀和他說話。「為什麽是這條路?」

從蕭令瑀的桐華宮走到大殿明明就有好幾條路,為了重新安排齊宮巡邏兵士,朱九郎每一條都走過,這條不是最近也不是最遠,論風景則無甚特殊,也不似特別安全,為什麽偏偏要走這一條,且一走就是好幾年,變都不變。

蕭令瑀分明聽見了他的問話,卻仍看著前方,眼前宮牆多年如一日,依舊粉刷得雪白,襯著朱紅廊柱,在微亮的天光下透著一點刻意不變的繁華。猶記當年初到齊國,是太傅領著他将齊宮走了一回,走馬看花,可分明是屬於自己的廣大宮殿,竟遼闊無邊的令人心驚,遣退衆人後他孤身站在大殿,覺得和京城離得好遠好遠,突如其來的落寞湧上心頭,他拂袖轉身走回寝宮,隔日再踏出時,他的步伐已極穩,一步一步,再沒變過。

竟就……走了這麽些年。

見他久不回應,朱九郎湊近他。「蕭令瑀?」

手被緊緊地握了一下又松開,蕭令瑀轉頭看向朱九郎,知道青年每日的問題都經過刻意挑選,很小心地避開他的過往,彷佛那就是個碰不得的傷口。

他想開口說些什麽,大殿卻已在眼前,宮人嘹亮的聲音一道一道地響著:「端王駕到,百官跪。」

朱九郎松開和他交握的手,本想撫上他黑發的手又收回去,笑著示意他快些進去,蕭令瑀走上屬於他的階梯,這一路白玉鋪就,直直通往頂端的王位,唯他的步履有資格踏上。

蕭令瑀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王位,底下百官分批奏事,大半議的仍是這大盛皇朝、光啓年間,議他齊國如何站穩腳步、新帝又是怎樣心思,蕭令瑀專注谛聽,卻不由得想起易主的皇宮、想起蕭沐非,階下正好傳來一句──

「總有一日,我齊國便是大盛朝的心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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